第187章 故人—程然(1/1)

在祁岩的授意之下, 小道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不少人猜测恐怕又要有热闹看了。

几日的光景, 祁岩就又在确定好日期征询过方云的意见之后, 迫不及待的四处发出请帖,更加坐实了旁人的猜想, 一时对合欢宗的宗主更加讳莫如深。

他们的结合过于令人心生畏惧,很快便有不少修士暗中前来,想要探查到些细节出来, 好更好的推测局势。

这一日一早,便有辆暗色的马车自远处风尘仆仆而来,候在了城门前。

它看着很是朴素, 乍一看实在不显眼, 但城门前的护卫还是察觉到了它的速度过快了些。

随即便眼尖的发现,拉着马车的马并非普通的马, 而是血统不纯的杂种妖兽。

能坐得起这种马车的人, 非富即贵,实在是低调的奢华。

但妖都作为近年来新建立起来的城池, 其内虽然鱼龙混杂, 但到底只分为人修妖修和凡人, 通常要么御剑要么步行或骑马, 鲜少有人这样大张旗鼓的坐马车。

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守卫们不敢怠慢,立刻一路小跑上前, 盘问车夫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车夫只简单答道:“我们要进城。”

守卫便道:“近日只允许运送资源的车辆进城, 旁的都不准, 请回吧。”

车夫闻言侧头,小声问了一句:“主子?”

顿了一瞬后,车帘便被马车中的人掀开了,露出一只紫色大袖。

烫金龙纹,贵气逼人。

守卫更是瞧见了马车内有道火红色的流光一闪而过,是一只火红色的大鸟。

他以为那是一只凤凰。

“听闻妖王大人已经选定道侣,”那人道,“我是他的旧识,前来拜会。”

守卫便立刻恭敬起来:“原来是大人旧识。不知可收到了请柬?”

便没人应声了。

守卫就谨慎的致歉道:“若没有请柬,是不能放行的。”

马车中的人使了个眼色,车夫立刻掏出一个小袋子偷偷塞入了守卫手中。

守卫顿了一瞬,面露难色:“这个……近日来大人特意交代过,不能随意乱放人进来的。”

他说完,收起小袋子,压低了声音:“不过大人时常不会停留在城中的,大多数时候都在其他地方。想来现在也不在,就算进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马车中的人便悟了,点点头放下了车帘,只道:“走。”

车夫应了一声,立刻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了守卫们的视野中。

另一边,今日祁岩一如既往的在卯时之前就早早的跑到了合欢宗中,先是与方云按惯例比试了一番之后,又与方云一起带着那五个小豆丁习剑。

然而未到中午,便有魔修送进来了一张拜帖,递到了方云面前。

祁岩知晓过于窥探对方的隐私,会引起方云的厌恶,便老实该做什么做什么,没乱问。

但方云打开看了看,却下意识的抬头扫了他一眼。

祁岩察觉到,就将剑背在身后,立刻笑着凑了过来:“方哥哥,是什么人?”

方云垂眸勾了勾唇角,将拜帖递给了祁岩:“不知怎的找到我这来了。”

祁岩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程然。

祁岩笑容一僵,立刻想说不要扰到方哥哥,不必放进来。

但方云已经接过了小魔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道:“请进来吧。”

祁岩只得道:“方哥哥与此人不熟,何必费心思招待他。”

方云手中还拿着张一同送进来的礼单,扫了一眼之后言简意赅:“还带着礼物来的,当然要请进来。”

合欢宗是方哥哥的领地,祁岩自知没有资格在这里替方云决定什么,因此他的想法无关轻重,方云想请进来就得请进来。

“我还记着他是谁呢。”方云又道,“早年虽然见着和你关系不错,但他上蹿下跳的实在闹腾,我还叫你少理他。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如今他性子怎样了。”

祁岩听到方云提起以前的事情,一时面色略显复杂。

但他还是笑着接话:“应该稳妥了吧。”

方云点点头,将礼单和请柬一同收起:“但我与他素昧平生,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应当是来找你的。走吧,看看去。”

祁岩根本不想再看到程然,但是又不想和方哥哥多解释什么,只得满口应允。

此时程然被放行,已经独自一人进了合欢魔宗等着了。

方云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

只见程然一身做工讲究的紫色大袖衣裳,老实的坐在桌边,正在慢条斯理的把玩着拿来招待他的茶盏,肩上还听着一只漂亮的火红色鸟类,长长的尾翎轻飘飘的垂在程然的肩侧。

方云认出是那是只朱雀,应当是祁岩早年天天揣着孵化,却总也没看见的那只。

听到动静,一人一鸟就抬起头来。程然见是他们,便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立刻起身:“冒昧来访,未来得及提前递上名帖,万望未打扰到二位。”

那只鸟为了维持重心,微微张开了羽翼,漂亮的羽毛光彩夺目。

程然还保持着青年时期的模样,面容上依稀还能看到幼年时的影子,但比起祁岩确实看着沧桑了许多。

方云没怎么与程然打过交道,对对方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幼年时,那个欺负祁岩的孩子王,或者是稍大些时候那个爱耍恶作剧的小鬼。

但此时见他端正的站在那里,一身雍容华贵,气度沉稳,自带一种贵气,心中便有些唏嘘起来。

方云微一点头算作回礼:“无妨。”

程然极其精明,一扫两人就知晓谁更占话语权了,便又对方云自我介绍道:“我是祁岩昔年的好友,听闻祁岩即将与贵宗结成好事,所以特来拜访。”

方云比了个手势道:“坐。”

程然道了声谢,三人便一同落座。

程然早年一直以为祁岩和合欢宗有什么旧怨,因此乍一听到传闻的时候并不十分确定真假。

此时真见到了,才知晓都是真的。

他没见过这个身份的方云,并不认得,也不知他喜好,便只是中庸的恭维了他一番之后,就扫向祁岩。

祁岩闷头坐在方云边上,自始至终没搭理程然。

方云便道:“既然是祁岩的旧识,不必如此客气拘谨,你只管与祁岩叙旧便好。”

程然得到应允,立刻道谢:“多谢宗主。实不相瞒,其实我与祁岩有一些……私事。”

祁岩立刻接道:“哥哥并非外人。”

显然是本不想给程然说话的机会,如今不过是在卖方云的面子罢了。

程然尴尬的笑了一下,心中疑惑却不敢问,连忙看向方云。

方云便垂眸道:“我讲究不多。”

程然就又看向祁岩,直接道:“一别多年,我一直想着拜访你,可却一直没什么由头。”

祁岩笑着看过来,只敷衍的应了一声。

“自上次一别,我一直心怀愧疚许多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程然道,“后来听闻你又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也听说了些你的故事,却不知真假,遣人去探也探不出几分虚实。”

祁岩又敷衍的应了一声。

程然:“今日终于有机会登门拜访,亲眼看看你。”

他刚客套三句话,祁岩却已经不耐烦至极,一皱眉头打断他:“有话直说。”

程然便放下客套,直说道:“你我兄弟多年,听闻你日前在四处发放请帖,不知是否遗忘了我?”

祁岩便意味深长道:“忘不了你。”

程然敏锐的听出了言下之意:确实忘不了,但本来也没想请你。

程然其实知道,那次事情之后祁岩必然以为自己背叛了他,恨极了自己。

他有心想解释,但却担心对方根本不给他机会,也就敢趁着这个档口过来了。

毕竟要办喜事了,怎么也会好说话些。

程然面容扭曲了一瞬,迫不及待的认真道:“当年你确实误会了我,我当时是真心想帮你的,我当时真想把你接到我那里去,甚至该如何安置你我都想好了。你我多年兄弟,我根本不可能见死不救的,可是柳司楠她其实是自己……”

程然说到此处,叹了一声别开视线,抚了抚袖口:“这件事,让我这么多年来都觉得如鲠在喉,每每午夜梦回都觉得此事压在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我从未觉得我如此愧对过一个人。”

“我之前以为你已经被害死,哪怕时隔多年,我也没法原谅自己。”

祁岩听了这话,目光愈发阴暗。

其实硬要说的话,祁岩至今依然对那些腹背受敌,被背叛了一次又一次的日子印象深刻。

他也自然记着亲眼看到程然前脚承诺帮助自己,后脚就与柳司楠暗中谋划什么时的心情。

但时至今日,祁岩的心性早与那时不同,纵使回想起来也不觉得有那么难过了。

他们不过是在最弱小的时段中,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存,互相扶持过彼此的同行者罢了。

那个时段一过去,他们各自的翅膀都硬了,再不能同行,彼此反目便也没什么说不过去。

也许程然是背叛他过后,如今见他势头正盛又来推卸,也许是果真如程然所言,只是单纯想帮他却被跟踪。

但不管怎样,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对程然的动机漠不关心。

但见程然居然还想解释,祁岩就想冷笑着反问:那你就敢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再跟着你,趁虚而入么?

如今的方云对祁岩了解的十分透彻,一看见祁岩动嘴角就知道他想冷笑,进而出言不逊了。

看起来,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矛盾。

方云重重将茶盏放在桌上,掩唇轻咳:“咳咳。”

两人的目光立刻都聚拢了过来。

方云见状,满脸无辜:“怎么了?”

程然自然能看出这是方云在解围,笑了一下:“宗主小心些。”

祁岩也悟出了方云的意思。

再转头时,祁岩就变脸似的在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说什么呢,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误会。我都懂。”

祁岩又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虚伪道:“好兄弟,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的。若是没收到,一定是路上耽搁了。”

“届时还请一定到场。”

程然没想到他的转变会如此之快,但也知晓一定是因为方云的缘故,就笑了一下之后收下请柬,没忍住多看了方云两眼。

那位宗主还垂眸坐在那里,清冷的仿佛事不关己。

祁岩见程然在看自己的方哥哥,立刻心生不快,赶人道:“你还有什么事么?”

程然快速将请柬收入袖中,似乎生怕对方反悔:“只是前来拜会。既然话已经说清,我就也没什么其他正经事了。”

他说完,又像抱野鸡一般将朱雀从肩头抱了下来,递给祁岩:“当年你我二人一起带出的蛋,你将它孵化出啦之后却落到了我手中,到底是我受你恩惠。但是它跟着我,不过是在耽搁,我想将它还给你。”

朱雀虽未学会化形,但到底有灵性。

它如今早已不认得祁岩,见程然就要把它当野鸡一般送出去了,立刻凄厉的长鸣起来。

“不必了。”祁岩摆了摆手,“他不愿来我着,就在你那里耽搁着吧。”

说完,又问:“你还有事吗?”

朱雀不再乱叫,只是眼珠滴溜溜乱转。

程然只得无奈告辞:“是没什么事了。”

两人一起将程然送走之后,方云才回头看向祁岩,问:“我记着你们小时候一直关系极好,怎的他今日来你如此反应?”

祁岩笑了一下:“那是小时候的事,毕竟时隔那么多年了。我们现在不熟了而已。”

方云闻言挑起了眉梢:“可我看着不像那么回事。你们闹矛盾了?”

祁岩立刻笑着摇头。

方云眉梢挑的更高:“嗯?”

“是有一些。”祁岩见状,立刻如实交代,“也不算是矛盾,只是当年我最困苦之时,他曾找上我,说要帮助我,却又当人一面背人一面,出尔反尔了而已。如今再看,不过小事一件,算不得什么矛盾。”

祁岩说是小事,但如今已经性子沉稳的程然在方才面露焦急,说着他们之间有误会的话,看着不太像是小事。

方云暗自思量了一下,觉得若是祁岩都能称为最困苦的日子,应当是他被宗门驱逐,一路逃窜腹背受敌的时刻。

当时程然居然找上过他,这方云倒是不知道的,但显然如今已经再度兄弟反目。

刚才程然说出的信息其实已经够多。

作为那件事的亲历者,方云也很快猜测出了些大概。

方云沉吟片刻,问:“这么说来,其实方才我叫你把请帖给他,是我错了?”

祁岩又摇头,笑道:“给他也就给他了,没什么。况且方哥哥本就想给谁就给谁。”

方云点了点头。

两人一同回去,此时那五个小豆丁还在按照今早方云安排的内容习剑。

见他们回来,纷纷将小木剑背在身后,依次排开站好。

方云又领着他们修习了一个上午,等到中午时分叫那几个豆丁快去吃饭之后,才再度看向坐在身侧擦剑的祁岩。

祁岩察觉到视线,立刻停下手中动作,笑看过来:“哥哥?”

方云又沉吟了片刻,才道:“我觉着……若是有误会,你该去找个时机与他说清楚的。”

祁岩知道他在说谁,笑容略收:“方哥哥怎的突然这么说?”

“我仔细想了想,以往也听闻过他们凡人国度中,因为缺乏灵脉资源,所以皇族历来以垄断功法秘籍与资源作为统治基础。”方云道,“按理来说,他哪怕离开仙门多年,耽搁了修行,比起你们差上很多,但作为皇族,到底也不至于不济到……你受了重伤,他都已经到了你眼跟前,还必须要叫人才能降住你的地步。”

祁岩静静的看着他。

“虽然他小时候太皮,我也不喜欢他,但如今看来他对你还算有义气。”方云道,“你不该一味逃避过往。若是果真有什么误会,你该去说清楚的。”

方云的话说在了点上。

那些年在最初的怨恨,痛苦,愤怒,迷茫,失望过后,他在煎熬中逐渐冷静下来,若是细细回想,确实能品到些什么。

但祁岩哪怕看起来再强大,其实内心中也在下意识逃避那些背叛。

“过往……”祁岩听他说完,才垂下眼眸,小声道,“我的过往,除了方哥哥,实在没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了。他到底如何,于现在的我而言,无足轻重。”

他的过往,只被各自背叛所填满。

祁岩这副样子,与先前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势模样不同,就像戳痛了伤口,独自黯然神伤一般。

方云看了有些心疼。

“但过往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方云抬手摸了摸祁岩的头,又安慰性的用指尖抚了抚对方的额头,凑近了对方,温柔的笑道,“你该去追寻真相。”

潜意识中认为所有人都曾无缘无故背叛自己,和发现其实并非如此,还有几个人真心相待,对一个人心境的影响到底是不同的。

留有缺憾和一切都完整的处理,自然也是不同的。

祁岩听出了这是方云在鼓励自己,便往方云那边又蹭了蹭,笑了:“我知道了,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