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1)

方才宗主的那一声冷哼, 已经叫黎无霜心里有了底。他便应了声“是”,又将箱子合上, 端着出去了。

此时合欢魔宗外, 天魔城的城主被禁制挡在了宗门之外, 面上有一丝忧愁的神色。

他此次就带了两名随从过来, 正恭敬的候在他身后。而他本人则焦躁的一边用扇柄敲击自己的掌心,一边拖着那因无人抬起来, 而垂在了地面的华贵衣袍,在原地来回踱步。

活像只正在追着自己尾巴绕圈跑的黑色大狐狸。

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小就耳濡目染着合欢魔宗的风评, 他早先一直对合欢魔宗印象都不太好,因此也就基本没打过交道, 这会儿贸然来访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片刻之后, 他远远的看见合欢魔宗的左护法又过来了,就展开折扇, 放在胸口扇了扇, 大大的狐狸眼也跟着弯了弯, 总算露出了些笑模样,等对方过来了就殷切的叫道:“黎护法~”

黎无霜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抬手就将箱子如丢垃圾一般丢了出来, 却故意又不看好了丢, 就让箱子落在了城主的靴子前一步远。

若是想捡起来,就必须在他面前低头哈腰。

天魔城城主的笑容一下就有些凝固了,大大的狐狸眼有些茫然的眨了眨,扇扇子的手也僵在了原地。

黎无霜抱起手臂, 冷冷的挑起了一边唇角:“信我们收下了。但宗主说了,我宗中不缺这种东西,城主请回。”

那一大箱的黄金有几百斤重,价值不菲,他带着如此贵重的礼物前来拜访,居然说被扔出来就被扔出来了,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合欢魔宗,果然财大气粗。

但此事事关他的师侄,他又不能遭了人冷眼之后一甩袖离开。

之后连着数日,天魔城城主都在反复拜访和发出邀请,软磨硬泡才总算是说动了些,却从头到尾连宗主的面都没见过。

那臭老头一直不肯亲自出马,而是只派遣自己的护法来进行交涉。

虽说天魔城比不上合欢宗的实力强大,但是他好歹也是个城主,低三下四的数次前来邀请,却只见到了合欢宗的二把手。

而且对方还一副格外看不上他的样子,就实在是有些过分了,简直不能更掉他的面子了。

这让这位城主几乎咬碎了牙:老不死的……未免有点太自视甚高了些。

但为了那还被关在魔宗中的柳司楠,他不得不一忍再忍。

一周之后,黎无霜才隐隐有了点松口的架势,透露了些已经摸清了柳司楠的到来确是意外的口风。

并且紧接着就暗示他,像柳司楠这种无关紧要的弃子,就属于那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类型。

而到底是沦为宗中的共用炉鼎凄惨而死,还是随手扔出来任其自生自灭不再过问,都是有些余地的。

而这余地到底有多少,总是需要根据付出代价的多少才能决定的。

城主听了精神一振,还没来得及承诺什么,却见黎无霜晃了晃手指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听闻,天魔城也许不是这魔域中最强的,但却是数一数二富足的,想必略微割舍些东西也是可以的。”

黎无霜说着,用指尖沾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寥寥数笔画出了些线条,然后一点:“四成,什么都好商量。”

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的打劫。

城主扫了一眼,脸上就有点兜不住了。

那糟老头子确实不缺一箱黄金,他这是缺了一座金矿啊。

黎无霜画的是一个潦草的小地图,指的那个位置正是一座金矿的所在。

看来他们是早已经把天魔城给摸清楚了,也把他这个人摸清楚了。不但知道金矿所在,还卡点卡得极其巧妙。

哪怕再多一点,他都会立刻转身就走再去想其他办法。

只因天魔城虽然以他为尊,却与合欢宗中老东西说一不二的情况不同,不是什么事情都是他能完全做主的,城主位之下还有四大家族十六位长老,互相依附着生存,左右着天魔城的发展。若是他一口承诺出去太多,回去根本没法交代。

而黎无霜所指那处金矿的四成收益,正巧就是他咬咬牙就能私下做主,拿来换师侄的极限。

城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用扇骨挠了挠鬓角:“这个……一个小姑娘而已,应该也不会如此昂贵吧?而且城中的事情,我不是都能做主的,我也有我自己的难处。还烦请黎护法再通融通融,多对宗主求求情?”

“虽然我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但是保不齐宗中有的魔修会有,我也不好约束太多。城主应该明白的。”黎无霜却摇了摇头,说了句也说不好究竟算不算人话的话:“她还那么年幼,却要经历这种事情,我也觉得有些可惜了。但既然城主也不怎么在意,那就算了。”

说完就站起了身,转身欲走,竟是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天魔城主被这话吓坏了,立刻也站起身追上了黎无霜:“黎护法,黎护法!我就是随口一说,怎的就这样了呢?四成而已,这点主我还是做得了的,这有何难?”

如此,就算是说定了。生生抢走了他半座金矿。

那老东西咬他咬的死死的。

城主立刻赔了个阴柔谄媚的笑,问:“那黎护法,你看……”

当晚,子千城就收到了来自莫师叔的回信,信上称已经接到了柳司楠,并无大恙,他开始安排人马了。

子千城一收到后,就立刻发消息给了柳长风,总算安抚了柳长风日益不安的内心。

而当柳司楠真正被送回浩渊宗的时候,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太说话了,据送来的人说这一路没说过一句话。双目无神愣愣的盯着前方,与离开的时候那种活泼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看着是吓坏了,受了些什么刺激的样子。

所幸还全须全尾,且精元一丝未少。

柳长风也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了。

柳司楠大约也是感觉到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看着来接自己的人,抖了抖唇,片刻之后才开口了,第一句话就问:“白……白师兄呢?”

她一说这个柳长风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哼了一声:“那孽徒,被我逐出师门了。”

逐出师门……柳司楠就又不说话了。

柳长风便问:“司楠,那日你为何会跑到他房中去?”

柳司楠还清楚的记着,那日祁岩曾对她说过,如果被发现了,不要说是祁师兄叫自己去的,而是要说成是自己想去的。

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想那么多,只知道白师兄已经离开了,她不能再害了祁师兄,于是颤抖的笑了起来:“是……是我那天,突然想趁着白师兄还没回来,去他房中,随便看看……”

这话本就在意料之中,柳长风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什么。

然而这一日,随着队伍一起被从外面带回宗门中的,却不只是柳司楠一个人。

没了那当爹又当妈的大师兄,又没有新的能撑得起师门的弟子,柳长风只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去教导自己的弟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就又有一队浩渊宗的弟子,抬着一个一人长,被白布包裹住了的东西,直接寻到了柳长风的住处来,在门口等着了。

等到柳长风回来了,为首的就上前拱手,招呼道:“柳长老。”

柳长风点了点头,那弟子就迟疑了一下,然后交代起了来意:“柳长老,几日前我等外出的时候,偶经过一处凡人村落,恰逢那处发生了妖乱,村子被屠十分惨烈。我等立刻前去援助,正巧遇到了一名修士……”

那弟子说着,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已经被放在了地上的白布包,透露了些许不详:“……他大约也是前来援助凡人的,但是我们去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丧命。但见他穿着的服饰是我宗中的,便将他带了回来。通过他腰间的玉佩,得知他似乎是柳长老座下的大弟子,白浩。所以我们便将他送过来了。”

前脚才因与合欢魔宗私通而被逐出师门,后脚就死在了外面,这么巧?

柳长风没动,祁岩便走上前,却又被那群弟子拦住了。对方含蓄道:“师弟,谨慎。死状有些凄惨。”

祁岩点了点头,将白布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里面一张青黑且已经褶皱了的脸,已经看不太清楚生前是什么样子的了。

祁岩扫了一眼就立刻又将白布盖了回去,然后问:“中毒而死?”

“是蛇妖作祟。”那弟子挠了挠头,“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毒发了。我们只来得及抢到尸骨。”

本来白浩被逐出师门,就算是从此再不相见,大家也能当做他是凭着自己的修为和本领,在外面逍遥快活,四处闯荡,未来能有一番作为的。

但如今却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实在是不得不叫人寒了心,凉了骨,多少有些残忍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捡回来做什么,还不快丢出去。”柳长风却看都不愿看,直接越过了尸骨快步向屋中走去,“白浩已经被我逐出师门,他在外面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虽然祁岩刚才只是掀开了一瞬间,但柳司楠还是看见那非人的肤色了,又受到了刺激,“唔”的一声突然哽住,红了眼眶,而后被其他弟子生生拉走了。

祁岩一直等到柳司楠被拉扯出了视野,才再度当着其他弟子的面将白布彻底打开,露出了里面干瘦到不正常的尸体,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虽然尸体的面貌已经辨认不太出来了,但是看衣着和配饰确是白浩。

皮肤上并没有很大的伤口,但是却有数个细微的孔洞,看着像是蛇的毒牙留下的印子,大约确是死于蛇妖。

留下来的弟子默默的看着,谁也没想好说点什么话出来。

眼下虽然柳长风嘴里硬气的说着什么“捡回来干嘛快丢出去”,但祁岩却不敢真的招呼人丢出去。

左右现在白浩的房间还如他走的时候一般,并未将里面的东西规整丢出来以给他人居住,祁岩便将布包抬入了白浩房中,安置在了他自己的床榻上,然后特意嘱托了其他弟子,尸体有毒不要私自进来。

而柳长风甩开了自己的弟子,一个人回到房中后,就坐在了书桌前,又从暗格中取出了那封写着“浩渊宗柳长老亲启”的信,独自摩挲了起来。

他在此时,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浩的时候,是在他已经与莫师弟彻底决裂之后。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正想去小溪边净手,就看到岸边石头上独自坐着个粉雕玉彻的孩子,就是白浩。

那时候的白浩还只是个只到他腰高的小男孩,但是却生的漂亮极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灵动的厉害,不说话坐在那里的时候,看着倒像是个机灵的小姑娘更多些。

当时柳长风就觉得,他的神韵看起来居然像极了莫师弟小时候的样子,就忍不住凑上去搭了话:“拜过师了吗?”

小男孩见有长辈过来了,立刻跳了起来,有模有样的弯腰行礼,不露一丝胆怯:“还未曾。”

柳长风就又问:“那你想拜师么。”

小男孩一听,高兴极了。不等柳长风再说话,立刻机灵的主动创造机会,跪在了柳长风面前磕了个头:“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请师尊收下徒儿,徒儿日后定当为师门竭尽全力!”

于是他就破例提前收下了这位首徒,留在身边悉心教导。

柳长风摩挲着信封,面上表情略微显得有一丝颓然。

白浩对他怨言很多,更多的是来自于柳长风对他管教太严,却鲜少夸赞他。而对祁岩却松懈很多,且总是说些好话。

他以此认为不公。

但其实,他的严厉,更多的是源于期许,他期望着白浩能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修士,成为人中龙凤,而这需要足够多的磨炼。

他对祁岩却恰恰相反,期许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祁岩之于他,更像是故人的托付。故人多年来头一次正儿八经的包了个信封才送来的人,养好了就等于是巴结到了故人。

他只觉只要祁岩好好在他手边上活着,就行了。虽然同样会教导,但祁岩的人生究竟要能有多高的成就,他其实没有太大的要求。

在真正见到祁岩之前,他甚至觉得只要对方能成功引气入体就行,想一辈子待在他的羽翼之下都是可以的。毕竟天资是不可能有的,要是有也不会被故人硬塞进了他手里。

但事实上祁岩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好苗子,因此随便做点什么都能大超柳长风原有的期许。本来的预期和实际情况两相对比之下,偶尔夸一夸也就理所当然了。

但显然这份优秀和低期许,让白浩心里格外的不平衡。

柳长风早先在白浩第一次,无故仗着自己是大师兄而把祁岩打的走不了路的时候,就有些看出来了白浩不正的心态。

但修途漫漫,若是因为师父多夸了谁一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起了心魔,并为此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害人性命,那此人的修途注定了是无法长远的。

他因此私下里警告提点过白浩,但显然白浩当面是应下了,背地里实则愈演愈烈。

只是,严师高徒,这是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啊……其他弟子都能看得明白,甚至于连祁岩自己可能都能看明白,怎么偏偏白浩就执迷不悟,被蒙蔽住了心智,无论如何就都看不懂呢?

怎么他就看不懂呢?

柳长风每每想起白浩最后指责他的话,就觉得一阵窝心。

现如今白浩已经死了,柳长风曾亲自点明希望祁岩以后能撑起师门,为了不让自家师尊过于难受,祁岩也不得不去摸清楚过往的时候,那位白大师兄每日都需要做些什么。

祁岩安置好了尸体,就过来找柳长风了。

他进来的时候,柳长风还在摩挲着那封信。他没敢提尸体的事情,只是招呼了一声:“师尊。”

然后就等着柳长风发话了。

柳长风沉默了一会,才突然问道:“那日他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是你送他走的。他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白浩当时确实和他说过话,但此时祁岩却不知应不应该和自家师尊提起了。

“确实说过话。弟子……当时问大师兄,那块阵盘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师兄是否真的与魔修有了牵扯。”祁岩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柳长风,“大师兄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叫我小心苏师叔。”

白浩说完之后就被丢了出去,似乎是映衬着那话,他也有所顾虑的样子,没敢在宗门附近多做停留,多看一眼,而是很急的就御剑离开了。

当时祁岩是亲眼看见对方走远了才离开的,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遇害了。

比起果真是意外死亡,其实祁岩更倾向于是合欢魔宗或苏木中的一者,杀害了白浩。

此时祁岩这么不加装点的说出这话来,柳长风也就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手中摩挲着信封:“这话出了这间屋子,就不要乱说了。”

祁岩应道:“弟子明白。”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柳长风虽然每日依然忙忙碌碌的,还要抽出时间来照看弟子,看着似乎与之前并无两样。

但是祁岩却能看出,他隐隐透露出了一丝不明显的颓废感。大约白浩的死对他打击还是蛮大的。

因为此次事件,柳长风不欲再散养着柳司楠了。

此时柳司楠年纪尚幼,他教不了太多,只得将一些法宝和符箓塞给她,教会了她最基本的使用方法,以求日后遇事最起码可以自保。

师门之中气氛一度十分低迷。

柳司楠虽然回来了,但是先前程然为了她打在祁岩脸上的那一拳头却是真实存在,收不回来了的。

他骂祁岩阴险卑鄙的话,也是如此。

两人虽然还是同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祁岩历来不是个善于改善人际关系的,程然一时也拉不下来脸道歉,两人就也很长时间没怎么说过话了。

祁岩虽然不说,但他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一月之后,一天入夜时分,祁岩再度没惊动程然的,独自一人出了门。

先前柳司楠掉进魔窟的日子里,被那群魔头关在了狗笼子中。

那群魔头经常不好好给她吃的食物,而是拿一些蠕虫丢进来吓唬她,观赏她害怕到尖叫的样子,进而大肆取笑她。

偶尔那阴冷阴冷的孤魂野鬼也会飘荡到她面前来看她,吓得她心神不宁。

而在终于被人从魔窟中救了出来之后,一路长途跋涉回到宗中的时候,迎接她的却只有大师兄惨死的消息。

虽然她不相信那个满脸青黑的死尸就是那个对她爱护有佳的白师兄,但是其他弟子都是如此默认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她夜不能寐,无法在自己的房间中独处。每到夜间就会格外心慌,在偶尔跑去叔叔那里之外,她也会独自一人跑出来找个地方蹲着,想着会不会白师兄哪一日突然就回来了。

这一日晚间,她习惯性的按着更早之前,每日欢快的偷偷跟着祁师兄的那条路线,一路跑到了宗门边界地带,一个人背靠着假山缩在了角落里。

然而这一日,却有另一个人也踏上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柳司楠看着月下有个人影晃了出来,暗自眯着眼仔细分辨了许久,才分辨出来,居然是祁岩。

柳司楠心中疑窦丛生:祁师兄怎么又这么晚跑出来了?

白师兄一直看祁师兄不顺眼,时常刁难祁师兄,两人本就不和。

而叫她去翻找什么的人正是祁师兄,她刚一找到祁师兄提到的东西,就掉入了魔窟之中,致使白师兄被逐出师门,惨死浩渊宗之外。

而今夜,祁师兄又在一个人往外偷跑了……

她看着祁师兄轻车熟路的遛了出去,只觉心中一阵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白浩:我想做师尊最疼爱的小宝贝,我想师尊每天都一直看着我然后夸我,我想一直被亲亲抱抱举高高

柳长风:打是亲,骂是爱,想他成材上脚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