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哥哥的信物(1/1)

此时祁岩便又想起了方云的剑法, 那也许便真的是浩渊宗中的剑法。

虽然祁岩入仙门时间尚浅,但他也知道, 修正道的修士若是阴差阳错或者受人摧残, 也是有走火入魔的可能性的。

尤其是最神秘的鬼道修士, 听闻甚至可以取刚死, 魂魄却还未消散的尸体, 锁住魂魄炼做活傀儡,供自己驱使。

也许方哥哥便是……在惨遭魔修毒手, 惨死不久之后, 却还不得安宁, 又被鬼道修士寻得才死不久的尸身, 锁住了魂魄, 被炼制成了具活傀儡, 孤身一人生生又回到了人世间,继续行尸走肉。

难怪,难怪方哥哥总是躲宗中长老躲的很远,看似有些行迹诡秘呢,难怪他不愿入门,说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呢。

原来是这样, 原来方哥哥真的没有食言, 真的是日日夜夜的守在这浩渊宗山门前, 躺在石棺内等着他。

早年方哥哥也许也是宗中风光无限的弟子, 人前光辉万丈, 备受瞩目, 长身持剑何等的英姿飒爽,潇洒从容,本可以恣意云游四方。

如今却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形单影只的躺在这冰冷憋闷,黑暗潮湿的狭窄石棺里,不愿被人提及不愿被人认出。

此时被他撞破,瑟缩胆怯的像是一条阴沟中的老鼠,似乎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奇耻大辱。

祁岩看着一阵心疼:方哥哥,本不该这个样子的。

方哥哥,明明就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而不是如今这般只能委身于一具狭窄的棺材中躲避着世人的目光。

也许方哥哥一直以来的某些行径,包括当年无亲无故的就来救自己,带自己逃离苦难,在某些层面上也是受了某位鬼修的驱使。

祁岩抿了抿唇,但他坚信,哪怕是受人驱使来帮助自己,方哥哥对他的好,却实打实是真的。

只是他也不好多嘴多舌去问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叫他来帮助自己,也不好去提及伤心事,问方哥哥当年是怎么死的了。

方云从别开视线开始,就一句谎话没说,只是将不能说的部分都删了下去,留下能说的部分。

但祁岩却生生领略出了和真相完全不一样的假想。

祁岩看着方云垂着头的样子,心中酸涩的厉害,又拥抱住了他瘦削的身躯,蹭了蹭方云的鬓角,轻声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不是正道修士而已,哥哥不必太过挂怀。”

方云抿了抿唇,无言片刻,最终笑了起来:“你不嫌弃我便好。”

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嫌弃方哥哥呢?

“早年我是被方哥哥救下来的,没有方哥哥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祁岩承诺道,“不论方哥哥是什么,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此事我不会与其他人说起的,方哥哥不必担心。”

方云听着他这话,心里产生了一阵愧疚感。

他虽未说谎,但确实也没说出全部实话,也算是在误导祁岩。

方云最终只道:“那便好。”

“可是我方才……”祁岩吸了吸鼻子,斜眼看向地上的碎裂的石棺盖,心里又一阵心虚,“我方才失手将哥哥的棺材盖打碎了,我对不起哥哥。”

方云哪还有时间考虑什么棺材盖子,一睁眼看见祁岩简直比什么都惊悚。

“盖子而已。”方云揽着祁岩的背拍了拍,“无事,粘起来还能用。”

方哥哥可真是格外的宽容他,被他砸烂了自己的棺材盖居然也不生气。

祁岩没回话,抱着方云又缓了半天,那生理性的抽噎和打嗝才渐渐好了起来。

可……

若哥哥当真是鬼修,只是一具不知受何人驱使的活傀儡……

他此时从先前的绝望和痛苦中脱出,心思又开始缓缓活络了起来。

祁岩将方云瘦削单薄的身躯抱了个满怀,头一次有了一种古怪的想法:若当真是拥有灵魂,却受人驱使的活傀儡,哥哥便应当是有个驱使他的主人的……

这真相让他产生了一种窒息的不安感,原来能将他们分割开来的不止是实力上的天差地别,也不止是方哥哥成家与否。

而是在这之后,还有一个人,一个方哥哥都要听其摆布的人,一个说叫他失去方哥哥,他便会永远失去的人。

方哥哥是另一个人的所有物,连他自己甚至都不曾真的拥有自己。

他做出的承诺,不过都仰仗着别人的鼻息而已。

祁岩因为这个想法,心里一阵难受,却也因为这个想法又有了新的欲望。

但若是他有朝一日,可以变强,强过方哥哥不愿提起的那位主人,也许他便可以揪出来并且击败那名鬼修,将方哥哥抢过来,彻底的拥有方哥哥。

不是期望着一起持剑天涯,不是眼巴巴的等着方哥哥来找他,或是小心翼翼的去找方哥哥,奢求着方哥哥的好,期待着日后可以并肩。

而是真的拥有方哥哥,连人带棺材,从灵魂到皮囊,全部独属于他。

让方哥哥成为他的所有物。

祁岩因为这个大胆的想法,开始一边疯狂妒忌着那个现在拥有了方哥哥的鬼修,又一边开始暗自咬牙下定决心。

终有一日,他要强过所有人。

他要让方哥哥拥有自由,可以如生前一般在人前闪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瑟缩着。

方哥哥,等我。

方云并不知道祁岩的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假想敌,也不清楚在祁岩心里他已经成为了那个奇怪假想敌的所有物。

方云只能看得出来祁岩似乎接受了这个半半拉拉的说辞,并且已经产生了自己的推测,不再质问了。

方云猜测他是将自己当成鬼修了。

毕竟一般躺在棺材里还能半路活过来的,可不就是吸血鬼和僵尸么。

方云抚了抚祁岩的后脑勺,见对方不再问了,这才缓缓的问道:“祁岩,你怎么这么胡闹,居然这么晚还从门派中偷溜出来了?”

祁岩自知理亏,将下巴垫在了方云的肩膀上,不敢抬头去看方云,小声答道:“我只是因为实在是太想念方哥哥了,才会偷跑出来。方哥哥,我知道错了。”

因为才几天没看见他,太想念他所以忍不住自己跑出来了?

方云第一次看见已经长大了的祁岩的时候,就觉得他对自己有些过分的亲热,但后来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似乎也是像模像样的,便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久别重逢祁岩在表达自己的高兴。

谁成想居然还真是个离不开人的粘人精。

活像方云以前养过的小狗,必须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后,一但被关起来一个没看见他,就要想方设法的越狱跑出来,然后摇着尾巴到处找他,好继续在他身后跟着他巡视领地。

方云推了推祁岩,又问:“是你那小伙伴,那个叫……程然的,给你出的主意?”

祁岩熊抱着方云,并不识相的闪开,只是解释道:“是我自己太过想念哥哥了。”

还挺知道义气,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拉别人下水。

“哦,是么。”方云点了点头,换了一种问法,阴凉阴凉的问道,“在我外衣上加了料,你才能顺着跟过来的对吧?你们两个,约好了一起跟踪我?”

听方哥哥的口气,是他惹哥哥生厌了。

祁岩心下一惊,立刻急急的将自己从方云身上撕了下来,看着方云辩解道:“不是哥哥想的那般,我怎么可能会算计哥哥呢?我事先是不知道的,哥哥信我。”

那这么说来就还真是程然那小兔崽子一个人的主意了。

小兔崽子,坏得很。方云只觉自己的牙根直痒痒,咬牙切齿道:“以后少跟他学坏,他就是在坑你。没事闲的不想着怎么好好修炼,想着法儿的跟着我做什么?”

“方哥哥,我在门派中历来勤于修炼,想着早日可以出来找哥哥,未曾有一天敢怠慢,此次实在是鬼迷心窍了。”祁岩听着这话头,立刻脑筋一转把锅往程然身上甩,“哥哥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会专心修炼,不会再和旁的人乱学叫哥哥失望。”

方云拍了拍祁岩的肩膀,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和蔼的微笑:“此番也看见我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却见祁岩垂下眼帘,遮住了哭红的双眼,并未快速做出回应。

他吸了吸鼻子,又小小的打了个嗝之后,才可怜兮兮的说道:“只是方哥哥,我真的好害怕。”

方云自然知道祁岩在害怕什么。

毕竟方云自己在魔宫里听着他吵吵闹闹的号丧,听到都心烦了,他却还在嚎。

指不定因为以为他死了,一个人伤心的哭了多久,这种打击和伤害恐怕很长时间都不会好起来了。

恐怕这日后会成为祁岩心中一个难以消散的心魔。

初入门的修士,最怕的就是这种根深蒂固的心魔,心魔一旦形成便会时常出来作祟,使修士在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关键时刻心生杂念,甚至走火入魔。

方云无意让自己成为祁岩心中挥之不去的心魔,便单手扶住了祁岩的下巴,扳着他抬头看向自己,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他用大拇指抹了抹祁岩脸上乱七八糟的眼泪,这才哄他道:“我没那么弱,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出师,恩?”

方哥哥……

祁岩怔怔的看着方云温柔瘦削的脸庞,心跳缓缓加速了起来。

这副皮囊生的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简直能温柔的勾到别人心底。

他好想去摸摸这张脸,去摸摸方哥哥温柔的唇角。

大约是之前的大悲太过激烈,祁岩并不能很好的克制住自己的欲望,顺着自己心里的想法就去碰了碰方云雪白的面皮。

但他还是对方云有些敬畏之心,不敢真的去摸方云的唇角,指腹只是顺着方云的侧脸蹭了过去。

只可惜这具皮囊和其中的灵魂哪怕再好,现在也还属于一名藏在阴暗角落中的鬼修,而不属于他。

终有一日……

方云看着他痴呆的样子,只当是哭傻了,又自顾自的问道:“你可有什么贴身带着的凡物?”

祁岩顿了一瞬,才接话道:“哥……哥哥上次送我的拨浪鼓,我一直贴身带着。”

他见方云招了招手,便立刻从袖中将拨浪鼓掏了出来,递给了方云。

“这样,我给你留下一丝我的神识。”方云接过拨浪鼓,于指尖凝聚了一小缕神念。

他垂下眼眸看着指尖,面庞被指尖的光亮微微映亮,带着一种独到的柔美,“只要我还活着,神魂未灭,它就会始终存在。你看着它,便能知道我过得还好。”

哥哥要给他留下信物?祁岩盯着方云的指尖,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

“你日后若是想我了,摇晃这只拨浪鼓,我就能察觉到。若是你在仙门外面,我自会来找你。若是不在,我也能察觉到你的思念。”方云将指尖的神念注入了拨浪鼓中,又递还给了祁岩,“若你已经到我身边了再摇晃它,片刻之后我也会醒来的。”

方云说到这里,又笑了起来,笑出了一口白牙:“当然,若你又无缘无故到我身边来了,我会教训你的。”

祁岩双手接过拨浪鼓,指尖触碰着鼓面,只觉这小物件珍贵到他想紧紧的攥住不松手。

方哥哥……给他留了一丝神识,从此以后,方哥哥之于他,再也不是一个碰触不到的臆想。

祁岩心里被这只拨浪鼓捂得暖融融的,哭的一片稀烂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又扬起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狗尾巴草式笑容,欢喜的应道:“知道了,方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