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鬼眼丑皇的心尖宠(28)(1/1)

玄睦的身上有着浓浓的血腥味, 混杂着草药的苦味,本该是余小晚最排斥的味道,却偏偏讨厌不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轻若鸿羽,在这傍晚的斗室,浅浅回荡,一字一句, 都仿佛诉进了她的心里。

“五岁生辰那日,母妃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碗排骨面,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肉,至今, 再没吃过比它更好吃的, 我迫不及待, 吃得满头大汗,母妃不停帮我拭着汗, 还笑着要我慢些。

之后, 废皇后的贴身宫女突然过来, 说了些什么我已不记得,只记得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冷, 她走之后,母妃就一直看我, 一直看, 一直看, 一直……

不是看了一晚,也不是看两晚三晚,而是看了我整整两载。

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不再唤我渊儿,也不准我再靠近她,更不会再对我笑,直到我七岁那年,她冲撞了废皇后惊动了父皇被打入冷宫,她都不曾再唤过我一次。

我曾不顾一切地跑去冷宫寻她,还胆大包天跪拦父皇,求他放了母妃,或者,求他恩准我入冷宫陪母妃。

父皇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直接便让太监将我赶走,还嘱咐了以后再别让乱七八糟的人随便靠近他。”

玄睦轻笑一声,喉结滚动,笑声随着呼吸起伏,震动在余小晚耳畔,浅浅回荡。

“什么皇子,什么高高在上的尊贵血统,在他眼里,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人罢了。”

玄睦明明在笑,可声音却莫名的悲伤,往日的轻佻浪荡,生死关头还不忘调侃的不正经,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安冬阁那个纯白无邪的少年。

当年的小玄睦不是没哭过闹过,不是没撒过娇,这些他五岁时便做过了,却根本换不回昔日那个温柔唤他渊儿的母妃,只换来了更加厌恶他的眼神。

即便如此,莲妃依然是玄睦幼年记忆里最亲之人,本能的依赖,本能的想要靠近。

这十多年来,他从未放弃救出莲妃,也时常偷偷跑去冷宫看她,但凡得着一点吃食,一只鸡腿也好,两块卤肉也罢,自己舍不得吃,全都给她带去,尽管,她并不稀罕。

他从未跟莲妃抱怨过他遭遇的一切,每次去都笑嘻嘻的,身上的伤从未断过,却都藏得严严实实,莲妃从未察觉,也或者察觉了,却根本不在意。

莲妃对他十分冷淡,好在并不会赶他走,玄睦便赖在她身边自说自话,偶尔竟也能逗得她展颜一笑。

十一岁那年,玄睦因瘟疫去独悟峰寻行尘,临行前,特意去冷宫辞别,莲妃六年来破天荒第一次唤了他的名讳,还嘱咐他一路小心,虽然唤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渊儿,而是玄帝亲赐的睦儿,依然让他欣喜不已。

这一去便是五年,五年后玄睦再回来,已今非昔比,他并未告诉莲妃他会武,并非不信任她,只是莲妃见到他的反应极其冷淡,冻伤了他原本雀跃的归家之心,也浇熄了他所有倾诉的欲望。

是从何时起莲妃突然对他热情起来的呢?

大约是从莲妃无意间得知玄睦在暗中培植党羽,打算救她出来之后。

莲妃的热情来的极为突兀,让玄睦想诓骗自己说她不是在利用自己都很难。

可利用又如何?

她是他的母妃,她也曾很疼他,虽然她变了,可在后宫这吃人的地界,又有几人能永葆初心?

是他的鬼眼害得她成为笑柄,也是他的鬼眼害她提早失了恩宠,更是他的鬼眼让她从高高在上的宠姬跌入尘埃,往日的一呼百应,变成了为了一口残羹冷饭都要处处看人脸色的悲惨。

对于玄睦而言,五岁前的美好回忆已成了支撑他前行的全部,不管发生任何事,莲妃都是他的母妃,是他此生唯一在意之人,更是他一辈子都要奉在心头孝敬的娘亲。

应玄帝之命去往苍国之前,他深知此行凶险,不是九死一生也差不多了。

辞别之际,莲妃十二年来第一次主动抱了他,尽管她哭哭啼啼不是忧心他的安危,而是忧心他回不来她便没了出冷宫的希望,可玄睦还是格外珍惜这难得的母子时光。

他发自肺腑,承诺。

“儿臣定会平安归来,救母妃于水火,许母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他并非空口白话,他一直都在为之努力。

眼看胜利在望,他千防万防,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最后害他之人,竟是他一直为之努力的母妃。

玄睦说了许多陈年旧事,余小晚始终沉默的听着。

他至始至终也不曾告诉她他到底猜到了什么,他不说,她也不再问。

无论莲妃究竟为何如此,身为当事人的玄睦都不想知道,她又何苦执着?

玄睦从未派人去查其中缘由,他什么都没做,只老老实实窝在王府养伤。

不日,宫里传来消息,莲妃被软禁。

玄睦沉默不语。

又过了数日,宫里又来了消息,伺候了莲妃整整十九年的贴身宫女被活活打死。

玄睦依然不语。

半个月后,莲妃依然在禁足中,看似风平浪静,可玄睦的眼线却传来消息,说整个翠芙轩已无半个下人,除却每日傍晚有人送去一餐,再无其他,莲妃已近自生自灭。

那日,玄睦屏退了院中所有下人,破天荒准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放她独自到院里晒太阳遛弯。

其实,自打余小晚有了灵体五感之后,已不大喜欢这么光溜溜的出去活动了,总有种果奔的羞耻感。

可她还是去了。

灵体五感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她的智商基本不再受五十毫升蛇脑限制。

可她并不觉得高兴。

都说傻人有傻福,想得越多,明白的越多,人也会变得越无情,越不快乐。

若是今日的她回到天牢那夜,她大约不会把钥匙给玄睦,她会孤注一掷,赌一下他毁容后,会不会恨她。

玄睦独自关在房中整整一个下午,晚饭时分,才唤她进去。

他脸上的青紫已基本褪完,瓷白幼滑的脸庞不知要羡煞多少妙龄女子,可也正是因着如此,那眼底破裂的血丝才更为醒目。

这不是哭过的痕迹,这是空茫茫瞪着房梁瞪了整整一下午,干涩的眼|角|膜的抗议。

若是蛇脑袋的她或许不晓得他为何要如此,可如今的她却明白,他是在纠结,自然不是纠结要不要报复莲妃,而是在纠结要不要救她。

玄帝的态度太过古怪,玄睦毒害他,他不杀了他们母子,竟还要封莲妃为后!玄睦洗脱嫌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惩治莲妃,照如今这节奏,只怕……

又过了两日,玄睦还没任何行动,宫里又传来消息,玄帝下朝后前去探望莲妃,不准任何人跟着,独自进了翠芙轩,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半个时辰后,玄帝出来,怒气冲冲,当场便下令责打莲妃三十杖!

莲妃院中本已没了人,偏又惹怒了玄帝,不用想也知道,挨完打之后,必然是被人随意丢进屋中,任其自生自灭。

如此境况,玄睦再也坐不住了,拖着才养了不足一月的虚弱身子,连夜进宫求情。

余小晚缠在他袖中,心中明镜一般。

如今宫中风声鹤唳,皇上大肆惩处废皇后一党余孽,明的暗的,大家都在怀疑莲妃是皇后的人,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陷害自个儿的儿子。

如此境况,推谁出去偷偷照顾莲妃都是不妥,一个不好害人性命不说,还治标不治本。

其实玄睦完全可以借力打力,明日早朝之上,让他的人出面启奏,虽不能救下莲妃,可至少能说得玄帝派人照顾她,保得她一时性命,其他,再从长计议。

可关心则乱,显然玄睦已等不及了,他一路匆匆进了玄武门,进门之后,没有玄帝特许是不准乘坐任何代步工具的,只能一步步自己走。

这两年,玄睦接连重伤,底子本就不好,又总是不爱惜自己,便越发的伤重难愈,一路走一路咳,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谁又能想到,那个奸滑狡诈聪明绝顶绝不会吃半点亏的玄睦玄狐狸,对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可以无情狠毒,却唯独对自己重要之人是这般的没下限没原则,甚至可以说是盲目的。

莲妃利用他,他不在意;莲妃害他受尽极刑,他也能放下;甚至莲妃想要他的命,他也可以……原谅。

若她一口咬死莲妃,玄睦必然会恨死她吧。

那就……让他恨吧。

玄帝斜在寝殿龙榻批阅奏章,明亮宫灯之下,他脸色青白,嘴唇紫绀,一看便是毒素难清,大限将至。

玄睦跪在榻前,脸色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强忍剧痛,俯首便是一拜。

“儿臣惶恐,听闻母妃出言不逊,有辱圣听,特来请罪,求父皇严惩儿臣。”

玄帝轻咳一声,放下手中奏章,挥了挥手,屏退左右。

“她冲撞于朕,与你何干?你何罪之有?”

玄睦又是一拜,“《女德》有云,女子一生,需从夫从子,从者自当起教护之责,儿臣为子,母有过,子不敢推脱,自当请罪。”

“从夫从子?”玄帝冷笑一声,“依你之意,朕也得自省?”

“儿臣不敢,父皇乃真龙天子,自然不能与普通夫郎相提并论,有罪也是儿臣之过。”

玄帝微微蹙眉,凝神望着他。

“她要取你性命,你却要救她,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恨她?”

玄睦抬首,神情坦荡。

“儿臣只知晓,她是儿臣的母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她真要取儿臣性命,那也算物归原主,儿臣无怨无恨。”

玄帝许久不语,跳动的宫灯之下,一贯冷硬的眉眼,难得竟染上几分慈祥。

“罢了,你去瞧瞧她吧。不过朕有言在先,想做帝王,绝不可有弱点,起码,不能让旁人知晓你有弱点。”

“是,儿臣谨记。”

玄睦根本没心思揣摩玄帝此言深意,出了寝殿,马不停蹄便去了翠芙轩,一路咳嗽不止,搀扶他的小太监都有些于心不忍,斗胆求他慢些,他却根本不听。

太医院不远,他赶到翠芙轩时,太医也已赶到。

诊脉疗伤,煎汤上药,一通忙活下来,莲妃终于悠悠转醒。

她艰难地抬眸望了一圈,看到了勉强靠在床边不住咳嗽的玄睦,眼圈当时便红了。

“睦儿……”

玄睦当即便跪趴在床边,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母妃……醒了便好。”

莲妃望着他,美目含泪,哽咽了许久,眼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落。

“抱歉……都是母妃的错……是母妃对不住你……”

“别说了,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