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杨云霄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家,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头疼欲裂,浑身疲软,嗓子干得快冒烟。

他想喝水,动了一下,却听见旁边响起冷冷的声音。

“醒了?”

抬头一看,周绾绾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距离他不到两米。

“绾绾……”

杨云霄叫了她一声,却听见声音哑得不像话。

周绾绾瞥了他一眼,给他倒了杯水,用透明的玻璃杯装着。

他起身去接,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的胸膛。

杨云霄错愕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我的衣服……”

“你不记得了么?”

周绾绾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

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浑身绷紧。

“记得什么?”

“你别装傻。”

杨云霄脑中冒出一个猜测,愧疚感冲上心头,发誓般地说: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们明天就结婚!”

周绾绾呸了一声,“什么跟什么啊?别趁机占我便宜好吗?谁要跟你结婚?”

她把他说得哑口无言,然后才解释道:“你昨晚喝醉酒,吐了满身,衣服都脱下来扔了。”

原来只是吐了……

杨云霄松了口气,可还是不放心。

“谁帮我脱的?”

自然是他那忠心耿耿无所不能的助理孙奇了。

周绾绾要说,看着他的脸没由来的一阵烦躁,把水杯往前递了递。

“你喝不喝?”

杨云霄忙接过来,喝了口说:“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倒是没怎么麻烦她,喝醉之后就趴下了,一直很老实,只在回家后吐了一次。但脱衣服洗澡都是孙奇干的,周绾绾一样都没插手,全程看热闹。

但她烦躁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杨云霄默默喝水,因两人靠得近,光线也足,所以左手食指上的伤口无比清晰。像刀扎一样提醒着周绾绾,自己被他玩得团团转。

“你以前受过伤?”她压下怒意,故作随意地问。

杨云霄摇头,“没有。”

“可是你手上有块疤。”

他愣了愣,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她说得是这个,笑道:

“小伤而已,早就好了。”

“为什么会留下这个?”

“应该是切水果或者切菜时留下的吧,时间太久了,我也忘记了。”

他说完便转移话题,“昨天求婚的事……”

周绾绾忽然蹲下,捧着他那只手,把玻璃杯拿过来。

“你看,这像不像被玻璃碎片割破后留下的痕迹?”

杨云霄身体僵硬,干笑。

“也许是吧……求婚的事……”

周绾绾再一次强硬的把话题给转回来。

“曾经有个人,打破杯子捡碎片割破了手,我想帮忙,却让我滚。”

杨云霄自暴自弃地闭上嘴,彻底沉默了。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个人是不是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困了,能不能改天再聊?”

“你今天再不说实话,咱俩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杨云霄心脏抽痛,“你一定要听吗?”

她没回答,答案显而易见——必须说。

不知是因为憋了太久,还是两人曾经的接触已经全部结束了,可以放心的去影响未来,而不用担心改变现在。

杨云霄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你当年帮助过的那个人,我就是杨云霄。当年分开以后我去了国外,改头换面才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找你。我们的相遇是偶然,也是必然,但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周绾绾终于得到自己困惑已久的答案,心情并没有预料中的震惊。

她可以穿越到几十年前,凭什么几十年前的人不能长大后找过来呢?

只是最后半句话听起来着实可笑。

“你爱我?谁会像骗傻子一样骗自己爱的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

“假如我不隐瞒,第一次见面就向你摊牌,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周绾绾想起那时自己连穿越的事都不知道,气势顿减,讪讪道:“起码你前段时间可以告诉我。”

杨云霄紧紧握住她的手。

“绾绾,我绝对不是为了得到什么而欺骗你的,不要再执着于这件事了好吗?当年离开时我很痛苦,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见到你,现在能相遇是莫大的幸运,可不可以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周绾绾本来的打算是骂他一顿直接走人,可看他恳求得如此卑微,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又没法立刻答应他。

杨云霄见有挽回的余地,马上抱过来,抚摸着她的长发,在她耳畔说:

“不结婚不恋爱都可以,只要别不理我,别赶我走,让我能天天看着你,就很满足了。”

她叹了口气,“你这样是何必,以你的身份,实在不该说这种话……”

山村少年一无所有,竭尽全力恳求别人留下还情有可原。

他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只是普罗大众中的一个,哪儿有那么重要。

杨云霄抬起头,“那你是答应我了吗?绾绾?”

周绾绾推开他,摸了摸额头。

“我得仔细捋一捋,以后到底该如何相处。”

杨云霄看见希望,愈发开心了。

“没问题,你考虑多久都可以。对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把工作辞掉吧。”他认真地说:“你想工作,我给你工作。你不想工作,我来养你。总之,不要再去扶贫点上班了。”

周绾绾皱眉,“你为什么总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让我辞职,难道……继续工作会有什么影响吗?”

杨云霄说:“那里环境不好,人手又不够,我担心你太累。”

她想了想,“那我请两天假吧,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再考虑工作的事。”

杨云霄点头,“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我说。”

周绾绾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打算回家,起身后忽然想到一个人。

“当初跟你一起出国的女老板呢?你们没在一起?”

杨云霄摇头。

“她帮了我很多忙,但到底志不同道不合,出国三年后就撤资与一个外国人结婚了,再也没见过面。”

对于他来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记忆早就变得模糊又遥远。

但是在周绾绾心里,女人找她道别不过才发生了几天,对方说话时自信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仿佛他们肯定会永远在一起,实际上他后来的成功却没有她的参与,实在令人唏嘘。

她离开了杨云霄的家,回到别墅里,向薛谦请了一周的假,利用这几天好好将两人自相遇那一天开始发生的所有事情回忆整理,权衡是否该接受他的提议。

执拗孤傲的少年,成熟稳重的杨总,两人的形象始终无法重合到一起,弄得她都快精神分裂了。

求婚视频倒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全网删除,健忘的网友们继续追逐其他热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也再一次证明,如今的杨云霄,几乎是无所不能的。

周六时,赵丹丹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说要到她家来看她。

周绾绾给了地址,她上午便来了,提着好几袋水果,走进别墅后眼睛闪闪发亮。

“我的天……你家也太豪华了吧,居然住这么大的别墅!好你个周绾绾,我看你平时穿得挺朴素,以为跟我一样是个普通老百姓,没想到是富二代呀!早知道顿顿都让你请客了。”

周绾绾立刻说:“租的,没多少钱。”

“这个地段的别墅,租一年也得几十上百万吧,你别谦虚了。”

程文雅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同事,极其热情,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她们。

“来来来,吃水果,别站着,坐在沙发上聊嘛。”

赵丹丹谄媚地说:“这是你姐姐吗?真漂亮。”

程文雅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招呼她道:“马上就到饭点了,必须留下来吃饭。你们聊,我去厨房做饭去,绝对不许走啊。”

程文雅说完进了厨房,二人面对面坐下。

赵丹丹不停打量这栋奢侈的房子,好奇地问:“你爸爸呢?上班去了吗?”

周绾绾早已过了因这个问题而难过的年纪,平静地说:

“他死了。”

赵丹丹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抱歉,我没听说过……”

“没事,最近扶贫办怎么样了?”

她想起工作就忍不住抱怨,靠在沙发上嘟囔。

“还不是老样子,天天在村里走来走去。前天彭长生他们说要在村子后山上种果树,我们也去帮了一天忙,累得到现在手都抬不起来。看他们那乌七八糟的架势,估计是搞不起来的,唉,到头来又是白忙活一场。”

周绾绾道:“多尝试两次也好,北街村地理位置并不差,只是人们没有主要的经济来源,要么零零散散的种两亩地,要么打零工,所以才富裕不起来。等找到合适的产业,发展是很快的。”

赵丹丹好奇地看着她,“你这个礼拜为什么突然请假啊?生病了吗?”

她摇头,“家里有点事情要处理。”

赵丹丹神秘兮兮地说:“上星期有人给我转发了一条视频,你猜是什么?恒兴地产的老板在电影院求婚呢!好大的钻戒,看起来至少有五克拉,被求婚的那个女孩子跟你长得特别像,你看到了吗?”

周绾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

聊了会儿,赵丹丹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有人托我给你带话。”

“谁?”

“常南星那小子呗。”她信誓旦旦地说:“你请假才几天啊,他跟丢了魂儿似的,网也不上了,游戏也不打了,天天有事没事就跑扶贫办来看看你上没上班,没找到你,就追着我们问。我跟他说打算周六来看你,他就让我托话,说他新编了一个小程序,特别厉害,想让你快点去看。”

周绾绾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小刺猬说这话时期待的眼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好,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尽快回去。”

“好嘞,他看见你要开心死了。”

赵丹丹在周家吃了午饭,玩到两三点才离开。

第二天周绾绾便找到杨云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相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但他不能插手她的工作,她会干到自己厌烦为止。

杨云霄尝试着劝了劝,没用,勉勉强强答应。

周绾绾开始正常上班。

上午九点,鲜红的小巴车吱呀吱呀地开进扶贫办,三人下车进了办公室,将昨日的工作整理一下,分配今天的工作任务。

北街村建果园,他们也得出力,帮忙联系购买树苗,运送工具等等。

分配好后,三人开车前往北街村。不得不说,有杨云霄赞助的这台轿车后,他们的工作变得方便许多,尤其是去市里采购,以前全靠自行车,能活活蹬断两条腿。

轿车进了村,气氛却有些不对劲。

以往这个时候,妇女们都聚集在村口的小河边洗衣服,男人们要么下地干活,要么闲在家打牌,学校又没开学,小孩子成群结队地跑,热闹得很。

可今天放眼望去,屋子外头竟然没有一个人,静悄悄的。

赵丹丹嘀咕道:“这是咋了?他们都去后山了吗?”

薛谦也有些疑惑,“我明明跟村长约好了,上午一起去市里买肥料的。”

话音刚落,山坡那边冲下来一群人。

周绾绾定睛一看,只见跑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常南星。

他满脸盛怒,面红脖子粗,右手攥着一把菜刀,疯狗似的飞速跨越田埂,冲进村子里。

身后跟着许多大人在追他,拼命地喊:“站住!你给我站住!”

三人一头雾水,周绾绾坐在驾驶位上,条件反射地踩下油门,开了一段路再急刹车,正正好地停在他面前,挡住他去路。

“常南星,你要干吗?!”

薛谦降下车窗,厉声呵斥。

他气红了眼睛,理都不理,绕过轿车继续向前跑。

周绾绾忙打开车门冲下去,赵丹丹担心她受伤,也跟着跑下来。

两人围住常南星,她抓住他拿刀的那只手,拧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吗?”

常南星抬头发现是她,眼眶一湿,扑进她怀里。

菜刀落地,尖锐的刀口撞上青石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村民们追过来,开口就骂。

“你这个混小子,想杀人?信不信我们报警把你抓起来,跟你爹一样判个无期?”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杀人犯的儿子也是要杀人的!”

“我们当初就不该收留你跟你奶奶,管你们死活!”

常南星没理会他们,抱着周绾绾的腰嚎啕大哭,她的上衣很快就打湿了一小片。

她冲村民做了个闭嘴的手势,摸摸常南星的头发,弯腰看着他。

“别哭了,告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会杀人的对不对?”

小男孩哭得眼睛都肿了,一张黑脸上满是泪痕。他张开嘴巴,话还没说,眼泪先冒了出来。

“奶奶……奶奶被人打了……呜呜……”

常奶奶被人打了,右腿骨折,后腰挫伤,手掌被树桩子扎伤,鲜血淋漓,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打人者是个村民,起因乃常家附近的一块荒地。

那块地是无主的,因为面积太小太偏僻,种粮食不划算,荒了很多年,自打常奶奶住过来就一直没人管,长满杂草。

趁着这个春天,她花两天功夫把地仔细地耙了一遍,施肥播种,种得全是菠菜。预计一个半月左右就能收获,到时除掉自家吃的,还能卖不少钱。

但没想到的是,种子播下去没两天,菜地就被人赶鸡过来啄了个稀巴烂。

常奶奶气不过,去找对方理论,那人说不是北街村的人不许种这块地,抬手一推,把她推下山坡。

常南星去街上帮人打游戏赚钱了,晚上回家才看见躺在只剩半条命的奶奶,赶紧找人帮忙抬回家。

村里派人来调解,给出的结果是由那个村民赔点治疗费,地还是不许种,让它荒着。

常南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整个晚上都没睡,一直想去报警,把那人抓起来。

村里不让,派人看着他。他忍了一个晚上,到早上再也忍不住,拿了刀冲出来,想跟那人同归于尽。

周绾绾没来之前,他是头愤怒的小兽,宁愿丧命也要把对方挠个头破血流。

周绾绾来了以后,他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像个被人欺负的小孩见到了妈妈,哭得喘不上气。

薛谦听完原委,表情严肃。

“你们也太胡闹了,为了一块荒地,险些闹出人命,值得吗?”

村民们也不高兴。

“我们本来好好的,是他们非要住进来,否则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报警可以,但是他们也必须搬出去,否则以后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那野小子生起气来就拿刀,谁敢跟他同一个村啊!必须赶走!

村民们围着薛谦吵吵嚷嚷,周绾绾抱着常南星问:“奶奶现在在哪里?”

他抽泣着说:“躺在家呢。”

“请了医生吗?”

“有个赤脚医生来看了,给她贴了膏药。”

“那可不行,老人家身体本来就虚,咱们先别管其他的了,把她送到市里看病要紧。”

常南星总算找到主心骨,哽咽着跟她回家。

周绾绾开车去的,打算用轿车送奶奶去医院。

红砖小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常南星进门后冲着床上的人说:“奶奶,绾绾姐姐来了,开车带你去市里看病。”

周绾绾也问:“您身上哪儿疼?能坐起来吗?”

床上死气沉沉的,没有回音。

她预感不妙,突然不敢靠近了。

常南星毫无察觉,去柜子里给她找了件衣服,走到床边说:

“奶奶,你睡着了吗?起来吧,我给你穿衣服。”

啪嗒,一声轻响,周绾绾打开电灯。

昏黄灯光的照耀下,常奶奶身体僵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骨折的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被扎伤的手紧紧抓着被单,枕头上有一小滩乌黑的血迹。

“奶奶?”

周绾绾鼓起勇气,试了试鼻息和脉搏,惊得倒退两步。

常南星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宛如误入一个遍布残肢断臂的鬼窟窿,尖叫一声,撞倒身后的桌子,平时当成心肝宝贝的电脑摔在地上,他看也没看,转身跑出去。

周绾绾看着床上的尸体,过了半天才回过神,连忙去找薛谦他们。

开春就死人,还是惨死的,很不吉利。

村里怕引来议论,主动掏钱火速给她下葬,还请了法师做法,求她死后赶紧投胎,不要恨村里的人。

法事做了一天,第二天出殡。人都从草席挪到棺材里了,却找不到常南星在哪儿。

彭长生用尽办法也没找到他,只好求助于周绾绾。

“他是她唯一的孙子,出殡的时候可不能不在,否则老人走得不安宁。”

常奶奶死得那么惨,哪怕有一百个亲孙子给她送葬,也不可能走得安宁。

周绾绾打心眼里不想帮他们,但是连续好几天没看到常南星,担心他想不开做傻事,因此还是开着车满县城找他。

网吧、游戏厅、杂货店……甚至菜市场她都去找了,老板们没一个看见过常南星的,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她找了一个下午,眼看快到下班时间了,忽然看见几条流浪狗往山里跑,也跟进去,终于找到常南星。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高耸的山,周围围着垂涎欲滴的狗。

石头上放着两只死鸡,没拔毛,他用菜刀割下鸡肉,血渍呼啦地喂给狗吃,引得流浪狗们蠢蠢欲动。

周绾绾怕他被狗咬,大喊一声赶跑那些狗,跑到他身边问:

“你在做什么?哪儿来的鸡?”

内脏撒了一地,看得人头皮发麻。

常南星垂着头一动不动。

“昨天半夜的时候,我偷偷跑去那个人家里,想杀他给奶奶报仇。可是我不敢,不敢杀人,也不敢变成爸爸一样的杀人犯,于是偷了他家的两只老母鸡。

鸡死的时候叫得好惨,脖子都断了还要跑,肯定很痛吧,奶奶死的时候是不是跟它一样痛?”

周绾绾用力抱住他,亲吻他额头。

“都过去了,别想了。”

“怎么能不想?奶奶走了,我没有家了,这个北街村不是我的家。绾绾姐姐,我该怎么办?”

常南星抬起头,眼眶干涸得流不出泪,稚嫩的脸颊沾染鲜红的鸡血。

少年小小年纪,就已经见识了世界的残酷与恶心,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人生从出生那天开始,便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