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1)

众人面面相觑, 神色各异, 等到二人离开才回过神来,看两人刚才交换的几张纸。

纸上写的是跟随二人前去的在京武职人员名单,先前几张, 二人各自列出的名单, 均有被划掉再替换的人名。最终的两份名单, 自是一目了然。

孟观潮与靖王前去南书房面圣。

太傅亲自赈灾, 皇帝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靖王同行。

皇帝遣了宫人, 认真地望着靖王:“你可不能给四叔捣乱啊。”

靖王蹙眉,“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捣乱?”停一停, 实在忍不住, 问,“你不能不喊他四叔么?再怎么样,我们也是手足。”他和孟观潮可是平辈。

“这就是四叔,没得改。”皇帝神色愈发郑重,似是在宣告什么大事似的。

靖王嘴角抽了抽,心说那就各论各的吧,口中则道:“随行人员的名单, 我们已经拟出来了。”

“哦。”皇帝站起身来磨墨,又招呼孟观潮,“四叔,你给我写下来吧。”

这怎么还一口一个四叔了?这小崽子故意膈应他呢吧?靖王气乐了, 起身道:“不敢劳驾皇上,臣来给太傅磨墨吧?”

“好啊。”皇帝也不客气。随后,孟观潮书写期间,他问道,“连日大雨,家里都安排好了?”

“家里没事。”孟观潮和声道。

“那就好。再有,让康清辉、林筱风随行吧?”皇帝说,“新到上十二卫的这些人里,他们两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康清辉略通药理,能帮衬着太医照顾你们两个;林筱风就不用说了,出力的事情,他都任劳任怨的。你们来之前,他们特地前来请示,我跟他们说,太傅要是同意,就可以去。”

孟观潮微笑,“自然同意。”

皇帝却又犹豫起来,“其实,也可以找更好的,比如常洛,还有两个锦衣卫指挥佥事,都比他们更合适吧?”

“皇上已经委婉地同意了康、林二人随行。”孟观潮和声提醒道。

皇帝的大眼睛眨了眨,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啊。唉……我可真是的。”两个人最终要是没去,便是太傅不同意——他话里已经有了那层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

靖王撑不住,笑了,好奇道:“皇上和太傅一直都这样?——太傅一边忙活,皇上一边打岔?”

皇帝看了他一眼,“是啊,太傅能一心二用三用。就是运气好,逮住个奇才师父,有什么法子?”

靖王哈哈地笑。

皇帝瞥了靖王一眼,也笑了。

孟观潮一直是雷厉风行的做派,靖王也从不会拖泥带水。二人在南书房逗留一个时辰左右,安排好了——也可以说是交代好了后续诸事,便分头回府,当即准备动身。

对此事,太夫人和徐幼微早已料到。前者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了解,后者是出于前世今生相加的了解。

徐幼微知道,有些事,只要有人重生,只要有人做一点点动作,便会引发改变;而有些事,不论是谁重生,也不会更改孟观潮在这时候亲力亲为的决定。

征战需要士气,赈灾更需要士气。前者意味的是杀戮、胜败,需要的是豪情壮志;后者意味的则只有救助、救赎,需要的只有对百姓的仁慈之心。

越是赈灾这种事,越是孟观潮会亲力亲为的,因为换了别人,他不放心:怕别人不肯竭尽全力地救助百姓;更怕在赈灾同时有人发国难财,从而导致赈灾的用度被层层克扣,甚至于,若有时疫,会有人趁机对灾民抬高粮米、药材的价格。

他慑人的名声,他自己是知道的,从不介意用在寻常是非上,更不介意用在刀刃儿上。

至于自身的安危,那是他从不会考虑的。

他不是赌徒,也一直是赌徒。

只是,每一次赌上性命的同时,都关系着家国安危、百姓疾苦。

——这样的男人,徐幼微深知,任谁也没有改变他的可能。

她也不想改变。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顶天立地。

她以他为荣,尊重他任何选择。

她重生后,包括康清辉重生后在做的,只是减少他一些伤痛,避免他一些危机。

若能做到,便足够了。

孟观潮回到卿云斋的时候,看到的是幼微正在将三间簇新的深衣、道袍放入行囊——这次出行,不同于别的事,要一切从简。

“这怎么行?”他立时蹙眉,“在外穿些旧衣就好。”

“就要带上这些。”徐幼微对他一笑,“回来之后,有更好的。”

孟观潮细品了品她的话,笑了,索性转到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小妻子为自己忙碌。

日常必需的都备齐了,李嬷嬷和侍书怡墨行礼退下。

徐幼微走到大炕前,踮起脚尖,展臂拥住他。

他倒是有些讶然,“怎么了?”

“观潮。”她唤他名字。

“嗯?”

“平平安安地回来。”她搂得他更紧了,“答应我。”

“答应你。一定比打仗更谨慎。”孟观潮拥住她,“小傻子,怕什么呢?我命硬的很,绝不会……”

“你住嘴。”徐幼微最恨他的乌鸦嘴。数落的同时,她勾低他,咬住他的唇。

他笑着,抱紧她,别转脸在她耳畔道:“放心,我会好好儿地回来。”

“嗯。”徐幼微蹭了蹭他胸膛,“我等你。”

下午。

雨势很大,风很急,散去了空气中的闷热,将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送入室内。

慈宁宫里,太后在寝殿小憩,皇帝和徐幼微在外间下棋。

皇帝棋艺不错,但在今日,只是做做样子,没走几步,就抛下棋子,胳膊肘撑着桌案,双手托着下巴,问徐幼微:“四婶婶,你想四叔吗?”

若是换个人问,徐幼微还真不知如何作答,小小年纪的皇帝询问,便不一样了,她微笑,“很记挂他。”

“我也是。”皇帝长而浓密的睫毛忽闪一下,“赈灾,很苦的。”

“因为,有比赈灾的人更苦的百姓。”她轻声说。

“嗯。真是没法子。”

“是啊,没法子,凭谁也无法改变这种事情。”徐幼微道,“不过,最多一两个月,太傅和靖王爷等人就回来了。”

皇帝笑着点头,“四叔走之前跟我说了,两个月左右就会回来。”

一大一小说了好一阵子话,皇帝看看自鸣钟,利落地跳下地,“我该去习练骑射了。四叔没法子给我布置功课——我每日就习练骑射。”

徐幼微忙随着下地,“下雨呢,也要去?”

“当然要去。”皇帝笑着挺了挺小胸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点点雨,不算什么的。婶婶,比起去年,你看我有没有变瘦、长高?”

“有啊。”徐幼微由衷地道,“瘦了好些,也长高了不少。”

“是吧?这就是习武的好处。”皇帝笑嘻嘻地拉起她的手,“我去跟娘亲说一声,就去练功场。娘亲要是还没醒,我们再悄悄地溜出来。”

“好。”这样勤勉的皇帝,自然是徐幼微喜闻乐见的。

太后还没醒,正盖着薄毯睡着,两个人轻手轻脚返回到外间,随后,皇帝笑着扬了扬手,“我走了。婶婶用些茶点,雨大,别急着走。”

徐幼微说好,笑盈盈地站在原地,目送皇帝出门。

皇帝是真的瘦了、高了不少,也明显地愈发懂事了。

她望一眼寝殿,在心内叹息一声。

太后以前的糊涂心思,她可以搁置不提,却是永无理解、谅解的可能。

太后的病重,真就是孟观潮说的那样:根本不需他用什么手段,她自己落下的病痛已足以夺命。

至于病因,亏欠、悔恨、怨恨,何为轻何为重,大抵只有太后知晓。

到如今,太后还是让周千珩每日做完洒扫的事情之后,在庭院中跪着。这行径,自然是因为恨毒了那男子。

可这般的责罚折磨,又能抵消几分恨意?怕是分毫都不能抵消,唯有更重。

这天,徐幼微回到孟府的时候,已经入夜。

她径自去了太夫人房里,和婆婆说笑一阵子才回卿云斋。

望见院门口的时候,便已心生落寞。

醒转至今,一年多了。在以往,他忙碌,三两日不回房是常事,从不觉得怎样。

而在如今……他离家三天了。

想念他。

每时每刻。

想得想哭,想得心弦一抽一抽的疼。

多希望,这人间,再无战乱,再无灾患。

神思恍然地走进走进院落,穿过抄手游廊,回到正屋。

她早早沐浴歇下,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始终不成眠。

担心他,从而揪心,从而撕心裂肺的疼。

如果,他不是孟观潮,该多好。如此,便没有这等别离。

可是,他是孟观潮,真好。他是最好最好的、独一无二的孟观潮。

她在黑暗之中,拿起放在枕畔的珍珠链,想紧紧地握在手里,偏又只能轻柔对待。

她轻轻地将珠链缓缓地、完全地置于掌中,继而双手合拢,贴着面颊。

想起了初醒转时他的柔和,想起了他的寡言少语,想起了他的疲惫至极,想起了他如今的义无返顾。

眼睛酸涩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