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风起安南(十一)(1/1)

皇帝一个少年, 遭遇这一连串事故,也慌得手足无措, 问太后道:“现在如何是好?”

太后道:“放滕王回岭南去, 命他统帅五府边军,与神策军联手御敌。”

“不行。”吉贞反对, “滕王已经知道朝廷要废岭南经略使,他这一战若得胜,还怎么收回岭南?岭南不收, 剑南西川、东川、河东、河北诸镇,更要日益坐大,永远没有废除藩镇的可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难道太后要半途而废?”情势紧急,她也焦躁, 冷冷瞥一眼太后, “要不是你当初为自保投奔郭佶, 连他女儿也选做皇后,郭佶的气焰怎么会这么嚣张?岭南之祸,难道不是郭佶指使付尧臣、阻挠神策军, 以致贻误了战机?”

“好,好。”太后气得眼前发黑, 指着吉贞, “被吐蕃人占了岭南,你就满意了。我不管了,岭南交给你去救!”

吉贞郁气凝结, 又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才将神策军推到岭南,谁知情势急转,突陷困局,眼泪差点涌出来,她手里攥着绫帕,抚着额角,垂首沉默了许久,忽听有人唤殿下,抬眸一看,正是徐采,走到了案前。

当着皇帝的面,徐采也不好太露行迹,只说:“殿下别急。”

吉贞手落下来,顺势用绫帕在眼角轻轻一掠,问他:“是武威郡王来了吗?”

“在殿外了。郭佶在皇后宫中叙话,臣方才已经命人去请郭佶来了。”徐采的声音如一泓清泉般舒缓,“因伏氏一事,郭佶已经对温泌颇多猜疑,这两个人待会见面,毕竟有一番龙争虎斗,互不相让。戴申手下还有三万神策军,不至于朝夕之间岭南便被吞没。殿下不必急躁,可等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再见机行事。”

“你见机行事吧。我不想跟他们说话。”吉贞有气无力道,她深深吸口气,扶案坐起,对皇帝道:“陛下宣武威郡王来吧。”

“陛下,”温泌施施然走进来,他衣袖间还盈满外头的寒气,才束起的鬓发,乌黑整齐,是一种如冬日般凛然的英俊,当做没看见徐采,他转而对吉贞施了一个很敷衍的礼,“殿下。”

“先前遣人去进奏院,称郡王染风寒不能动弹,”吉贞声音不高,表情还算和善,“这会看上去,似乎没那么严重。”

“臣年轻,服一帖药就好,还不至于病死。”温泌打量过吉贞,他露齿一笑,毫不客气地说:“臣以为殿下这会必定焦头烂额了,竟还装的这样镇定,臣真佩服殿下。”

“郡王面前,安敢失态?”

徐采敛眸听着这两个没事人似的,你一言我一语,他不禁瞟了吉贞一眼:不是说不想和他说话吗?前一刻还虚弱无力,一见面,登时精神抖擞。

“郭使君到了。”徐采打断了二人的闲磕牙。

郭佶巨大的身躯移动过来,似乎忘了对皇帝行礼,张嘴便问:“臣方才听闻,陛下欲往骊山行宫避寒,怎么不带皇后同去?”

皇帝被他质问,恼羞成怒,说:“皇后肥胖,总说喜寒畏热,行宫里多热泉,她去岂不是自讨苦吃?”他一说完,立即反击郭佶,“你做臣子的,瞪着眼睛同朕说话,是何道理?”

“臣失仪。”郭佶挺胸凸腹地,刚请完罪,又道:“皇后怕热,安置她在清凉的殿宇住就是了,可陛下驾幸行宫不与皇后同行,岂不是当着天下的面怠慢皇后?”

“朕知道了!请她同去就是了!”皇帝满腹怨气地说。

郭佶一看皇帝那个不情愿的样子便想打。他忍着气,又问:“臣请旨赴岭南增援神策军,陛下何时准奏?”

“陛下准奏。”徐采站在皇帝身侧,慢条斯理地说道:“数月前武威郡王请旨赴岭南讨贼,陛下今日也一便准奏。但,陛下亦有言在先,岭南一战,以神策军为主力,戴申为统帅,两位虽然位高权重,但此次出战,只是增援,凡事须听候戴申调遣,不得自作主张,若有违者,以军令惩处,二位可能答应吗?”

郭佶闻言,再好的隐忍功夫也没用了,勃然变色道:“陛下,臣年近六旬,戴申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要臣听他调遣?臣节度西川数十年,征战沙场近百次,还从未屈居人下,陛下要以戴申为主帅,是信不过臣吗?”

温泌有一阵没说话,听到这里,突然一阵闷笑,他乜斜郭佶,说道:“使君上次拿起刀,是十几年前了吧?西川久无战事,使君安泰惯了,心宽体胖,髋肉丰盈,骑在马上,还能如当年一般矫健敏捷?难道使君打算做个只稳坐中军帐的主帅?”

郭佶对温泌怒目而视,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怎么,武威郡王讥讽我衰老?你我何不出殿一比,看我这个痴肥的老东西能不能将你打落马下!”

温泌长腿一抬,作势就要起身,“郭使君可要说话算话,若我将你打落马下,你就乖乖做我的副将?”

郭佶哪肯真刀真枪地比试?他板着脸,冷哼一声,“要比也是出宫比,在御前动刀枪,你将陛下置于何地?”不忿被温泌贬低,他故意将温泌一打量,摇头笑道:“武威郡王要做这个主帅?我时常听说武威郡王年轻气盛,性情急躁,你来统领全军?别说陛下信不过,我第一个不服。”

温泌道:“不服就打嘛。”

郭佶眯眼道:“行军打仗不是两小儿斗殴,使君还是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温泌嗤笑:“郭使君连赤手空拳斗殴都不敢,还妄想去迎战十万敌军?岭南湿热,遍布毒瘴,使君肥胖,若热着了,或是染了时疫,可没有药救命!”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吉贞冷眼旁观。温泌到底胜在年轻,人比郭佶高,嗓门也比郭佶高,脸皮极厚,挖苦起人来专挑别人的缺陷,尖酸刻薄得可以。眼见郭佶节节败退,吉贞蓦地开口,“听闻河东一役,武威郡王险些沦为戴申刀下亡魂,当着全陇右军的面落荒而逃,武威郡王要强行做主帅,神策军岂能信服?连普通士兵都不服,谈何治军?”

温泌一张脸霎时变得又冷又硬,僵了很久,他喉头一动,“托殿下福,”齿缝里迸出一句,“臣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行军打仗,最忌将帅不分,指令不明,诸镇联军,原本就容易各自为营,沦为一盘散沙。”徐采道,“两位争执不下,不论以谁为首,都难服众。依臣看,陛下可遣金吾大将军姜绍为主帅,统帅五千禁军。姜绍亦身经百战,性情沉稳,神策军,及各镇边军,都可听从姜绍指挥。诸镇联军,以禁军马首是瞻,陛下、殿下,郭使君与武威郡王,”徐采依次看向众人,“诸位认为臣的提议可有道理?”

姜绍为统帅,驱策诸军,也算名正言顺,总比被郭佶或温泌夺取统帅之权的强。事到如今,吉贞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说道:“这样很好。”皇帝对吉贞言听计从,也频频点头,“朕看这样很好。”

这样一来,还有什么好处可捞?还得听姜绍指挥。可又实在没有理由反对,郭佶的热情瞬间降到最低,勉强道:“臣久疏沙场,年老体衰,可遣副将付尧臣同神策军一道自利州南下。”

徐采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即紧逼上来,“郡王可要亲自统御平卢军?”

又要借我来牵制郭佶,又怕我压过戴申,从岭南讨半点好处,做你的春秋大梦!温泌“哈”冷笑一声,“禁军、神策军、西川边军,已经足够了,平卢军还凑什么热闹?御史之死,臣尚未脱罪,不敢离京。”

“武威郡王不敢离京,无妨。你染了风寒,又旧伤未愈,温泉水有滋养之功效,郡王何不随陛下到骊山行宫休养?”吉贞笑盈盈的,关怀备至的姿态,“郡王遣曹荇领一万平卢军赴岭南也就够了。”

好处半点没有,还要平卢军白白去给姜绍做垫脚石,温泌紧紧咬着牙关,一双眼睛猛然看向吉贞,亮得慑人,他道:“殿下要调遣一万平卢军?可以。臣只要求殿下一件事。”

徐采抬头,两眼沉静地看着温泌。

吉贞静了片刻,说:“郡王请讲。”

“我要徐采今夜来范阳进奏院来见我。”温泌要凌迟徐采般,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殿下答应,我就放曹荇带一万平卢军南下。”

吉贞皱眉道:“天子脚下,京畿之地,郡王要为泄私愤而杀人吗?”

“我不杀他。”温泌懒懒地说,他唇边含丝笑,欣赏着徐采脸上的表情,像头猛兽,肆意玩弄着爪下的猎物,“要干什么,我还没想好,也许只让他磕几个头,也许,割了他的舌头。”

“臣……”徐采迟迟才开口,正要说臣愿意,却听吉贞稳稳说声:“好。”他始料未及、难以置信地看向吉贞,森森的寒气顿时从脚底窜到脊梁。

“好。”吉贞起身,说道:“先让曹荇出兵,徐采就去向你赔罪。”

温泌扬起下颌,“臣信不过殿下。先让徐采来赔罪,曹荇再出兵岭南。”

“要说信不过,宜应我信不过郡王。”吉贞澄澈的眼眸看向温泌,是揶揄,没有半点笑容,“前脚答应,后脚反悔。敷衍塞责,阳奉阴违……”

“够了!”温泌大怒。

吉贞扯了一下嘴角,“出尔反尔,是郡王的看家本事。我从来说到做到,当着陛下的面,郡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郡王放心。”徐采提起精神:“在下今晚必定到进奏院负荆请罪。”他口中含了黄连似的,还要竭力作出一副轻松状,“郡王,岭南遍地南金,平卢军南下一趟,兴许郡王在安南失窃的财货都找补回来了,何乐而不为?”

“我等你。”温泌的目光利刃一样,他杀气腾腾地对徐采指了一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来,大郎,吃药了。

大郎:唔唔……

大郎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