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如梦(三)(1/1)

秦舟之前虽然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但是在出了秘境之后的那一部分, 却一直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现在想来, 应该是魔种搞的鬼。

因为不了解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秦舟经常是抱着看戏的态度, 来看过去的自己是怎么应对这件事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实感。

只是这段时间, 附在自己身上,看自己从消沉之中一点点拾起理智,冷静地图谋着蓬莱宫, 朝姬家明里暗里宣战, 秦舟也不禁受到了一点触动。

因为是同一个人, 所以秦舟很能理解自己当初那种化无力为动力的痛苦。

但是又因为他是经历过这一切的,所以秦舟也能用相对平静的态度,来面对这一段经历。

他理智地看着自己排除异己, 坐稳了秦家家主这个位置。

看他对内对外机关算尽, 只有回到秦家时, 会放轻松些。

也正是这段时间,他把秦过捡回了家。

秦舟不得不承认,秦过这个人很会说话。而且很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他心软。

君渐书这段时间忙于朝着姬家报仇, 秦过陪着秦舟的时间,竟然比他还要多些。

但是在亲手杀了秦过以后, 秦舟一看到这人就感觉浑身难受。

于是在一天, 自己和秦过待在一起的时候, 他偷偷从自己的身上跑了出去。

他给君渐书传音:“跟你讲个事情。”

“嗯?”君渐书的回应很快。

“在你满脑子都是怎么朝蓬莱宫复仇的时候,秦过借机亲近我了。”秦舟像是朝人打小报告一样,偷偷摸摸地说。

君渐书轻叹一声:“是徒儿的过错,才让师尊被居心叵测的人占了便宜。”

“确实是占了便宜,”秦舟微微抿唇,“他朝我表白了。”

“师尊……”君渐书的嗓音有些沙哑,“对不起。”

秦舟奇道:“你对不起什么?我是在说秦过这人不要脸,什么空子都钻,他上辈子是泥鳅精吗?”

君渐书明白了过来,肯定道:“他是,他就是。”

秦舟哼哼了几声,跟着君渐书一起骂了秦过几句,然后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他实在是看不惯秦过那副装作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其实心中只为了一己私利的嘴脸。

也看不惯那个没看透秦过本质,以为他之前只是走火入魔,对他心怀愧疚的自己。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秦家很快就对蓬莱姬家进行宣战。

而后君渐书在世人面前露面,召集从前受过姬家迫害的蓬莱人,与秦家一同攻上了蓬莱宫。

那个曾经的秦舟,极其冷静地谋算着这一切。

他活在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去的恐惧之中,这种恐惧却好像让他更加清醒了一样。

他有意识地控制着自己的灵力输出。他开始不使用自己拿手的舜弦琴,将它交给了君渐书。

而他自己,则随便选了一柄没有什么灵力需求的铁剑。

君渐书不是很明白他的做法:“师尊?”

秦舟摇摇头:“我不打算和你并肩作战。我会在后面看着你,秋刃和玄青都能护着我,所以我不需要太厉害的法器……而你不行,你是日后蓬莱宫的主人,你要用最好的法器,赢得干净利落,才能在人心中立下威严。”

秦舟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说实话吧,要不是我知道真相,我也会被自己感动的。”

“就算知道了真相,徒儿还是很感动。”隔空听着他复述的君渐书笑了笑,“毕竟我那时候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师尊竟然真的是为了我才去进攻蓬莱宫……只为了我。”

而不是为了占领蓬莱。

这两者差距还是挺大的。

若是有人肯为自己攻下一洲,秦舟怕是也会对这人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秦舟笑了笑:“你乐什么呢,要是我那时候身体没有隐患,会不会这样还两说呢。”

君渐书的声音很肯定:“师尊不会。我相信你。”

“你一直在相信一些没谱的东西,”秦舟泄愤般道,“你究竟多大了啊?”

“比师尊小了那么几百岁?”君渐书想了想。

“干啥啥不行,贫嘴第一名。”秦舟哼哼着,继续看向战局的情势。

这毕竟是一场注定胜利的战役。秦舟只需要在天空之上,翘着二郎腿俯瞰他们,然后等待自己这方大获全胜就可以。

君渐书一人越阶杀掉了蓬莱宫的五六位长老,舜弦琴上都沾上了不知道是谁的血。

杀到最后,君渐书进了蓬莱宫的主殿,一个人坐在主座之上,静静等待着秦舟到来。

秦舟到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代表秦家,和如今的蓬莱宫定下互通有无的条例。

这些条例,在后来秦过掌管秦家以后,也依旧没有被废除。

走完了这些给世人看的仪式,众人才真的开始庆功。

秦舟躲在堆放了杂物的天璇殿之中,为自己交代后事。

秦舟从前在玄青那里见过了这一幕,于是懒得再看,便在天璇殿之中乱转。

走进天璇殿的侧殿时,他骤然愣了一下。

这里好像就是他和君渐书分开的时候,待在的那间侧殿。

君渐书,现在也在这间侧殿之中……

这个想法一旦种下了种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根发芽,让秦舟没有办法再平静下来。

他对君渐书传音:“你猜猜我现在在哪里?”

“嗯?在什么地方呢……”君渐书像是刚从入定中醒过来,传音中也不知不觉沾染上了刚苏醒的低沉,“或许……就在我身边?”

“嗯……”秦舟笑了笑,“你猜对了。”

“猜对了?”君渐书的语气中带了点惊喜。

秦舟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偏殿的床上:“感受得到吗,我就坐在床上。天璇殿的床上。”

他屏息等着,心中在想象着,君渐书是不是现在也坐在这张床上。

就在他旁边,动动手指就能碰到的位置。

便是没有动作,只要这样想想,就能安心很多。

君渐书却诚实道:“没感觉到。”

破坏气氛的混蛋玩意儿。

秦舟在心里暗骂。

却听君渐书含着笑意道:“我太笨了,要是师尊不自己靠过来,我是没有办法感觉到你的。”

秦舟心中猛然一跳。

就好像是君渐书真的就在他身边,装作不开心,非要他自己投怀送抱一样。

他别扭道:“那你想要我靠多近……太近了我不会答应的。”

“不用太近,看见那个床柱了吗,雕着龙纹的。”君渐书的声音仿佛吐在他耳边。

“看到了……”秦舟不由自主地按着他的话,看向了床柱。

上面有游龙戏凤,凹凸不平,看起来古色古香。

君渐书轻笑,继续道:“师尊两只手握住它。”

秦舟照做了:“然后呢?”

“自己趴在床上。”

君渐书的声音仿佛带了蛊惑,秦舟在意识还没有回笼的时候,就已经按照他说的做了。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更致命的话。

“感受到了吗,我在你后面……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秦舟不满地嘟囔。

“没有嘛?”君渐书声音像是在酒里浸过一样,光是听着,就让人醉了,“我还以为师尊该说太热了。”

秦舟不在线的理智,此时忽然回了笼。

但是就算是回笼了,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他竟然还没动。

外面都是庆功的人,玄青、秦过、君渐书……他们都在外面,在一片狂喜之中醉倒。

在隔壁的侧殿,过去的自己正在和秋刃交代自己的后事。

而他,他在做什么呢?

太羞耻了。

可他一点也不想逃。

“不要……”秦舟忍不住颤着声音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不要什么,毕竟他身边什么都没有。

只有君渐书的声音:“师尊真的不要么?”

他轻笑了一声,将选择权交给了秦舟:“师尊要放弃吗?如果师尊放弃,那徒儿也放弃。”

“不要——”秦舟猛地仰起头来,分明没有人碰他,却起了全身的汗。

师尊那边,此时应当是艳色无边吧。

君渐书跪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搂住了身前的一片空气。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仿佛能够跨过时空,嗅到秦舟身上留下的余香。

一边是极端的热闹,一边是极端的苍凉。只有天璇殿还伫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天璇殿的一个小偏殿之中,隐隐传出几声压抑的喘息。

只是没有人能听见罢了。

秦舟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君渐书也疯的不轻。

他坐在床上,连脑子都是空的。

他开口,声音软糯还带着哭腔:“我上了你的当……我是魂体,神识双修最为致命了。”

“这话说的,好像师尊不知道,你对我的刺激,早就超越了神识双修一样。”君渐书声音低沉地取笑他。

秦舟有点委屈,全身还在没法控制地颤抖着:“那是你。”

“是我。只能是我,”君渐书笑了笑,“我怎么样,师尊?”

秦舟沉默了一会儿,狠狠道:“滚去多吃仙人掌补补。”

君渐书:“真的么?师尊不怕受不住?”

“我怕什么怕……”左右你也日不到。

秦舟略带恶意地这么想着,却没有多朝君渐书说什么。

隔着时空的距离,任何不好的言语都有可能成为两个人之间的刺。

就算不会对彼此愤怒失望,却还是会感到难过的。

秦舟不想再谈这件事,便从小偏殿之中走了。

他笑着对君渐书说:“我要走啦,任任你就慢慢待在这里吧。”

“好啊。”君渐书的语气异常真诚,“不过师尊可千万要记得回来啊。你要是不回来的话……”

“你就去另寻新欢?”秦舟“嗯”地疑问了一声。

“为什么要找新欢?”君渐书有些疑惑地问,“师尊不就在我身边吗?”

秦舟:“……”

秦舟:“变态!混账东西!”

他刚骂完,就听见了君渐书的笑声。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骂人的方法实在太没有攻击力,但是对着君渐书,他实在骂不出别的,于是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他回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对着秋刃和玄青交代完了。

自己出了偏殿,好像在找什么人。

秦舟私心里希望他去找君渐书。

他好想见君渐书,就算是以前那个傻小孩也好。

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秦舟果真去找了君渐书。

君渐书和秦舟一样,也是一个人。

他现在是蓬莱宫的宫主,只要他不想,便没有人能陪他一起。

他于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蓬莱宫的主殿之中喝酒。

喝着喝着,却发现有人从殿门口走进了主殿。

他睥睨这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抬眸看他。

两人眼中的坚冰,同时被春风吹化了一般。

春风略过,还吹皱了两汪春水。

君渐书这时候像是想说什么,秦舟却摇了摇头:“我今天不是来和你喝酒的。”

“那师尊是来……”君渐书将酒壶随手一扔,足尖轻点,便跃到了秦舟面前,“做什么的?”

“就来看看蓬莱宫。”

“蓬莱宫有什么好看的?”

“不好看,你天天想着回来?做梦都想,说着梦话都想着。”

“那时是想着,现在回来了,也就觉得没有什么好看了。”

君渐书走了以后,魂体形态的秦舟,便悄咪咪地坐上了蓬莱宫的主座。

这里好像就是他穿越过来以后,君渐书第一次以真实的面貌见到他的地方。

那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真是长到了他的审美之上。

后来才发现,原来君渐书不仅仅是长在了他的审美之上。

还在他的生命之中扎根深入,死死地扣住了他,怎么也挣脱不了。

在主殿之中,从前的君渐书和秦舟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

“那秦家好看?”秦舟带着笑意抬杠。

君渐书偏过头来,笑得眉眼弯弯:“确实好看,不过……没有师尊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