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变天(1/1)

韩竟后来才弄清楚,夏炎不是酒精过敏,纯粹就是酒量小,沾一滴就会醉。

夏家家教严,估计他从小就被教育酒不能随便喝,因此他自己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喝酒的。可是这货没酒量却偏偏又特别爱喝,所以每次只要一有跟别人一起喝酒的机会,就会显得格外积极。

这次他顾及韩竟跟周礼受了伤,一开始就说了要忌酒,本来还想咬紧牙关坚持不喝到底,结果韩竟一提到他也可以喝,果然就受不住诱惑了。

小孩纠结了好半天,终于极其艰难地吐出俩字:“——好——吧!”

bingo!韩竟朝服务员一挥手,直接就叫了一沓啤酒。

本来韩竟闹这么多,就是想让周礼别因为早上那段插曲太郁闷。都是男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发泄发泄,有什么负面情绪也都一起打飞了。如今再喝点小酒,看夏炎发发酒疯耍耍活宝,晚上回家估计早不记得那老家伙早上都说过些啥。

无论如何,毕业都是件大喜事,好不容易读完了研究生,总不能心里憋屈着毕业吧。

他们等酒上来先端了三杯,果然就放开了。后面从什么五十十五玩到终极密码玩到大小西瓜玩到广东炒面玩到杀人游戏……等等,三个人怎么玩杀人游戏?

夏炎一向是一碰酒就被人拦着,哪有这么放开了喝的机会,所以表现得极其投入,好多次逗得韩竟和周礼哭笑不得。仨人从天亮喝到天黑,一直喝到饭店里只剩下他们这一桌。夏炎摇头晃脑地弹着空气吉他唱完一首“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终于“噗咚”一声趴倒在桌上起不来了,含混地说道:“我是国王……抽到韩竟的人……我这次就勉为其难降低点难度,唱一首歌吧……”

仨人拿身份证玩国王游戏,因为周礼今天是东家,就定抽到周礼的人是国王。韩竟看了看手里的身份证,这一轮他正好抽到自己。

韩竟微低下头,正好看到夏炎被他自己抓得乱糟糟的头发。夏炎从西北回来之后就没再染发,只是剃了个极短的寸头,如今已经又长长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身体更硬实了的缘故,那头浓密柔软的黑发甚至比之前的棕褐色显得更加明亮。晒黑了之后,夏炎整个人的气质都干练了许多,但一直以来的体贴和温暖,也一分都没有减少。

“唱歌一首啊……”韩竟这样默默望着夏炎,忽然想起两人最初结缘,说到底大概也是从一首歌开始的——在那辆出了事故的缆车上,他为了安慰夏炎所唱的那首,beatles享誉世界的《hey jude》。

韩竟又喝了口酒,柔了声音说道:“我只会唱老歌,别介意。”

他清了一下嗓子,这一次轻声哼唱出的,是一个世纪以来无数歌手演绎过的古老的凯尔特民谣——《bck is the colour》。

bck is the colour of my true love’s hair

her lips are like a rose so fair

shes got the sweetest face and the gentlest hands

i love the ground whereon she stands

黑色,是我心上人头发的颜色

她的双唇如玫瑰般润泽

她有最甜美的脸庞,最温柔的手

我爱着她所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韩竟唱到后来也记不清歌词,就换成了无意义的随意哼唱,将整首乐曲的旋律填满。等到一首歌唱完,再去看夏炎趴桌子上半天没动静,像是已经睡着了。

“真好听……”周礼也稍有些醉意,侧身靠墙坐着,微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按理说这首歌是男人唱给自己心爱的女子的,可不知为什么总是女歌手唱得多些,我听过的所有版本里,就你这一个是男声……”

他收回视线,慵懒地把手中的酒瓶递过去,跟韩竟碰了碰,浅浅一笑。

“韩竟,真奇怪,我们今天才第三次见面,而且从认识算起,也才连一年都不到,可我总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韩竟举起酒瓶朝他致意,而后也喝下一口酒,只是笑,并不答话。

那时夏炎猛地坐起来,狠狠瞪着韩竟,闹得韩竟以为他又要挠人,下意识地坐直了不少,随时准备着往后躲。夏炎盯了韩竟半天,打了个酒嗝,黑着脸说道:“——为什么是she?为什么不是he?嗯嗯?韩竟,我今天才知道,你的true love原来是个女的?”

呃——韩竟一愣,一时也想不出来要怎么跟夏炎解释,这歌最早就是一个上战场的男孩子写给心爱的姑娘的。他无奈地去看周礼,对方正低着头嘿嘿嘿笑个不停。

那头夏炎还死死盯着他,一副不给个说法不罢休的架势。韩竟摊摊手,刚要开口,夏炎忽然站起身捂着嘴一路跑走了,剩下两人面面相觑,又碰了个杯,“——看来是喝多了。”

那天仨人从饭店走的时候天已经黑得透透的。一沓啤酒喝剩了两瓶夏炎吵着闹着一定要带走,韩竟也只好答应。周礼照例摆足了架子叫司机过来接,韩竟也乐得搭个便车,叫周礼直接送他俩回家。

虽说跟最初的打算不太一样,有了上午跟周东越的事,很多话韩竟这回都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这一天下来,竟然跟周礼打架打出了些微妙的情谊,可算是意外收获。

夏炎从来没喝过这么多,吐了个昏天黑地,一路身子都软得跟个面条似的,完全挂在韩竟身上。坐车闻到的汽油味对肠胃也是个刺激,周礼的车刚停在韩竟家楼下,夏炎就从车上下来直奔一个垃圾箱猛地一阵干呕,因为吃的之前都已经吐干净了,就只呕出几口酸水。

周礼远远地望着夏炎弯成个虾米的身影,神色有些担忧,听韩竟说“没事,我来管他”,才放下心来,对韩竟点了点头。

“夏炎跟以前不一样了。那种感觉很微妙,但是我想,熟悉他的人应该都能够体会到。”周礼一向都是称呼夏炎“小夏”,这次倒破天荒直接叫了夏炎的名字。他一改平时装腔作势的语调,平静地说道。

“以前我总会觉得他还是个孩子,会忍不住想要逗逗他,看他生气炸毛,不知所措,也会忍不住想要保护他,不想他经历什么伤害和辛苦。那种感觉就像对好朋友家里两三岁的小孩一样,有种身为大人居高临下的恶意,但也有身为大人居高临下的善良。我会很愿意帮他做一些事情,很愿意他求助我、依赖我,但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心事与他分享,永远不会把我需要做的事托付给他,并不是不信任,只是觉得以一个孩子的层次和阅历,大概还无法理解我所经历的事情。”

韩竟微微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但现在的他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表面上还是那么阳光,乐天,直来直去,内里……”

周礼又转过头望向夏炎的方向,玩味地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种感觉,好像可以再多依靠他一些,可以把烦心事讲给他听,可以选他做自己的合作伙伴,而他,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韩竟轻笑着,又点了点头,“深有同感,各种意义上。”

周礼仍是望着夏炎看了好一会,最终才收回视线,直视着韩竟的眼睛。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我能看出来这一点,有人也能看出来。之前他的天真和不谙世事是天然的保护色,现在没了这层颜色,那些人恐怕就要沉不住气了。这话我不能说得太多,因为说到底是我自己的推测,至于依据是什么究竟可信度有多高,我自己保不准,也没办法告诉你。你权且听着,至于信不信,由你来衡量。”

他停顿了一下,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我估计,最多一年之内,夏家要变天。夏氏旗下所有产业都会重新洗牌,到时夏炎在其中能站到什么位置,你能站到什么位置,很可能是左右这场博弈的关键。”

以周礼的立场,能够对韩竟说出这些话,已经非常不易。韩竟之前对局势有自己的判断,可对于经营他毕竟是外行,敏锐程度与自小受到家庭熏陶的周礼没办法比。

能把时间精确到“最多一年”——周礼嘴上说可信度无法保证,实际上很可能已经调查权衡了多方面的风向,只是具体的内容和信息来源不便向韩竟透露罢了。

而他这样的人,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会是真话。

韩竟沉默半晌,而后垂下视线,浅浅地向周礼欠了欠身。“我替夏炎多谢你。”

周礼草草一摆手,“谢我什么,我跟夏炎又不是盟友。你问我在这场赌局里站在谁那一边,我的回答永远都只有周家这边。夏氏后院起火,我可是求之不得呢。”

他转身就要上车走了,趁司机为他开车门的空当,却又回过头来。

“不过……如果说让我选一个人来做自己未来的对手,我会希望那个人是夏炎。不是因为他弱小,而是因为——我可以想象,跟他这样的人过招,无论输赢,都应该会是件非常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