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广陵散4(1/1)

媒体是娱乐圈的喉舌。表面上风光的是明星,可真正把控话语权的人,永远是幕后的媒体和隐藏得更深的财阀。任何艺人无论在这个圈子里地位有多高,得罪了媒体,无一例外都死得很惨。所以越是大牌明星,反而越平易近人,绝不会在媒体记者面前端大牌的架子。这不是因为天王天后生来性格就好,而是那些耍大牌的人在大红起来之前,都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是太浅显易懂的道理。因此没有任何一个艺人能够不注意维护跟媒体的关系。韩竟前世在这方面已经颇为注意了,有陈曦帮他,只要他不作死过头,就能够维护自己在媒体面前的好印象,无功亦无过。

但要真正赢得人心,绝不是仅靠和气、靠不端架子、平易近人就能够实现的。那也许能给人留下一个好好先生的印象,可也仅止于此。

想要再进一步,赢得媒体的认可,在真正有能力左右娱乐圈风向的大牌明星中占据一席,需要的就绝不仅是无功无过的好印象。人们永远是更关注个性的,这个镁光灯下格外光鲜亮丽的世界尤其如此。相比不断给予温和绵软的舒适,有时反而是适当的痛楚更能让他人印象深刻。唯一的问题在于,这其中的度很难把握。恰当的时机可遇不可求,而在其他时候,绝大多数年轻艺人,最后都把个性演成了作死。

然而,韩竟这一次却成功了,空前地赢得了媒体人对他的支持,在他甚至没有考虑媒体会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时候,在他只是单纯地想为自己说几句话的时候。

他只是,那么单纯地,想为这个圈子里面像夏炎那样的人说两句话。希望等那个人正式迈进这个圈子时,这里能不再那么乌烟瘴气,能更好一点,更干净一点,让他不至于太过失望。

前世所遭遇的背叛,让他这一辈子始终都将自己摆在一切计算的正中心。他遇到任何事情,都会仔细衡量究竟应该如何应对,才能够给自己带来最大限度的益处。这大概是重生以来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绝大部分考虑都不是为了他自己。可竟是这件事,意外地为他赢得了再精密的计算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好人有好报?似乎不是那么苍白而脆弱的空话。

只是,大概当他真诚地去对待一个人的时候,当他真诚地去对待这个群体的时候,这种真诚,是能够传达给他人的。

就是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格外温暖而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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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之前就说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但韩竟的回答太过出人意料,记者显然不同意就这么放他走,手几乎已经举到台上去了。最后韩竟只好答应再多回答一个人。

抢到这宝贵的真•最后一次机会的记者拿到麦克,也顾不上自我介绍就直接说道:“韩老师,您刚才所说的话很有道理,也非常感人,让我获益颇多。针对您的话,我有两个问题想要请教。第一,您说到希望娱乐圈能够建立一种开放宽容的环境,以使更多优秀的年轻人得到施展才华的机会,形成圈子里的良性竞争。可是在我看来,您自己还非常年轻,事业也处在蓬勃上升期。老话讲长江后浪推前浪,近几年来,我个人的观感是,年轻的艺人会有一个很明显的保鲜期,越是当红的年轻艺人,越是害怕来自后辈的竞争。恕我直言,如果没有太多的竞争,对您的事业发展不是会更有利吗?您今天发出这样的呼吁,不会担心更多的后辈发展起来,使自己受到冲击吗?”

韩竟毕竟是重生回来的,概念里面始终多了十来年的阅历,前世在娱乐圈地位虽然不上不下,可真心算不上年轻了,重生之后每一次自称是小辈、新人,心里始终有种奇妙的违和感。这次没太注意措辞,随口就说出了“年轻人”这个称呼,这位记者提起,才注意到自己用的是长辈的语气。

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也对提问者用了敬语:“您直接叫我韩竟就好。我本来书就读得不多,自己连学生都没当明白,现在直接叫我老师,我哪受得起啊……”

他的话引起台下一片笑声,提问的女孩子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韩竟向台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等再次安静下来,便继续说道:“我到今年6月就满26岁了,今年应该是我出道的第七年。现在偶像越来越年轻化,有许多少年偶像,也很受到大家的欢迎。像我这个年纪,在圈子里面还是小辈,但也是不少人的前辈了,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用一下‘年轻人’这个词的。至于来自后辈的冲击,如果我承受不了的话,大概只能说明我太弱吧。这么说可能冠冕堂皇一点,但这也是竞争的意义,实力不够的自然就会被淘汰。”

他说着嘴角朝上扬起来,露出一个特别开朗的微笑,“可是你说这是自信也好,自大也罢,我并不觉得我在会被淘汰的那一波人里面。作为一个真正开始取得一点成绩之前、就已经在娱乐圈默默无闻地坚持了六年的艺人,我觉得我最大的优点——说好听点就是韧性,说通俗点就是死赖着不服输。更多的竞争只会激励我做出更好的作品,这一点我自己非常期待,也敬请各位期待。”

女孩子被韩竟这句话说得激动不已,脸甚至更红了不少。她用近乎陶醉一般的眼神望着韩竟,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关注您已经很久了,之前也有两次有幸采访到您,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您像今天这样生气,可见您与父亲的感情是非常深的。您刚才说到想要让另一个世界的父亲知道你们兄弟二人都生活得很好。那么如果借今天这个场合,请您对父亲说一句话的话,您会说什么呢?”

韩竟没想到她最后会问这个问题。他默默地垂下视线,脸上的热度一点一点褪去,好像整个人都慢慢沉进阴影里。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仍是看着地面,轻声开口道:“我没有生气。硬要说的话,我今天就是任性了一回吧。有人说我借助父亲的名义炒作,说到底并不会冒犯我的父亲,只是对我个人人品的指责而已。而我刚刚也说过了,从我个人来讲,我是比较能够承受公众对我的□□的,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不会真的生气。我并没有生气。我其实是一个很难生气的人,但如果我真的生气了,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韩竟停顿了一下,如叹息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至于想跟父亲说的话,那就太多了,说一天也不一定能说得完……只能说一句的话,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有些茫然地笑着,怔怔地望着地面,眼神无比寂寞。

父亲去得太早,根本没有留给他尽孝膝前的机会。那些儿行在外、家书报喜不报忧的酸楚和温馨,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永远无缘体验的奢求。他的性格并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可直到现在,每次再想起父亲,想起最初在故乡那个几乎让他窒息的小村子里,第一次见到这位穿着朴素满面和蔼的叔叔时的情景,想起后来一起生活的数年中的点点滴滴,他的心里仍会被潮水般涌起的孤独和思念所淹没。

至亲的逝去在他心里留下巨大的伤口,甚至经过了十几年都从未愈合,至今仍有冰冷的风在其间呼啸。只是那伤痕在这么久的时间里风化成了另一般模样,那里面已经不剩下太多的悲伤,反而是想念一点一点地积蓄,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稍有一点波动,就会铺天盖地地倾泻如注。

他好像总是不知道该跟父亲说什么的。前世与顾宵在一起,大小节日都是两人结伴去为父亲扫墓烧纸钱,每次顾宵都会絮絮叨叨说上许多,而他便默默蹲在旁边,一起把纸钱一张张投进火中。重生后的这一年,父亲祭日和新年的时候,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并没有带上夏炎。在父亲墓前,也只是沉默地一言不发。

他不是不善言辞的人,面对不同的对象懂得要说不同的话,对陈曦夏炎这般能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展现最真实的自己的人,他都是健谈的。

只有在已逝的父亲面前,他才会变得格外沉默寡言。明明父亲还在的时候,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呢。

说到底,在他心里,对父亲仍怀了愧疚。

韩竟与顾宵在父亲死后才正式在一起。慈父生前,两人八年形影不离相濡以沫,若说心意,相互之间其实都懂。可两人默契地从未挑破这层薄到透明的窗纸,多少是因为担心如果将这件事告诉父亲,他大抵不会同意。

他是那样传统的人,一派正直的学者风范,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严谨到甚至不懂事故变通,一生就那么清贫单薄地钻研历史的遗迹,做着无人问津的学问。

要怎么让这样的人接受自己的两个儿子竟是同性恋,而且还违背伦常,私自在一起了这种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