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离心(1/1)

朱嫣说完李络这一嘴, 才隐隐约约懊悔地想起来,这套说辞, 实话还是她先前说过的。

如今自己说李络胡闹, 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认着。她咬了咬牙, 低声说:“我…我不管。总之, 我不答应。你都要娶我了,怎可在成亲之前,偷偷摸摸地跑了?”

她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委屈。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出嫁的那天。可好端端的, 却忽然横插进这件事,她如何肯呢?

她慢低下头, 长睫轻动, 眼眶里含着一片雾一样的水气, 好像随时会淌下泪来。李络见状,轻叹一口气, 伸手摸了一下她额上的发丝, 道:“有些事, 我不做, 它也会自己找上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朱嫣的面色微怔一下,在唇喉间开始咀嚼这句话。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目光一转,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但眼眶里已有些湿润了。她虽隐隐猜到李络是有自己的计划的, 可她却止不住去担心李络会出事。

这种丝缕绪情,又怎是可以轻松压下的?

李络在她额上的手指慢慢下滑,落至了朱嫣的眼角。拇指的指腹一动,轻和地拭去了她的眼泪。“嫣儿,你忘记先前我去朱家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吗?”他问。

“先前…答应你的事情?”她皱了皱眉,脑海中的回忆被倏忽唤醒。

——“那你放心。如果哪天你当真要出京了,我绝不会偷偷乱跑,给人添麻烦。一定老实待在家里,省的叫你担心。”

那日李络忽而来访,说自己夜中做了个叫人不安的梦。她不放在心上,却随口许下了这般的话。如今想来,那都是李络早有意在敲打她此事。

“……你!”她心底不由有些气,“原来这么早就已做好打算了!”

“答应我的事,就不可反悔。”李络笑着说,“同样的,我答应嫣儿的事,也一定会办到。全须全尾地回京娶你,这是一定的。”

他说的这样笃定,想必已是预计好了一切。朱嫣怔愣地看了他半晌后,缓缓地低下了头,像是服输了。

“那好。”她轻声说,“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啊!若是…若是不守承诺,得变成秃瓢,一辈子不长头发,同和尚一个样子!”

李络闻言,笑着点头。

他的笑意从来很淡薄,如将化的雪。在外人跟前,他又是不爱笑的。如今在朱嫣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难免叫她想多看一二眼。这定睛一扫,更觉得李络神容清隽,不可高攀了。

这正是要娶她的人。她可不能白白放跑了。

她在长定宫中待了好一段时辰,出来时,已没有了先前入宫时的焦急忧虑,恢复作了平常悠然镇定的模样。

宫女给她掌了伞,她从从容容地踏过满宫巷的雪,沿途还去延康宫给老太后问了个安。到出宫的商华门前了,朱嫣一边结着斗篷的系带,一边对等候的琴儿说:“回去就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封信去齐家。”

听到“齐家”,琴儿有些吃惊,不由多问了一嘴:“小姐,齐…齐家?给谁?那可是咱们家的对头呀……”

“齐小公子。”她上了马车,神态很镇定,“哪有一辈子的对头?当咱俩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时,那咱们与齐家便不是对头了。齐小公子呀,尤其不是对头。”

李络有他的打算,那她也可帮上一二的忙。

这回李络出京,是应了北将军洪致庭的奏信。皇后姑母若与洪致庭结盟,她能给出的东西极少,统共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将来。李淳简单,登基后分权于北将军也就罢了。那,福昌公主呢?

洪致庭年过四十,有个妻室留在京中。他为人风流,侧室无数,将妻子冷落京中十余年;如今又干脆拒召不回,干脆连为质的妻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可见他是个薄情男子。这样的一个男子,会对皇后索要什么?

想必,是将尊贵、年轻又美貌的福昌公主嫁给他,以彰显其身份超然,地位飞腾;又能巩固与李淳的结盟,在将来李淳登上帝位时,以妹婿的身份分上一杯羹。

这算盘倒是打的噼啪响,但福昌公主她肯吗?

福昌公主心系齐知扬多年,满心满眼的只有齐家的小公子。叫她为了李淳,嫁给年龄几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北将军,她会答应吗?

马车轱辘而行,窗外落雪绵绵。朱嫣低头沉思着,在脑海中构思起草了给齐知扬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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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阳宫。

朱皇后步入赏瑞堂时,恰好听见了瓷盏倾覆的清脆碎响。一片狼狈凌乱的哗然之声后,便见得满地碎瓷,茶水横流。宁儿、采芝等宫女跪落在地,大气也不敢喘。宁儿白净的脸上,还有个通红的掌印,高高肿起,十分可怖。

朱皇后冷眼瞥一眼宁儿,示意她们下去。几个宫女见状,忙无声地起了身子,忙不迭退出了这沉默压抑的屋内。

吱呀一声,赏瑞堂的门扇合上了。朱皇后撩起珠帘,步入内屋。沈水香淡,她自小娇养的女儿福昌公主,正抱膝坐在南榻上,沉着脸发呆。

福昌公主的容色是几位公主中最出众的,这也是她被帝后疼爱的缘由:她生就肤色玉白,娇眉艳目;素日里,一颦一笑都透着飞扬的光彩。但这会儿,她却全无往日那种金尊玉贵、飞凌人上的傲然了,只是呆呆地抱着膝坐在炕上,眼眶发红。

皇后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了,道:“福昌,你想好了没有?”

见母亲来了,福昌公主的气息忽然剧烈地急促起来。她咬了牙,恨恨道:“母后!您怎么能将我嫁给那种男人呢?!那姓洪的都已四十六七了…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母后…您怎能这样!”

自打前两日,皇后告知她,要她与身在北境的洪致庭定下婚约,她便已歇斯底里地发了两日的狂了。尚瑞堂中的瓷器杯盏早已被摔了个遍,小厨房送上来的膳食汤补也被她全部拂落在地。整个赏瑞堂的下人,都要挨着她的打骂;就连一向得宠的大宫女采芝,都在阶上长跪了一个时辰有余,膝盖破开了皮,走路都不方便。

可饶是如此,福昌公主还是难以抒泄心中的恨意。

她是堂堂的福昌公主,她要嫁的男儿,只能是京中最好的翩翩佳公子,是齐知扬那样文采飞扬、外貌俊美的好儿郎。

可母后却要将她嫁给洪致庭,一个不在京中的糟老头子!

虽说现在只在商谈之中,可或早或晚,她都会被母后嫁给那个洪致庭,这让福昌一思及此事,便肝胆欲裂。

嫁给洪致庭,她会如何?

被所有的姊妹嘲笑,被京中人视为笑柄。日日守着一个老头子,被他糟蹋……

福昌公主的面色发白,浑身哆嗦了起来。她一想到秋猎时见过的、洪致庭的脸面,想到那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年纪的人脸上横生的皱纹,她便止不住地想呕吐。

“母后,福昌不是您的女儿吗?”她哆嗦着,满面刷白地询问皇后,“您怎么狠心将女儿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看着福昌苍白恐惧的脸,心中何尝不痛惜?这是她最为宝贝的女儿,若是有的选,当然想为她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可眼下,却已容不了她那样做了。

“福昌,你哥哥如今正是危急关头。拉拢洪致庭,已是我们最后的出路。”朱皇后皱眉,低声地劝道,“你从小敬爱淳儿,又怎能在此时不管不顾呢?”

福昌闻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哥哥是母后的孩子,我就不是了么?”她无法理解,声音嘶哑,“凭什么我要为了哥哥的前路,赔上自己呢?母后,我可是堂堂公主呀,怎能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见她无法释怀,心底暗暗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福昌的性子,是她一手宠出来的。福昌从小无忧无虑,又岂能知悉人落魄时的难处?此时若不拉拢洪致庭,怕是日后岐阳宫的人连性命都要不保了。一桩婚事,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福昌到底是女儿,而李淳是儿子,能继承皇位。

朱皇后咬了咬牙,狠下心道:“福昌,此事由不得你。你再仔细权衡一番,想想你哥哥吧!”

福昌公主闻言,陡然站起,近乎是尖叫着说道:“母后,我不嫁!您如此狠心,叫我怀疑你是否当真将我当做女儿了!为什么母后的心中只有哥哥呢?为什么母后从不理会我呢!”

“你……!”朱皇后闻言,心寒至极,“母后何时心中只有你哥哥了?你如今年岁渐长,也当知道母后是如何疼爱你的。你怎可说这样的话……福昌!”

她对福昌这个女儿的宠爱,六宫有目共睹。可福昌却说自己心中没有她,这算是什么睁眼瞎、白眼狼的话?!

福昌公主却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我不会嫁的…我不会嫁的!”她声嘶力竭地哽咽道,“凭什么兄长做不上太子,就要牺牲我?他是个废物,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她是决计不会嫁给洪致庭的。

她想嫁的人,从来只有齐家的小公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