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1)

何永怡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这些年都在礼部的位置上没怎么动弹过, 当了快十年的礼部尚书, 管着祭祀和科举的事,说闲不闲, 说权却也没什么太重要的权,不过是撑着家族里的一份门面罢了。

想当初言怀瑾中毒的时候,正是何永怡做主带着何家闭门谢客,为求自保而弃言怀瑾于不顾,因而当知道言怀瑾封王并回了凤中之后,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厚着脸皮上门。

这次之所以不得已递了帖子到东宫求见,是因为知道太后有意开设采选的事,一来何家族中也有适龄女儿, 二来也知道言怀瑾到了这个年纪,不管怎么说何家终究是言怀瑾的外家,总要来找他讨个主意。

何永怡被引见到书房的时候, 言怀瑾正在看几份学子送过来的文章, 他如今不担着实职, 只隔三差五到朝上听个政,因而时间很是自由, 也去国子监和大学行走过几次, 很是叫那里的学子们激动,削尖了脑袋传了几篇文章过来求他点评。

他听到通报说是礼部尚书来访时心中已经有数, 这会儿见到何永怡,也不起身, 不过搁了笔,靠在椅背上仰头看他。

何永怡也并不端长辈架子,恭恭敬敬上前行了全礼,道:“见过慎王殿下。”

“唔。”言怀瑾垂着眼眸淡淡应一声,道,“不知何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在他心里何家早已是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家了,并不当做家人来看待,因而称呼也十分疏离。

何永怡自然早就想到过来是要吃挂落的,但又不能不来,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这几日传言太后娘娘有意为陛下选秀,家中小女以及族中侄女都已经到了婚嫁年纪,该不该送上去,送几个上去,还要向殿下讨一个意向。”

自元后去世后,言怀瑾和何家的往来本就渐渐淡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表妹,明白这一回是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和自己打个招呼才上门来,对何永怡的识趣也挺满意,便想了想,道:“只怕送上去了,太后娘娘也得落下来。”

江怜雪再怎么也不会让何家的女儿进后宫,就算何永怡舍得把女儿往宫里送,她定然也要找理由把她给落了,到时候万一再说几句不中听的评语,出来说亲便有磕绊了,得不偿失。

何永怡寻思着也是这个理,他恭敬应了,又踌躇一番,还是字斟句酌地说道:“殿下如今也过了弱冠之年,按理说殿下居长,不知这选秀是不是也有为殿下选妃的意思?”

听到“选妃”二字,言怀瑾本能有些抵触,皱了皱眉,道:“这就不需何大人操心了,何大人慢走不送。”

说完直接提笔继续批注面前的文章,就将何永怡晾在了那。

何永怡心里直苦笑,他又如何不知道问出这句话会是这样的结果,可如今言怀瑾势头正盛,眼看着陛下十分重视这位兄长,他若不跑一趟问清楚了,还指不定后头有些什么等着自己呢。

走到书房外头,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一眼在屋里专心读文章的言怀瑾,几缕阳光照在他手边,衬得他面如冠玉气质卓然,一时间何永怡心里涌现出一丝后悔来。

当初言怀瑾中毒时,他总以为大势已去,生怕太后要清算他们何家,为求自保主动做出投诚的姿态,正是这样才叫他保住当时的官位,后来还能略有升迁,算是得偿所愿。

可他终究是元后何陶怡的哥哥,太后一脉永远不会重用他,言怀瑾却不仅没有被发配永山这件事击倒,反而好好地回来了凤中,可见绝非池中之物。

如果当时自家能够与他共进退的话,是不是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尴尬境地?

这话没人能解,何永怡唯一能打算的,也不过是今后再努力努力看看能不能挽回一点言怀瑾的心。

后宫深处,素梅在宫女的引导下,垂着头踏进了慈宁宫的大殿。

殿中焚着香,沉闷气息扑鼻而来,叫她猛然有些喘不过气,想到今日她去尚宫局商量年节用度的时候,半道上被慈宁宫的掌事宫女给拦下来,直言太后要见她,就觉得心中发怵。

太后好端端地见她做什么,定然是想要对着言怀瑾做什么,可如今她与言怀瑾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尚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来挽回,哪里经得起太后从中作梗。

要她说她是一百二十个不想来,可是太后的旨意她敢违抗吗?不敢。

顿时深恨自己没用,却又无奈。

太后江怜雪这会儿只穿着件简单的墨绿底撒花洋绉裙,梳了个简单的云鬓高髻,倚在金漆雕花长榻上看着慵懒又妖娆,倒着实有了几分年轻时候的样子。

“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素梅规规矩矩地上前,跪下行礼道。

“起来吧。”江怜雪没有为难她,随意挥了挥手叫她起身,道,“知道哀家叫你来做什么吗?”

“回娘娘的话,婢子不知。”

“慎王好不容易从永山回来,哀家还不曾问过,这些年他在那边过得如何,你说与哀家听听。”

素梅心中警觉,便应了,挑拣一些无关痛痒的事细细地说给太后听,无非就是日常起居,以及言怀瑾时而去大乘寺与住持方丈下一回棋,说来说去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江怜雪始终撑着头微眯着眼在听,也不知到底听进去多少,待素梅说得差不多了,她便又勾勾唇角,道:“听说在那里收养了个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素梅一愣,不想太后竟然知道阿弯的事,有些替阿弯担忧,又隐隐有私心冒出……

只是言怀瑾驭下素来严厉,她也不敢多说别的,只将当初结识阿弯以及从泸月庵救出阿弯的过程说了。

江怜雪听罢,嗤笑一声,从踏上起身,站到素梅面前,俯身看着阶下女子,道:“她叫阿弯对不对?你喜欢她吗?”

素梅不妨她突然这么问,却不敢露出半分表情,只低头道:“回娘娘的话,婢子一个做人奴婢的,不敢置噱。”

“你不喜欢她。”江怜雪却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道,“她出身也并没有比你好,如今却是做主子的人了,你这心里怎么会舒坦呢,对不对?更何况,万一她和慎王在一起了,你又该如何自处呢?”

“娘娘慎言!”素梅一个激灵就跪了下来,“婢子从来不曾有过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话你骗骗别人也就罢了。”江怜雪绕到她身后笑道,“想不想我帮你除掉她啊?”

声音宛如蛇吟一般贴着素梅的耳根轻轻飘来,叫她头皮也跟着发麻,拿眼偷偷去瞧江怜雪的神色,却陡然发现她手上抓着一个汗巾。

素白的汗巾平凡无奇,角落里却绣了一支梅花,还描了一个“素”字,不是当初她在永山上被那刀疤脸歹人抢走的还能是什么!

一时间冷汗从额上渗出,手握成拳不自觉地抖了抖。

那时候的歹人果然是太后派去的,且还将从自己这里夺走的战利品交给了太后,那定然将当时的情形汇报过,太后知道她做过对不起言怀瑾的事!

素梅心里乱糟糟的,甚至都不知道后来江怜雪是如何放过自己让她走出慈宁宫的,只知道这个宫里有人握着自己的把柄,就宛如捏着她的喉咙一般随时叫她窒息。

她不知该怎么办。

凤中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前,站着一个灰衣灰袍的质朴青年,手边牵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长得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扑棱棱地看看身边青年,再看看眼前红漆斑驳的院门,脆生生地出声道:“大哥哥,你没找错吗?”

青年也有些狐疑,再看看四周,道:“约莫没错吧。”

说完他上前敲敲门,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门后闪出来一个熟悉的面孔,竟是三才。

三才一见青年,顿时笑开了花,点着头道:“哎呀,秋大夫你总算来啦,我家公子等半天了,快跟小的来吧。”

“哎,好。”青年也就是秋涵宇,憨厚地笑了笑,就要进去。

谁知他牵着的小女娃却没抬脚,只是扭着头奶声奶气道:“大哥哥,曼曼累啦!”

秋涵宇笑叹一声,拿她没辙,只好伸手一把抱起来,嘴里说道:“曼曼要乖,这里不比咱们家里,不能胡闹。”

曼曼听了有些不高兴:“曼曼从来不胡闹!”

“是是是。”秋涵宇随口应着,跟着三才一路往里走去。

这里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三进的院子走到第二进就是主人家待客的正厅和书房,三才一路将秋涵宇带到了厅里,抬头便见到端坐在上首的言怀瑾。

他今日算是微服出宫,只穿了一身玄色素绸衫,看着仿佛哪里的教书先生似的。

秋涵宇将曼曼放到椅子上坐着,因为有陌生人在,这女娃娃只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番,倒是挺安静的没有出声。

短暂的见礼后,言怀瑾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问道:“关于阿弯的身世,你和你师父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