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9 ...(1/1)

用长椅拼凑的床睡着并不舒服, 尤其旁边还睡着一个女孩,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

她均匀的呼吸就像是吹在耳边一样,熏得他浑身发热。以至于僵硬地躺了半天, 一点困意都没有。

教堂还是熟悉的教堂, 却不再是从前那个空阔孤独的地方。

暗夜里心跳被放大数倍, 绕在耳边怦怦、怦怦地响。

——“和学长在一起,我很开心。”

少女的话不断地从脑子里翻出来回放,他在黑暗中睁着眼,偷偷欢喜。

“学长……”另一侧的少女发出熟睡中的呢喃。

少年听见,心跳得更快。

好像忘记问她为什么叫他“学长”了……

教堂里的生活规律而平静。

转眼间就到了深秋。

最后一茬麦子被割走前, 少女编了个头环送给他。

“金色, 像不像桂冠?”

“你戴着吧。”

她摇头, 坚持说:“学长戴更合适。”

“为什么?”不是女孩子更喜欢这些吗?他不解。

她摆弄着桂冠, 神秘地笑笑,说:“因为学长比我厉害!嗯…可以这么说,学长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她又夸他了……

少年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他明明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她却总用崇拜的目光望着他, 就好像, 认识他很多很多年……

心里有些异样,余光瞥见她踮着脚尖够不着, 迟疑了几秒, 还是低垂了脑袋,任由她在自己头上施展。

他想她开心,想看她笑, 哪怕他不是很想戴这个金灿灿的东西。

长长的黑发从肩头滑下,泛着漂亮的光泽。

少女仰头凝望他片刻,感叹着说:“学长真好看,连长发都能轻松驾驭。”

他眸光一顿,脸又热起来,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侧了侧头,抿着唇说:“你才…好看……”

这话着实难为情,以至于双方都有片刻的沉默。

他先回过神,拎起木桶心慌意乱地往小坡下走:“我去打水。”

如果他此时回头,一定会看到少女那张红透的脸——似枝头缀着的饱满果实。

步入初冬的时候,夜里开始泛凉。

单薄的披风不足以抵御寒冷,冻醒后他瞥见一旁少女蜷缩成一团,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冷得像冰!

他正打算把自己的披风也给她,却忽然被她抓住了手。

她还睡着,却本能地寻求着温暖,以至于迷迷糊糊间朝他这边靠。

两人的床之间隔着半米,担心她摔下来,他慌忙起身把她扶住。

少女的手攀上来,揽住他脖子,整个人都缩进他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陌生的感觉让他心狂跳,身体也跟着僵硬。

那晚,少女倒是睡了个好觉,他却枯坐到天亮。

甜蜜又煎熬。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

想吻她。

那之后的夜里,他都没睡着。

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少女酣眠,末了,实在忍不住,悄悄把床拉近,与她的并排在一起。

起初他只是借着月光凝视她睡颜,后来她迷迷糊糊凑近枕着他手臂入眠,再之后,他揽住她的腰,整晚整晚地拥抱她。

少女身上有令他安心的味道,抱着她,再没做过噩梦。

神啊,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受眷顾,但他还是卑微地想要许一个愿望。

唯一的愿望。

他希望,怀里的女孩永远不要离开,永远陪着他……

小镇的人又去找当年那位神父,将这段时间大家的恐慌都倾诉给他。

神父听后,只淡淡地说:“我当年封印了他异于常人的力量,他就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任何人,你们别去刺激他,就不会有危险。”

神父的话无疑给了大家一颗定心丸,但斩草要除根,即便那个恶魔被封印了力量现在无法作妖,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不会?

“要不咱们趁现在弄死他?”有人提议。

立刻响起不赞同的声音:“神父说不要刺激他,你看这几个月不都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吗?”

好斗的壮汉们嚷起来:“平安无事地度过?没看到小镇成天人心惶惶吗?还有后来那女的,没有影子还是人吗?只能是恶魔的使徒!你们谁要是想往后都过得不安宁,就继续当个缩头乌龟吧!”

几番争论,赞成除掉祸患的人占了多数。镇民们拿起武器,浩浩荡荡朝山上教堂走去。

火把刺破黑夜,河流般涌来。

打头的壮汉把门撞开,惊醒相拥而眠的两人。

他扯了披风将她裹好,挡在她面前,问气势汹汹的镇民:“你们来做什么?”

明晃晃的武器,还能是什么?

他绷紧下巴,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偏了头安慰:“没事,有我在。”

少女比他想象中镇定,回握住他的手,走到他并肩处,五指扣紧,轻声说了句:“我也在。”

那一刹,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十指相扣的地方涌来。

他不再畏惧什么,再次抬头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镇民:“你们到底想怎样?大半夜带着武器跑来这里,又像上次一样有什么仇要找我寻?”

打头的人冷笑了声,高举手中柴刀:“呵!我们可不像那小子,见到点血就吓懵,我们这次来是要你的命!”

那群人说着就气势汹汹往跟前来。

他脸色微变。

这时,身后少女却用力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后面,张开双臂牢牢挡住。

“小烟!你干什么?”眼见镇民就要冲到面前,他慌了,用力去拽她。

她却挣开他的手,倔强地不肯让开:“学长,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听话!这种时候别逞强。”

“我没逞强,我能保护你,我想保护你。任何时候,比谁都想……”

迎着火光的背影是那样决然,丝毫不畏惧狠狠袭来的刀。

也就是刀尖落下来的前一秒,他忽然冲上前,抱住了她。

伴着刺穿身体的声响,浓郁的铁锈气息在教堂蔓延。

他咳嗽一声,唇角有血溢出。

对上她蒙着水光的双眸,他安抚地弯了弯眉眼,声音又低又哑:“这句话,该我对你说……”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俩!还我小镇安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声,镇民们回过神,抽出插在他身体里的刀,热血沸腾地进行又一轮讨伐。

锋利的刀尖一次又一次扎进他身体里。

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怀抱,为他抵挡这一切,然而他却死死咬着牙,不泄露一丝痛吟。

他紧紧抱着她,抱着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

然后贴着她耳边,艰难地说:“我想办法绊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知道吗?”

她呜咽着摇头:“我来引开他们,你逃。”

“听话。”他声音越发虚弱,伤口溢出的血将她裙摆都染红,“你先走,我来找你。”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教堂顶部的琉璃窗忽然重重朝下坠落。

镇民们被砸伤,倒在地上哀嚎。

乌鸦们像一阵风凶猛地卷了进来,愤怒地攻击着这群暴徒。

少年找到逃走的机会,将她横抱起来,冲出了教堂。

“抓住他们——!”

“别让恶魔逃掉——!”

镇民们穷追不舍。

少年因失血跑得越发吃力,少女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被他颠了颠胳膊,揽得更紧。

“别动,我能行,我能带你离开这里。”

月光下,少年的面容清清冷冷,眼底却烧着决然的火。

她抬手替他擦掉唇角的血,告诉他:“其实他们根本伤害不了我……”

他只当是逞能的话。

因为那之后,她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紧蹙的眉泄露了隐秘的心思。

“不会有事。”他下巴依偎着她额角,依旧是淡漠的声音,语气却柔和到极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日落河。”

她一瞬间红了眼眶,像是听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他疑惑她的反应,这时,背后突然破开一声枪鸣,紧接着,他腿上一疼,抱着她直接从山路边栽了下去。

曚昽中,似乎听见有人站在山头,骂骂咧咧地说着:“早他妈用□□不就得了?走!去山下搜!这回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行!”

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滚落。

少年头撞到石头,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直接晕了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双臂直到最后一秒才松开……

他被浓浓的焦味呛醒。

艰难地掀起沉重眼皮,却发现视线被绷带所遮掩,只能窥见隐约的火光。

他手脚都被麻绳束缚,难以挣脱,茫然地四下张望,着急地喊她名字:“小烟?”

“他醒了!快点!把火再烧旺些!”没等到回应,却听见镇民们慌张的嘀咕。

下一秒,脚底热气往上猛地窜了窜,火舌正蔓上他的衣摆。

“小烟!”他挣扎得更厉害,企图透过蒙住双眼的绷带找到她身影。

然而,火越烧越旺,他始终没等到她的回应。

倒是镇民们忽然惊呼起来:“怎么回事?这女的该不会是个鬼吧?刀枪不入,也烧不死!”

刀枪不入?烧不死?

他心猛地捏紧。

在听到有人说要将她投河后,再也淡定不了。

身体深处仿佛挣扎着一条黑色恶龙,尖叫着想要冲出来。

“快!在往她腿上多绑几块石头!”

“来,都过来!一、二、三……”

伴着哗啦水声,他体内压抑的力量冲破封印爆发而出,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他挣断麻绳,身后的十字架木桩顷刻间倒塌。

镇民们的惊呼声中,他扯下绷带,就看到倒映火光的河面上泛着圈圈波澜。

“小烟——!”他心揪紧,毫不犹豫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日落河。

少女像一个美好的梦,载着腥甜的血渐渐远离。

他奋力朝她游去,伸长手臂企图抓住她。

月光刺透水面,映照她仰头看来的面庞,被布条捂住的半边脸瞧不出表情,可直直望向他的眼眸却写满万语千言。

他想要看清,然而沉入日落河深处的少女,身体却越发透明。在他指尖离她一寸之遥的刹那,彻底消散……

小烟——!

他惊愕地睁大双眼,朝着她消失的地方游去。

没有!

没有!!

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他发了疯似的在河里搜寻,捆绑她的麻绳、拖着她下沉的石头全都在。

可是她,

不见了……

她不见了……

他喜欢的女孩,

不见了……

悲伤、惊慌、茫然、愤怒,像冰冷的河水,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包裹。

他眼里涌出血色的泪,散在日落河底。

从此,日落河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小镇的人被一场瘟疫夺走性命,变为一座荒凉的空城。

而他,日复一日静静浸泡在河里,宛若死去。

但可悲的是,他不会死去。

冲破神父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后,死神降世的他将不老不死、直至永恒。

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恩赐,可对于他而言,却是没有尽头的折磨。

失去小烟后,他还剩什么?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悲伤,和没有结果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