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47 ...(1/1)

出嫁那日, 她坐小花轿从妙妙家出来,前往医馆后院。

很简单的婚礼,没有大红地毯铺一路, 行人匆忙路过仅仅只是淡淡的一瞥。

她倒没觉得委屈, 只是想到从此师父变夫君, 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胡思乱想间,花轿停了。

她正诧异这么快就到,下一刻,风迎面扑来,将盖头都掀起半截。

也不过半息间的功夫, 却足以瞧清撩开帘子, 闯入花轿的人是谁!

思维和身体同时僵硬, 她捏着手, 坐在原处仿佛凝固般不知所措。

他这是……

“我来抢亲。”声音依然耳熟,语气却正经得不似他。

她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拦腰抱起,直接从花轿跃上马背。

她听见师父怒不可遏的高喝:“放开她!你要对我娘子做什么?”

抱着她的人狂妄道:“现在是我娘子了!”

感觉身下骏马扬蹄, 她终于如梦初醒, 掀了盖头惊愕回头。

就看到他一袭绯红喜服,表情势在必得。

“你疯了吗?快送我回去!”

遥遥望见师父策马追来, 她挣扎着要下去, 却被他紧锁怀中,桃花眼也被镀上一层冷厉:“回去?你觉得嫁给区区一个郎中比嫁给我好?”

鬼使神差,她避开他目光, 看着捏在手里的红盖头,低喃:“师父于我恩重如山……”

“这跟你要嫁给谁有什么关系?”他打断她,说话一针见血,“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为了恩情委屈自己?”

被戳中心事,她狼狈又仓惶,眼见师父就要追上,心中一凛,扬声便道:“别胡说!我答应嫁给师父,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苏公子,我感激你救我一命,但今日是我与师父大喜之日,你若继续破坏,别怪我不念旧情!”

这话惹恼他,堂堂狐族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便在达官贵人遍地的龙城,他也饱受女子青睐。

她倒好,这般不识货!

将他拒之门外,却眼巴巴想嫁给那个什么都不如他的郎中!

他扬起马鞭,直接将穷追不舍的男人从马背上拉了下来。

凄厉嘶鸣后,人仰马翻。

她瞧见身后惨状,急得大喊:“师父——!”

然而他却一夹马腹,急速朝前奔去。

桃花眼失了往日温和,威胁道:“他若再来,我便杀了他。”

红烛摇曳,喜字满门。

反而,却是冷战的开端。

他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她却总哭着说要回去。

如此反复,将胸口的火热都消磨干净。

他渐渐不归家,流连明月楼买醉,梦里辗转都是那日山间她温和容颜。然而醒来,却只抓得住一手冰冷。

他越过窗外望向远方,云山渐红,秋到了。

此时,城门前,一名黑衣男子高坐马端。

他掀下风帽,眼里闪烁的都是仇恨光芒,勾起唇角,对身后随从道:“母亲的忌日便要到了,今年,我要以云山上下千百生灵祭拜她!”

当年,他的母亲本是狐族皇后身边的侍女。

然而狐王风流,皇后善妒,发现侍女怀了夫君的孩子,强行喂了打胎药,将人从山上扔了下去。

然而他命不该绝,最后还是安然出世,只苦了母亲,从此落下病根,在他五岁那年便早早离世。

卧薪尝胆这么多年,他羽翼渐丰,终于等来了复仇的这一刻!

云山的叶彻底红了。

苏宅。

他在她门外徘徊半个时辰,终于鼓起勇气,踏进她房门。

虽说住在同一屋檐下,但两人却已好长一段时间未见。

她正坐在榻上绣荷包,见他来了,手里东西落了一地。

面对别的女子他游刃有余,唯独面对她,却笨拙得不像他。

握拳唇边,他假咳了声,也不看她,只盯着墙角,说:“云山的叶红了,你若愿意…明早来正厅。”喉结艰涩地滚了滚,挤出后面的字,“……我…等你。”

她纠结了一夜,几乎未阖眼。

被他囚禁在这座豪华的大宅子里,每日锦衣玉食,她却过得并不好。

担心师父受伤,亦因为两人关系走到这一步而难过。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便决定与他一道去云山赏红叶,趁此机会好好谈谈。

她睡不着,很早便起,梳洗完毕后匆匆前往正厅。

然而她等到天黑,都没见他来。

问管家,对方声称主子一夜未归,不知去向。

望着天边黑压压的乌云,不安的情绪笼上心头。

而这份不安,在管家派人打探回来,说搜遍全龙城都找不到人后,陡然飙升到了极点!

将龙城搜了个底朝天都没瞧见苏湛身影,挨个问过店家,也说不曾见过。倒是守门的侍卫说,昨晚瞧见苏湛神色匆忙地策马出城,再没有回来。

由此可见,郊外云山是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

管家让人继续去寻,她拦住打头的护卫,说:“我也去。”

管家踟蹰:“主子吩咐过,您不得离开苏宅半步。”

她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一直拘困在宅院里。

“苏湛如今下落不明,而我常年在云山采药,对那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此等紧要关头,你若是还拘泥这些,我便要怀疑你是诚心不想找到苏湛!”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管家简直有口难辩,只好暂且抛开主子的吩咐,让她与护卫一道去寻。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云山。

此时天已黑透,枫叶被火光照出诡异的暗红。

白日里苏宅的人曾来过云山,却只沿着山道粗略探过一遍。这回得她提点,便兵分几路将云山上上下下都仔细翻查。

她瞧见草叶上有隐约血迹,便一路追踪到了云山深处——从未涉足过的石洞。

此时苏家随从都在认真搜寻苏湛下落,没人注意她的动向,待她回头想唤人一道进去时,才发现四周空空,地上唯一抹剪影摇曳。

鼻息间淡淡的血气让她感到不安,担忧苏湛,她便没有浪费时间折返回去叫随从,而是咬咬牙,独自一人踏足漆黑的石洞。

石洞隐秘,有藤蔓遮掩,如果不是顺着那些血迹,她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一蹊径!

待钻出洞口,眼前景象令她呼吸一滞——

地上横七竖八都是狐狸的尸体,鲜血四溢,红得触目惊心!

她一路走去,看得浑身颤栗。

要说是猎人,可为什么没有带走丰厚的猎物?要说是狩猎比试,却连半只箭羽都没瞧见!

她蹲下来细查了一番,狐狸周身都是剑痕,刺得又狠又准,招招直达要害!

到底是谁对这些小生灵心怀如此浓烈的恨意,简直就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山间一片死寂,唯有她强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

直到,角落里传来不易察觉的痛吟。

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靠在池边,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她顺手捡了几株药草,边嚼边朝它走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温声安慰,却被那狐狸避开了手。

下一秒,眼前烟雾腾升,那只白狐竟幻化成了人形!

她睁圆眼睛,失声道:“苏湛?!”

和往日里雍容华贵不同,此时的他狼狈不堪,三道爪痕从右侧眉骨一路划至左脸下颌,狰狞可怕。

她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失神了片刻,轻叹一句:“原来你真是狐狸精啊。”

他板着脸纠正:“狐妖。”

“我以为妖啊仙啊只存在于画本子里,没想到,当初竟然真救下一只小狐狸!”

他倚着灵石,也不看她,态度冷淡如冰:“当初云山你救我一命,而后我在集市小巷救你一命,如此算来,你我之间已是两清。所以……”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才艰涩地挤出,“……你可以走了。”

“什么?”

“不是念着你那师父吗?我答应放你离开,不会再纠缠不清。”

他最春风得意之时,她都不曾正眼看他,如今妖力全失、容貌毁尽,她更加不会留在身边。

令龙城无数女眷倾心的苏家公子,一夜间变成面目狰狞的丑八怪。

往日里哭着求着要嫁他的女子,顿时溜得没了影儿。

他本也嫌烦,如此也乐得清静。

只是,每每路过她的院落,却又觉得太静了,衬得心口空荡荡地疼。

守门的仆人还是每天来报,说夫人又在门口蹲了一天。

蠢蠢欲动着想见她,可晃眼瞧见铜镜里的自己,便暴躁地低吼出一句“滚!”

他原本是打算邀她云山赏红叶,想着兴许能借此机会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前一晚,却收到消息,说狐族有难,让他速回。

十几年前的恩怨掀起腥风血雨。

他来到云山,那位同父异母的庶兄正踩着母后的脸,用弯刀将她头颅割下。

“我亲爱的弟弟,初次见面,这份大礼可还惊喜?”

云山百年来的平和被打破,在蜜罐里长大的他虽然修习妖术,但也仅仅掌握了一些皮毛。和一心复仇的庶兄交手,无异以卵击石。

他连连败退,最后使诈,拼尽全力将狐族世代相传的斩魂刀刺进了对方的心脏。但也因此,避不开对方袭来的利爪。

尖锐的疼痛划过半张脸,他只看到一片血光,而后便跌落灵池,经脉具断。

命是捡回来了,可却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夜里,他难以入眠,睁眼望着头顶帐子出神。

一片死寂中传来窸窣动静。

借着微弱月光,他瞧见她笨拙地从窗户爬了进来。那身影蹑手蹑脚到了榻边。

他慌忙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没有斥走她。

心口胡乱扑腾难以平静。

黑暗掩藏了一切。

包括他轻颤的睫羽、和咬破的嘴唇。

只听得她一声轻叹:“呼…终于溜进来了。”

这时候她不该和她的师父促膝长谈、温情脉脉吗?跑来看他一个废人做什么!

胡思乱想间,脸上一凉,浓烈的草药味儿浸透鼻息。

他一惊,险些跳起来。

她动作放得很轻,边为他涂药膏边喃喃低语:“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多停留,直接翻窗离开。

药膏到了第二日被皮肤完全吸收,若不是他昨夜醒着,当真要怀疑是做了一场梦!

苏宅夜巡的护卫虽不及官府侍卫,但重金聘请,拳脚功夫也算了得,不至于让一个柔弱女子轻而易举翻进他的卧房!

一问,才知是管家自作主张,叮嘱守夜的人故意放水。

他阴沉着脸,责备的话递到唇边,却是什么都没说。

回屋发了一通脾气,是因为明白,早该死心的自己还在卑微地奢望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