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1)

情况最不好的小黑猫被李斯杰破例带回了兽医诊所, 然而三天后, 还是没能救回来。

景醇听到小黑猫死亡的消息的时候,她正在教齐骥训练着贵宾犬lucky的站姿。

景醇握着手机,良久都没有言语,急的电话那头的李斯杰一个劲儿地“喂喂喂”。

“麻烦你拿个纸箱把小黑猫的……带过来。”尸体两个字到底是说不出口, 景醇叹息一声,补了一句“拜托了”就挂了电话。

工作室救了一窝流浪猫的事,齐骥早有耳闻, 虽然只听景醇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的说了这么几句,但是齐骥也猜出了大概,“黑的那只……”

景醇点点头,不带感情地淡然道:“嗯,没救活。”

橘猫是为了小黑猫才碰瓷宴辰泽的,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从死神的手里抢回小黑猫的命。

景醇倒是不担心野惯了的橘猫会为了小黑猫和他们闹什么医患纠纷,她担心的是……

这几天来, 宴辰泽事无巨细地照顾着橘猫一家老小, 什么时候喂食, 什么时候上药都像上班打卡一样按部就班, 流浪猫不会用猫砂盆, 大小便弄地整个猫笼都是他也不嫌弃, 天天乐颠乐颠地打扫干净, 还跟微博搜来的视频,一步一步地慢慢引导着流浪猫到猫砂盆里大小便。

忘了是昨天还是前天, 宴辰泽发现狸花猫在猫砂盆里上厕所的那一刻,他那股高兴劲儿……活活把《爱拼才会赢》用他那自创语种翻来覆去地唱了一下午……

宴辰泽甚至都考虑到云弄市早晚温差大,生怕橘猫娘仨被冻着,今天还特地跑了一趟商场,打算买个油汀取暖器……

就这么一个铲屎铲得甘之如饴,大有把流浪猫改造成家猫的男人,景醇还真不知道怎么把小黑猫没了的消息告诉他。

虽然宴辰泽口口声声地唱着“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但是励志歌曲听多了,不论是宴辰泽还是其他人,往往都会忽略那不可逆转的,注定的三分天意。

齐骥拍了拍发呆的景醇,关切道:“没事吧?”

说完以后齐骥又觉得他说的完全就是一句废话,还是答案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那种。

景醇:“没事。”

“……”果然……

“咱们先把lucky的站姿练好了,其他的……”景醇顿了顿,继续道:“等李斯杰把小黑猫送过来再说吧。”

景醇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话,让李斯杰把小黑猫的尸体带过来,只不过是想给宴辰泽和橘猫一个交代,这种死要见尸的方式确实简单粗暴了一些,但是比起让景醇绞尽脑汁地想那些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安慰话,她还是比较适合做这样直接面对现实再加以解释说明的事。

景醇打定了主意,就敛起了分散的心神,全神贯注地矫正着贵宾犬lucky的站姿。

研究表明,贵宾犬的智商仅次于边境牧羊犬,在全犬种里,智商排名第二,然而由于性格活跃和体型偏小的原因,贵宾犬很少会被选为工作犬,但是又因为它那一点就通的智商,以及可塑性极强的单层卷毛,贵宾犬就成为了犬展的不二宠儿。

景醇左手托着lucky的下巴,右手扶在它的肚子上,使lucky抬头挺胸地站了个端端正正,一人一狗像被点穴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约莫二十来分钟,景醇才松了手,“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上台子了。”

齐骥疑惑道:“台子?”

只见景醇把lucky放到地上,任由它解脱一般撒着欢地随意走动,继而景醇从柜子里翻找出四个像是骰盅一样的“u”型杯子,倒扣在美容桌上。

齐骥伸手抓了一个,还有点沉手。

景醇又拿出了工作室许久没用过的吊杆和p绳,一边上着螺丝固定吊杆,一边提醒道:“站姿训练会比较折磨狗,你要是心疼的话,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齐骥笑道:“来得及?我现在反悔的话,你上哪儿给小马借比赛用犬?”

景醇一愣,似乎她刚才上嘴唇碰下嘴唇轻轻巧巧说出来的话确实有点托大,然而深知萌死人不偿命的犬展背后,藏着多少弯弯道道的景醇还是忍不住补上一句“跟你借狗是我考虑不周,回来的时候我给lucky多买点冻干零食算做补偿,这两天你也给它喂点好吃的。”

齐骥古怪地看着景醇,忽然生出一种她是要带着lucky上鬼门关闯一遭的错觉。

然而当景醇把lucky抱起来,将它的头用p绳吊得端正地抬着,四只脚分别站在四个倒扣着的骰盅一样的“台子”上,以前腿几近并拢,后腿尽量伸长的高难度姿势站立着,根本没有受训经验的lucky抖得像筛子一样,就连美容桌都跟着摇晃的时候,生怕lucky颤抖到抽筋的齐骥才顿悟——她刚才像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并没有在开玩笑。

齐骥吞了口唾沫,按捺住想抱起lucky拔腿就跑的心情,指着颤抖到流泪的爱犬心疼道:“它……得在上面一直站着?”

“嗯。”

“……”齐骥脸色一沉,“得保持这个姿势站多久?”

“半个小时。”

齐骥刚要松出一口气,又听见景醇补充道:“下来休息一会儿再接着站。”

瞧着齐骥发黑的脸色,景醇干笑道:“我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了。”

“……”

“不过宠物美容师的比赛用犬只用训练站姿,我们只是参加b级的资格认定,不打算让lucky单独参赛,所以怎么走怎么跑就不用练了。”

单单是一个宠物美容师的比赛用犬就得折磨成这样,那么那些参加犬展比赛的狗狗……

该怎么站,该怎么动,以及该怎么跑,都是人类一点一点地训练,直到符合犬展裁判的要求才算终了,那些赛级犬,没招谁没惹谁不过就是血统纯正了一些,就得受这么大的罪。

齐骥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间没法评论犬展的存在是好还是坏。

就在这时,李斯杰抱着一个纸箱走了进来,他瞥了美容桌上被大刑伺候的lucky,见怪不怪地打趣道:“哟!虐狗呢?”

景醇扯了扯唇角,“瞎说什么大实话?”

李斯杰:“这就是小马的比赛用犬?你是从哪个无知顾客手里骗来的?”

“无知顾客”齐骥自告奋勇地接过话头,“lucky是我的狗。”

“……”李斯杰尴尬地看着瓷砖铺成的地板,恨不得顺着缝隙钻进去。

“之前确实不知道成为比赛用犬要遭那么大的罪。”齐骥自嘲地笑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李斯杰陪着干笑了两声,打定主意不再戳齐骥的痛处,直接把手里的纸箱递给景醇,“小黑……在里面。”

景醇刚接过纸箱,房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没一会儿,逛完商场的宴辰泽和小马就一前一后,人手一个大纸箱地走了进来。

景醇:“……”

今天黄历是不是写了“诸事不宜”?这时间赶巧的……完全不给她编排措辞的机会。

小马把手里的纸箱靠墙而放,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朝着景醇抱怨道:“老大,以后这种假就不用给我放了,和宴哥逛个商场比我连续剪三只狗都累。”

“小马姑娘,说话得凭良心啊!”宴辰泽把另外一个纸箱挨着小马的纸箱的放好,“我请你吃冰淇淋喝奶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小马:“你不说我都忘了,宴哥,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让我当搬运工才先给我一点甜头?”

宴辰泽:“啧……工作室这边没地暖,哥哥我怕你们工作的时候挨冻才买了两台油汀取暖器,只是让你帮忙抬那么一会儿还不乐意啦?那你以后别用!”

小马:“我……”

景醇被他俩滋儿哇啦的拌嘴声吵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啦!声音小点儿,没看到lucky在台子上吗?当心把它吓地掉下来!”

宴辰泽看了过来,这才发现景醇手里端着个纸箱,“你怎么也拿着箱子?买什么了?”

“……”景醇噎住,憋了好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

宴辰泽目光一转,又朝着李斯杰疑惑道:“李医生,你怎么来了?”

然而话才脱口,宴辰泽就猜到了大概,只见他一张俊脸瞬间绷了起来,双颊上的酒窝不见了踪影。

宴辰泽呆呆地看着景醇手里的纸箱,动了动唇,声音轻得像是从唇齿间自动飘出来的一样,“还是没能救活小黑猫吗?”

李斯杰诚恳道:“你发现它们的时候小黑已经有脱水的现象,我……尽力了,还是没能……对不住。”

景醇以为宴辰泽会哭会闹甚至是会沉默,不管怎么着,他至少会有些发泄情绪的突破口,但是宴辰泽却只是愣了一下,继而就走到景醇面前,打开了纸箱,平静地看着里面已经发硬的小黑猫。

宴辰泽:“橘子看过它了吗?”

橘子是宴辰泽给碰瓷的橘猫取的名字,另外两只小奶猫,橘色的叫甜橙,狸花的叫开心果。

然而小黑猫,却没来得及给它取名……

景醇紧抿着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给我吧。”宴辰泽托起纸箱,接了过来,“至少……得让橘子再见它一面。”

说完,宴辰泽就抱着纸箱,走进了书房,在场的其余四人连忙跟了过去,站在了书房的门边,没有一个人肯垮过门框,生怕打扰到宴辰泽和橘猫一家。

宴辰泽将纸箱放到两层高的猫笼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橘子,我把小黑猫带来了。”

似乎是闻到了气味,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刚才还躺倒给小橘猫喂奶的橘子站了起来,亦步亦趋地靠到了猫笼边,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纸箱里的小黑猫。

宴辰泽:“对不起,小黑猫没了,我也不能放你出来,我只能……只能让你这样……这样看看它……”

闻言,小马吸了吸鼻子,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一颗一颗地砸到地板上。

宴辰泽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傻愣愣地坐在地上,任由橘子隔着猫笼地看着小黑猫的尸体。

那张扁平的猫脸被猫笼挤出四四方方的印痕,即便画面再好笑,然而任凭谁也笑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宴辰泽站了起来,他伸出食指穿过猫笼,在橘子的头上点了点,继而就将纸箱盖好,抱着转身就走。

“喵……”

橘子先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然而瞧着一去不回的宴辰泽,橘子的声音越叫越响,凄惨而撕心裂肺。

书房门口的四个人摩西分海一般的让到一旁,景醇拉住宴辰泽的衣摆,犹豫道:“我认识一个做宠物殡葬的朋友,要不要……”

宴辰泽摇头道:“不了,宠物殡葬的墓地离我们挺远的,就算给小黑猫建个漂漂亮亮的坟墓,咱们也不方便去看它。”

景醇松开手,不再多说。

齐骥挑起眉梢,朝着宴辰泽的背影道:“你不想埋那么远,那也得火化了再埋吧?”

齐骥不过是出于私心地看不过眼才多这么一句嘴,但是他没想到宴辰泽会停下来。

宴辰泽转了过来,直愣愣地瞧着齐骥,良久,才松了口,“你说的对。”

随后,景醇联系了做宠物殡葬的朋友,约好明天一早带小黑猫过去火化。

五个人交谈甚少地吃完一餐饭,又随便聊了会儿,就各自告辞回家。

压人的黑笼罩着大地万物,夜已深。

景醇洗了澡,穿着睡衣一身清爽地半靠在床上,滑着手机和荆彩取经。

[景醇:他在我面前表现得难过一些都好,可是他这样过于理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

[荆彩:要不你揍他一顿,哭出来就好了。]

[景醇:……人干事?]

[荆彩:依我看你就是小题大做,这世界上一天得死多少只流浪猫?宴辰泽又不是普度众生的白莲花,你们有没有尽力,他心里能没数?不哭不闹才是正常反应好吧?]

是吗?

景醇歪着头,细细地想着荆彩的话。

小黑猫死了,她没出现过激的反应,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小黑猫情况不容乐观,早就做好的心理准备。

李斯杰没有反应,是因为他身为兽医,见惯了生死离别。

齐骥没有反应,是因为他和橘猫一家老小感情不深。

小马……她哭了是受了宴辰泽的感染。

宴辰泽……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个尽心尽力的铲屎官真的不应该有一丁点的反应吗?

“我去一趟楼下。”

宴辰泽的声音响了起来,景醇紧张地看着他,不自觉地问:“你去干嘛?”

宴辰泽扬起唇角,印在双颊上的酒窝又大又深,“回来前我开了油汀取暖器,就这么开着没个人在楼下我不放心,我去盯一下,温度够了就关了回来。”

景醇沉溺在宴辰泽的笑容里,一时间便放下心来,由着他去了。

然而一到楼下,宴辰泽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宴辰泽坐在猫笼前,木着一张脸地看着笼子里的橘子。

“对不起……”

如同蚊子振翅一般的声音从宴辰泽的嘴里飘了出来。

“对……”男人的声音暗哑而哽咽,顺了一口气才把话补全了,“对不起……”

他憋了一肚子的话,然而却像是卡开头的创作人一般,颠来倒去地就只有这三个字。

“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

说着说着……竟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