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就要跟你一样的(1/1)

冬日里景院萧条, 台阶下青痕深深,廊下的婆子们一面缩成一团谈闲篇, 一面听候里头召唤。孟玉拆提裙子进屋, 恰巧大夫人身边的刘妈妈一道来了。

刘妈妈将孟玉拆让进屋里,这才抬步进去。大夫人倚在软榻上, 身上盖了一张银红‘富贵不断头’花样的小被子。

沈清兰坐在下首细软的藤椅上喝燕窝粥,大夫人笑着招孟玉拆过去, 叫再盛一碗上来。孟玉拆连忙叫住, “不必了,在老夫人房里用了羊乳, 还不饿, 别忙活了。”

大夫人笑眯眯的端起茶来喝, 又问刘妈妈, “屋子准备的如何了,那是贵客,万不可怠慢。”

刘妈妈拿眼睛一觑在座的两位姑娘, 毕恭毕敬的回道:“都收拾好了,西边那座独立的小院,还是咱们姑奶奶在家的时候起的。公爷说是预备着,给贵人留着。”

自前儿沈佣朝大夫人透露了想把沈清兰嫁给赵楚铮的意思, 大夫人心里自是一百个愿意, 已有三分事成的喜悦。

说是赵楚铮游手好闲,喜欢四处乱逛,又爱来国公府玩, 收拾出来一个单独的院落,也好亲近。两个人说话藏头露尾的,孟玉拆笑了笑,便准备告辞。

大夫人很喜欢她的识眼色,要刘妈妈送她出去,沈清兰却突然跟大夫人道:“姑姑那座小院子我也喜欢的,往常还想着若是我的要如何布置。妈不若将这个事情派给我,冬日里闲着,当个消遣。”

细细一想,本来亲近赵楚铮就是为了沈清兰的事情更有把握,这样增进接触却不露声色的事情倒是好。想通这点,大夫人很是满意,不过不该当着外甥女说。

正要拿话岔开,沈清兰却又道:“表妹在南方住的日子长,说不定有什么新奇的见识,就让她帮我个忙,出出主意也好。”

大夫人看了孟玉拆一眼,不虞叫她也掺和进来,笑容淡了些,“你要揽事就罢了,拖着你表妹做什么,她身子不好,没事别去麻烦她。”

听出了话里的机锋,孟玉拆心下微叹,什么天大的好事,大舅母这样防着。其实也不是大夫人刻意防着她,本来还没过明路。

便是沈清兰这个正主都不好跟那边接触太多,又何必再牵扯进来个人。大夫人力求稳妥,又想为女儿制造机会,有这么一桩巧宗也是难得。

“不劳烦表妹,就是个商量的去处,有她一道尽够了,到时候几个妹妹再来凑热闹也不能。”沈清兰深深看了孟玉拆一眼,自有她的打算。

不过话说回来,越是极力遮掩反而欲盖弥彰,有孟玉拆一道也是个幌子。大夫人看了沈清兰一眼,确认她也是这么个意思,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姊妹便商量着布置,要什么用的,只管找刘妈妈开了库房去拿。”

也没人问她是个什么意见,就这样三言两句决定了。孟玉拆微微蹙眉,出来的路上她已经听谷雨打听了,要收拾出来一个院子给赵楚铮用。

舅舅舅母叫沈清兰着手去布置,沈清兰却拖上她一起,倒是个什么意思。

回想起对方深意的目光,孟玉拆暗暗警醒。第二日一早,刚用过早饭,沈清兰便带人来了,孟玉拆将人引进屋里坐下。

白露亲为泡了两杯茶,一人吃了一盏,孟玉拆端端的坐在矮塌上,微微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大姐姐怎么来这么许早。”

沈清兰笑吟吟的,“你不知道,六皇子顽皮的很,前儿在街上遛马撞上雍亲王家的小郡王。那头一状告到皇上跟前,圣上气的要拿他去做学问,还是我父亲联合一众元老大臣说是六皇子还小,顽皮也有的。”

也想得到安国公为何护着六皇子,毕竟经过他的手找回来的,六皇子闹的太过,也有他的一分干系。

太学院的侍讲便进言,六皇子一人在宫中读书,难免孤寂,又没个玩伴,自然闹腾些。永嘉帝也不愿为他费脑子,一眼瞧见沈佣站在一旁,想起他家里几个很会读书的小子。

听说大少爷还是忠顺王府世子伴读,沈家的家学也是出名的,便顺水推舟将赵楚铮往安国公府一塞完事。

沈清兰自大夫人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本来还要想怎样费心才叫府里能注意到赵楚铮。不想沈佣夫妻已有将她许配给赵楚铮的打算,这算是天大的惊喜,与她不谋而合,如何不配合。

不过孟玉拆与赵楚铮的过于亲近,终究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需得弄明白到了什么程度,才好筹谋。是以大夫人叫她去安排赵楚铮的院子,便拖着孟玉拆一道。

说了这一大通的话,不过为了显示她与他的亲近,对方的事情她最是清楚。孟玉拆瞧的明白,“果然是一位贵客,不知姐姐打算怎么打扮那院子。”

沈清兰笑道:“就愁着呢,是以来讨妹妹的主意。这大年节下的,想必也住不长久,院子里又绿茵凋敝,需得瞧瞧安排些什么进去。”

特特的来讨主意,想必就是费心说了,最后也不会听她的,孟玉拆便道:“还是去瞧瞧,因地制宜,见到了自然就知道缺什么了。”

于是两人带着各自的丫头仆妇,一路浩浩荡荡从西园侧门出来,穿过甬道果然有一处极好的院子。入门只见到处是种植浓密、铁干劲硬的梅树。

鹅卵石的小道延伸进去,五楹精舍,东西面各两间厢房,形如曲尺。是一处难得的赏景玩月的清闲去处,且又附着国公府,另开小门,很是方便。

前前后后转了一圈,这院子已是极好,很不必再费心去安置什么。不过沈清兰的意思自然要做到舒心,尤其那位的意愿很要紧。

便问孟玉拆,“表妹瞧着,该如何布置?”

“我看院子不大,五脏俱全,要再添置什么,大姐姐做主就是。”她虚应一句。

孟玉拆表现的这般谦让、锋芒尽敛,沈清兰满意了许多。走了两圈,叫人搬些应季的花卉奇草来应景,孟玉拆便坐在东面精舍廊下等着。

满园梅花将开未开,只闻清香,不见妍红,清幽静谧,是个极好的住处。坐了一会儿,准备叫人去告一声儿,先回去。

不想听院子外头传来喧晔之声,不多时,门口出现一行人,打头的两个少年穿着精致,富贵盈人。正是赵楚铮与沈望。

被皇帝赶来安国公府眼不见为净,其他皇子都有差事在身,六皇子却无半点不满,安置若素,恍若求之不得。

一早过来,要看看沈府准备的院子如何,扬言不合他的意可不会进来住。人家好心招待你,反而还拿起乔来了,悉知事情经过的一班人等皆对沈佣抱着同情的感情。

就是早上五皇子也拍了拍赵楚铮的肩,好心劝了几句这个便宜弟弟,不要闹的太过。众人对很有兄长风范又温润知礼的五皇子赞不绝口。

赵楚铮才不管那么许多,等沈佣下朝便跟着来了,于是恰巧下课在家的沈望便领着赵楚铮来看院子。站起身看清是这两人,孟玉拆忙行礼。

自看见她,赵楚铮脸上便大大飞起个笑容,两步走到她跟前,“怎么你在这里,我还说去看你来着。”

“大姐姐给殿下收拾院子,我来瞧瞧。”她看向听见声响迎出来的沈清兰。

赵楚铮似笑非笑的瞅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不满意的意味,孟玉拆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微微一瞪。

赵楚铮便撑不住笑了,双手背在身后,幽幽道:“少往旁人身上推干系,你在这里想必也是看院子的罢,就照你说的布置。”

沈望一张与沈清兰有三分相似的脸庞闪过疑惑,拱手道:“殿下,这院子往后给您住的,自然按您的喜好来。”

进来的时候,沈佣隐晦的交代了几句,话说的不清不楚。依着沈望的聪慧,至少猜到了三分沈佣准备稳着赵楚铮的意思。

赵楚铮一甩袖子,自己往后廊上走去,余下几人自然跟着,没理会沈望的话,“问你呢,这院子你怎么布置。”

孟玉拆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沈望,谨慎道:“自然按殿下的意思来。”

“你院子里种的都是什么草木。”他认真的问道。

“就是些月季芍药之类,后面池塘有一片芦苇。”猜不透他想干什么,便简单的做了介绍。

赵楚铮睨着她笑道:“妥了,就照你的院子布置,屋里也一样。”

已经来不及去瞧沈望兄妹的表情了,孟玉拆颇有些想就地打死他的冲动。她忍气道:“殿下,别闹了,这一院子梅花不可多得呢,砍了多可惜。”

“你喜欢啊。”

“喜欢的。”

“那就留着罢——你过来,你觉得这个小花坛里种什么好?”

两个人头挨在一起小声的商量,沈望有些意外,不论是传言还是见到六皇子本人,他一直觉得对方是个极桀骜难相处的人,这副温煦柔和的模样叫人吃惊。

沈清兰死死的咬牙,原本想在孟玉拆跟前表示一下优越,指望她知难而退,却原来是自取其辱吗?

沈清兰阴沉的脸色引起沈望的注意,“怎么了,不舒服就先回去罢,留个人听着就是了。”

孟玉拆闻声回头,撞上沈清兰含着笑却寒涔涔的眼神,一股寒气从背上蹿起,不由打了个寒战。赵楚铮似笑非笑的斜了沈清兰一眼,站到孟玉拆跟前挡住了视线。

“赶紧想,我觉得南方的屋子装扮就不错,你在豫章的时候,院子里都种什么?”

这也要打听一下?孟玉拆无奈的想了想,挑了几样与梅花相衬的植被,叫记下来。看完院子,沈望领着赵楚铮去了前院,孟玉拆陪沈清兰回西院。

这一路上气压低迷,沈清兰步履从容的走在前头,一言不发。到了门口要分道的时候,方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孟玉拆一眼。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面,孟玉拆转身,谷雨这才说话,“外头都传六皇子如何嚣张跋扈,如何不好亲近,如今瞧来,还是好的。”

白露道:“那些话怎么能信,咱们之前不止见过他一次,你瞧不出是个什么样子?”

谷雨煞有其事道:“那怎么一样,之前什么身份,现在什么身份?我看他对咱们姑娘一直一个模样。”话说的喜滋滋的。

白露偷偷看孟玉拆一眼,见她并不反感,心里也舒口气。她也觉得六皇子待姑娘特殊,不过她隐隐觉得这是好事。

两个丫头的言谈孟玉拆全听进耳里,赵楚铮这样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若是一被认回去便低调安静,怕也少不了明里暗里的试探监视。

还不如这样由着性子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全然摆在面上,安抚人心,少些算计。永嘉帝是个特立独行的,不然也不会在举朝反对声中一意孤行在宫中公然炼丹,大肆弘扬道教。

导致现在勋贵之家、公卿贵族少不得面上也做出一副信教的姿态。赵楚铮顽劣不堪既可以消除兄弟们的疑心,某种程度上也取悦了永嘉帝。

还演的入木三分,骗过了那么多的眼睛,不可谓不聪颖。一想到他的处境,孟玉拆也忍不住替他捏把汗,希望他能像前世一般顺顺利利的。

冯正儒时常能在院子里堵住孟玉拆,现下却不能不多三个人,沈清芸自不必说,是孟玉拆有心引导进来的。沈清丽沈清佳不请自来,回回巧遇倒是正好。

方出了门来,便被沈清丽拦住,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前儿闲来无事,作了一副画,想着表妹是个文雅人,去瞧瞧?”

“求之不得呢。”孟玉拆往后看了一眼沈清芸,“六妹妹一道罢,横竖闲着。”

沈清丽也很上道邀她前去,不过表情不怎么情愿就是了,沈清芸还端着,沈清佳便也开口说和。于是一行四个主子姑娘带着各自的丫头,去沈清丽的院子。

走进垂花门,便见一位身量纤长的少年站在前头,笑吟吟道:“妹妹们做什么消遣,左右我闲着,可否观摩一二?”

沈清芸看到冯正儒早眼前一亮,迎上去甜甜喊了一声表哥。沈清丽端庄的提裙子上前,温温柔柔的见礼,眼波流转的温柔清晰可见。

冯正儒大受美人恩,乐不思蜀的拱手,又转头来寻孟玉拆说话。一左一右两位美人还不够,孟玉拆道:“正要去看四姐姐作的画,之前见过一副《燕山垂钓图》,栩栩如生,就说这次不能错过呢。”

谷雨听了不由瘪嘴,她家姑娘就是谦逊,论作画,府里的姑娘谁比的上她。就是老夫人一次来院子里,看见孟玉拆画的一副《慈悲观音像》,抚掌说大善,还要去挂屋里了。

沈清丽脸上一红,柔柔笑道:“表妹谬赞,哪里那么好,闺阁涂鸦之作,难登大雅。”

沈清芸听的不耐烦,“快些走罢,我倒看看四姐怎样鬼斧神刀的画工,比玉丫头先前给我画的还好。”

这话一出,孟玉拆身边几个丫头不由都怒目相视,孟玉拆垂着眸子,脸色也不大好。既然画的好,你却半点不珍惜,说毁就毁了,还一丝愧疚都没有。

虽然那画不是她亲自撕的,也有莫大的干系,一见气氛窒了,沈清芸也自悔失言。好容易跟孟玉拆的关系回温,这下又冷下去了。

她暗自咬着牙,却不肯低头。沈清丽对于三房发生的事情十之八..九皆知晓,自然明白孟玉拆与沈清芸的官司,乐的看笑话,端着脸不说话。

真正状况外的只有沈清佳与冯正儒,冯正儒左右看看,笑道:“既然看画就走罢,怎么都不动?”

这样尴尬的气氛沈清佳也受不住,嗫喏着道:“再迟一会儿,院子里该来人喊吃饭了。”

沈清丽的院子其实离孟玉拆不远,门前两台石阶,漆红实木的大门。院子里有一圃秋海棠,这个时候落尽了,衬得一旁的万年青苍翠欲滴。

树下一方石桌,四个圆石小凳子,海棠和宝纹忙来请示在哪里坐。

沈清芸不想进沈清丽的屋子,要在院子里坐,沈清丽只得道:“去把屋里楠木交椅搬出来,再有弹墨椅袱垫着。昨儿厨房送来的新鲜点心拿来,上些茶水。”

团团忙乱都预备好了,方提起主题,海棠和宝纹一人展开一面,整副画便露出来。足有多半丈长的一幅画,却是一副《七仙图》。

画上的美人姿态各异,表情丰富,穿着华贵锦绣,叫人赞叹。沈清丽说请人来看画,还真下了功夫,望着几人脸上欣赏的表情,沈清丽得意道:“表妹最有造诣,还请指点一二。”

孟玉拆笑微微道:“指点不敢,四姐姐这画笔触熟练、工笔结构严整,几笔勾勒活灵活现,是极好的。”

只是未免带着功利之心,匠气十足,用笔虽圆润却不够流畅,设色也有些僵硬勉强。后半句还没说,便被白露拉了一下袖子,嘴角含着无奈的摇头。

孟玉拆喜欢作画,也喜欢评赏画作,肚里有些东西便耐不住好为人师。白露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后面还有些‘勉励’的话。

可不敢叫姑娘说出来,这气氛点到为止就是了,孟玉拆微微噘嘴,到底没说完。好在沈清丽要的就是她的前半句,听完之后就去问其他人了。

沈清芸倒是看见了主仆俩之间的机锋,她顶顶厌烦沈清丽臭显摆。这会儿还拉着表哥说个没完,不就喜欢人家变着花样夸她嘛。

以为孟玉拆主仆跟她一个想头,不觉知己难得,挤眉弄眼小声道:“也不怎么样嘛?还大费周章的请人来看。”

她想要的认同感孟玉拆给不了,笑了笑便罢。一幅画观赏了半个时辰,冯正儒瞧着确实很喜欢,沈清丽喜不自胜,说是要送给他。

这就叫人为难了,按说这么多人看着,就是送一副亲手作的画也没什么。关键沈清丽不是冯正儒的亲表妹,若是沈清芸送倒是兄妹情深。

一个是三夫人看着就碍眼的庶女,一个是三夫人嫡亲的侄儿。冯正儒要跟沈清丽过于要好,三夫人得气死。

冯正儒进退维谷,沈清丽脑子冷却下来意识到不妥,却不知怎么开口收回。沈清芸只管冷笑,孟玉拆悄悄推了推沈清佳,她最适合去解围。

沈清佳有些迷茫的看她,孟玉拆叹口气,笑道:“四姐姐把画送我罢,我看这画上的几个仙女个顶个的美,睡前看看,不定入了我的梦,那可太好了。”

沈清丽感激的拉住她的手,“妹妹喜欢是我的荣幸,就给你了。”

冯正儒不由对孟玉拆的感官越发好了,之前只当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今看来性子也是极温柔宽厚聪慧的。那份隐隐的狎玩之心不由大减,添了两分真心实意。

于是走的时候,沈清丽便叫人将画装起来,白露抱着回去。

池园冬深,枯枝败草,孟玉拆搓搓手,走的更快了些。忽听后头有人喊,“玉表妹。”

作者: 评论被清理了……

好叭,我写文是要开开心心的,大家看文也要开开心心,不提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