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怕(1/1)

关绪上楼,右拐,拧开罗一慕客房的门。

没开灯,门里一片昏暗,罗一慕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窗台前,半张脸淹没在夜的阴影里。

巨大的落地窗,以及她消瘦的侧影,冰凉的月从远处树梢后面洒下一点影影绰绰的光,淡漠。

罗一慕低着头看向窗外。

简令就坐在她的正下方。

她有夜盲症,即使使劲地往下看,也什么都看不到。

“她在怕我么?”罗一慕在黑暗中问道,声音低而轻,就像怕被谁听到,显得有点可怜。

或者说可悲更合适一点。

“没有。”关绪倚着门,声音也同样的轻,有点飘忽,“她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你该给她多一点信任。”

她一顿,又说:“也该给自己多一点信任。”

罗一慕自嘲地轻嗤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关绪又说:“打人的事我已经找人压下去了,你不必担心。”

罗一慕点头,“谢谢。”脸上表情很淡,也不甚在意。

“我已经好多年没看过你冲动成那样了。”关绪走近窗台,倚在罗一慕对面那边的窗框上,抱胸垂眼,故作轻松,“就为了一个简令,值得你上心成这样么?”

“她是唯一一个不怕我的人。”

“那我呢?”关绪玩笑似的问。

“你不算。”罗一慕说。关绪更像一个镜像的罗一慕自己,所以对罗一慕来说,有时候看到关绪就像在照镜子,也正因如此,关绪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她既然不怕你,那你又为什么躲起来?这么懦弱胆怯,罗一慕,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罗一慕低着头,双手疲惫地搓了一把脸。

简令现在不怕,可总有一天会发现她的本性,她总会害怕的,而且她那样跳脱的个性,如果有天受不了罗一慕的沉闷乏味,要离她而去,罗一慕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伤害她的举动,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狠心拒绝,不给她进入自己生活的机会。

可是简令还是进入了罗一慕的生命里,凭着一腔无所顾忌的执着孤勇,大剌剌闯进罗一慕的心里,罗一慕害怕以后对她造成的伤害,又贪恋她现在的依赖与靠近,罗一慕不敢接受她,又不忍心拒绝她,只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维持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距离,伤害简令,也伤害自己。

关绪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走出来。”

罗一慕后脑靠着冷冰冰的床沿,手掌遮住眼睛,颓败道:“可我不能拿她试。”怕她以后会受伤。

“阿慕……”关绪还要再劝她,窗台上罗一慕随意摆在一边的手机响了。

关绪瞥眼看去,来电显示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罗一慕所有的手机铃声都是系统默认,只有这个不一样,是几声小狗的呜咽,配着十分可爱的背景音乐,听起来让人心都被萌化了,和罗一慕平时严肃的教授形象完全不搭调,这么可爱的来电铃声,也不知她从哪个角落里找到的。

罗一慕这个人,真是闷骚到骨子里了。

关绪很同情她,可耳边听着这么软萌可爱的手机铃,实在同情不起来,反而有点憋不住自己的笑意。

“简令的电话?”关绪问。

“嗯。”

“不接?”

罗一慕在黑暗中没有动作。

手机铃循环播放几遍,终于在黑暗里戛然而止,罗一慕松了一口气,谁知过了十秒钟不到,那铃声又响了起来。罗一慕手握成拳头,青筋都爆了起来,看样子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关绪看不下去她自己折磨自己,干脆把她的手机拿了起来,放在耳边,“我是关绪,请问什么事?”

简令没料到罗一慕的手机会被关绪接起来,想好的话全梗在喉咙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刚才关绪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那语气太吓人,让简令直到现在还有点怕她。

“我……我找慕慕。”简令吞吞吐吐地开口。

关绪直接把手机移到罗一慕的耳边,“电话找你的。”

罗一慕没有主动把手机接过来,可是也没有拒绝关绪把那只手机往她耳朵边放。

“慕慕么?”简令敏感地听出了听筒里罗一慕惯有的呼吸频率,音调立刻愉悦地扬起,甚至带上点撒娇似的鼻音,“慕慕,我好困,想睡觉了。”

罗一慕没说话。

简令并不在意,软软地又道:“我还在院子里吹冷风呢,门口有个坎儿,我的轮椅进不去。”

“我的脚上有伤,也上不了楼梯,可是我好想回房睡觉啊。”

罗一慕一口气闷在胸口里,沉声道:“马上来。”立马摸索着旁边的开关,将房间的灯打开,拿起一件外套向外走,因为简令在电话里面说她冷。

“这会儿又不担心她怕你了?”关绪站在她身后笑吟吟地调侃。

“在她进来之前从这里消失。”罗一慕头也不回地说。

关绪撇嘴,切,过河拆桥,不过还是双手插兜,慢悠悠走出了客房,毕竟朋友的好事,自己可不能打扰。

罗一慕下楼去接简令。

简令还在院子里喝那一杯已经冷掉的茶,听到罗一慕的脚步声,立马放下茶杯转头朝她笑得灿烂,“慕慕你来啦。”

笑得毫无顾虑,有一点天真的模样,罗一慕心跳漏了半拍,冷着脸走过去,把自己带的外套披在简令身上,又握了握她的手,的确有点凉。

“觉得冷怎么还喝凉茶。”罗一慕皱着眉,弯腰去抱她。

简令顺手搂住她的脖子,“我在下面等得无聊嘛,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打你电话你又不接。”话里有点小小的埋怨,在罗一慕听来,就像是娇嗔。

胸口没喘出来的那口气,直接堵在喉咙里,让她眼尾通红。

偏简令还不怕死地把手伸进她的衣领里轻抚,故意在她耳边吹气,“慕慕你发烧了么?怎么这么热?”

罗一慕咬紧牙关,“简令,我最后一遍警告你,别惹我。”

这句话让简令动作更加大胆,已经从脖颈下探到了她的后背,手指点在她笔直的脊柱上来回游走,柔软的手指,所到之处带起一片火,“我偏要惹,慕慕你想对我怎么样?我求之不得。”

简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严重性,说完还挑衅似的去看罗一慕的眼睛,和她对视的那一秒,简令整个人都吓傻了。

罗一慕的眼睛里一片赤红色,甚至连额角的青筋都隐约可见了,她此时的神情简直像一只把猎物压在利爪之下的野兽,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把简令连皮带骨吃得一点不剩,让简令连一个呼痛的机会都不会有。

简令吓得手指都僵住了,心肝一颤,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罗一慕与她贴得这么紧密,将她眼中的恐惧完完全全地看在眼睛里,就像一柄利剑在她心口上扎了一下,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怕我?”罗一慕红着眼睛,嗓音沙哑地说。

“没、没有……”简令摇着头,矢口否认。

罗一慕却知道,这是简令惯常的小伎俩,这个女人这么会骗人,随口扯谎还不是手到擒来。

罗一慕低头,敛起眼里的落寞伤心,沉默着把简令抱回她们共用的客房里去,把简令放在床上,自己则收拾了换洗衣裳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去哪里?”简令发现她要走,不禁慌了神。

“你好好休息,我去隔壁那间客房。”罗一慕说。

“不行!”简令一听表情立刻就变了,用力地摇着头,仿佛用全身力量再抗拒,“你别走,关爷爷都说我们睡一间房没关系了,你为什么要走呢?是不是我又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

简令莫名地害怕罗一慕对她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情绪,主要是罗一慕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心思实在太难猜了,上次罗一慕拒绝她,她误打误撞地又和罗一慕因缘邂逅,才得了这么一个能重新和她相处的机会,这一次不知为什么罗一慕又对她表现出如此抗拒的姿态,要是这回简令再搞砸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与罗一慕再和好,所以简令很怕罗一慕会真的离开。

“简令……”罗一慕无奈地叫她的名字。

“我不听!”简令摇头不让罗一慕继续说话,手脚并用爬到床边,拽着罗一慕的衣角死活不让她走,“我不想听你说的话,你肯定又是想把我甩了,我不管,我对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绝不会让你再次跑掉,你……你……你要是想不认账……”简令越说心里越委屈,说着说着竟眼眶竟然红了,哽咽,“你要是想不认账,我就去你学校闹,说人前正人君子的罗教授是个衣冠禽兽,骗身骗心,把我玩玩儿了扭脸就不承认,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说完,鼻头都红红的,罗一慕原本心里一团乱麻,情绪十分低郁,看到她拽着自己的衣服耍无赖,绷不住噗嗤一笑,摸着她的头,语气里三分无奈七分温柔,“好,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被简令这么一闹,罗一慕的心情也好多了,刚才积压在胸口的郁气逐渐散去,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顿觉轻松起来,又道:“我去洗澡,行么?”

略带宠溺的询问,听得简令顿时红了脸,“行。”她松开罗一慕的衣角,不忘叮嘱她:“洗完澡就来睡觉,不准跑到别的房间去,不然别看我现在腿瘸了,爬着也要把你抓回来。”

“知道了。”罗一慕无奈地应她。

……

夜里,两人洗完澡并排躺在床上。

这是她们第二次同在一张床上睡觉,关爷爷家里阔绰,即使是客房,也都是宽度一米八的大双人床,比起两人第一次挤在简令家里那张小床上相拥而眠的夜晚,显然这张大床更软和舒服得多了,但是简令却非常不满意,觉得这张大床真真比不上自己房间一米宽的小床。伯荷革

空间变大,距离也就变得更宽,罗一慕巴不得离简令八百米远,整个人就是贴着床沿睡觉的,平躺着,纹丝不动,简令在黑夜里愁得直咬被角,暗骂罗一慕的不解风情,难得有这么一张不管怎么折腾也不怕掉下去的床了,她竟然真的就只是老老实实睡觉!一点做什么的心思都没有!

只有罗一慕自己心里清楚她到底忍得有多辛苦,额头都开始冒汗,手里也汗津津的,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可是简令在黑夜里的眼神那么炙热,就像两个100瓦的大灯泡似的,在黑夜里散发出幽怨的光,罗一慕想忽视也忽视不掉。

这几个星期来常亲常抱的人,罗一慕对旁边这个人的身体了入指掌,也知道她的身体到底有多柔软,轻易就能折叠在自己的怀中。

这么一想,身体更燥热得厉害,连嘴唇都开始发干。

忽然,床上一阵窸窸窣窣,罗一慕感觉到简令在床上动了几下,在反应过来时,简令的呼吸已经极近地喷薄在她的颈子里,罗一慕僵直了身体,用力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不是困了么,怎么还不睡。”她在黑夜里艰难得开口,嗓子就像被砂纸粗砺地摩擦过一遍,又干又哑,暗含十二分的极度忍耐与克制。

“睡不着。”简令软嫩的脸蛋贴着罗一慕胳膊蹭了蹭,“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罗一慕绷紧身体,尽量忽略手臂间独属于简令的柔软。

“白天,派出所的事。”简令说。

罗一慕怔了怔,“你是不是还在害怕?”她轻轻地问,言语间有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紧张与慌张,“简令,你怕我么?”

“我没害怕。”简令握着她的手,让她安心,“那种人就该给他点教训,你不教训他,他以后也会被别人教训的,别想太多。”

“可是我很残忍,难道你也不觉得可怕么?”

简令听到“残忍”二字,想起了什么,笑起来,“以前我爸爸还在的时候,总跟我说一句话,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意思是即使受了欺负也别想着报复回去,坏人总会碰到比他更坏的,到那时就是他倒霉的时候。”

罗一慕眼睛一沉:“你觉得我是坏人?”

简令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语气道:“打人的时候是挺坏的,要不是我拦着,估计你都把那父子俩打死了。”

罗一慕眸光一暗,心也沉了下去,看,简令果然还是怕她,她在简令心中已经是一个坏人了。

罗一慕黯然神伤,谁知简令却捧起了她的脸,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不过我就喜欢你坏。”她美滋滋地笑,抱住罗一慕,把自己的侧脸贴在她的胸膛上,“慕慕,不管你是坏人还是好人,我都喜欢,我不怕你,永远也不怕,再说了,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靠着罗一慕的胸膛,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地抚摸,罗一慕攥住她作乱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只听她又道:“我以前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

罗一慕攥着她的手一紧。

简令继续说:“我爸特别胆小怕事,每回我被其他孩子打了,总盼望他能帮我打回去,再不济找上门去和那些打人的孩子家长理论也好,可是一次也没有,他每次都叫我忍,叫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有一回我被一个小胖子打掉了两颗门牙,血流了一嘴,吐不干净,好多都咽进喉咙里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尝到新鲜的人血的味道,我很害怕,怕吃了自己的血会死,所以蹲在地上一边抠喉咙干呕一边哭,眼泪流进嘴里,混着血,又腥又咸。”

“那时我就在想,世上要是有一个人,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她能狠狠地帮我欺负回去,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负我,那就好了。”

简令说得很平静,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完好无损、没有一点松动的门牙,被人硬生生打掉有多痛,她现在舔舔牙齿,甚至还能感受到当年的痛感。

罗一慕只听她的描述,好像能感受到她当年的痛苦似的,咬着牙隐隐地发抖,连心底都在打颤,她听不得在简令身上发生这样的事,即使现在听来也恨不得能回到当年去,帮简令把欺负她的那些混账全部修理一遍,她的手攥成拳头,简令发现了,轻轻在她虎口处挠了挠,柔声道:“松开,别老掐手心,多疼啊。”

比不上简令当年的疼。

罗一慕松开拳头,把简令细嫩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不停地亲吻她的发顶,心里疼的厉害,“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我保护你。”

简令心里暖得,好像冰天雪地里有人给她生起了一堆火,连脚趾都舒服得蜷缩起来。

“后来你知道我怎么报复那个把我门牙打掉的人么?我趁他不注意一脚把他踹进厕所蹲坑里,还蒙着他的脑袋照着他的头狠狠来了几棍子,然后把我们那一片所有的小孩子全部找来,看他一身臭气地回家找妈妈,从此以后他在我们那一片多了个外号,叫‘史王’,也没有任何一个小孩愿意再跟他玩。”简令任罗一慕握着自己的手,仍趴在她胸口上,淡淡地安慰她,“你看,慕慕,你坏,我也不好,咱们‘狼狈为奸’,天生一对。”

这话给罗一慕吃了一颗定心丸,她问简令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坏人,其实就是在隐隐地试探简令了,如果简令说在自己心里她永远都是好人,那么罗一慕八成还要提心吊胆,因为简令潜意识中还是把自己当成坏人看,还是怕她,可是简令说就喜欢她的坏,又说自己也不好,她们俩是天生一对,这话真假暂且不论,至少简令没有否定罗一慕心底阴暗的那一面,没有当那一面不存在。

简令接受了罗一慕心里的阴暗。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让罗一慕开心的事情,她激动地抱着简令,吻她的发顶,亲她的耳尖,简令被她亲得痒痒的,心里暖暖地涨满,咯咯咯直笑,边笑边往她怀里钻,等笑够了,简令头埋在她颈窝里娇声喘气,想起来什么,趴在她耳边说:“今天关绪问了我一个问题。”

罗一慕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亲亲她的指节,“什么?”

“她问我是不是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如果不是,就不要再招惹你了。”

“别理她。”罗一慕抱紧简令,嗓音里带着宠溺与纵容,“我不逼你。”

简令从前是个自觉很强大的人,不论受了伤还是吃了亏,总能自己扛,完全用不着任何人,而她之前交的那些女朋友,也是贪图简令的钱财更多一点,包括遇到罗一慕之前的那个杨依,缠着简令买包买表买首饰,工作不顺心让简令给买个口红,和人吵了一架生气了让简令给买条项链,后来明明是她出轨在先又傍了个更有钱的钻石王老五,反而简令被泼了一身酒,被她在圈子里污蔑成人渣。

简令懒得解释,她花心是真的,对人好也是真的,分开了就不再联系,也没必要再去污蔑抹黑,她觉得自己这种心态叫做潇洒,刻意忽略了心里隐隐的委屈。

直到遇到罗一慕才知道,原来被人疼着宠着是这么美好的事,让简令从前的坚强全部垮塌了,只想腻在她怀里撒娇。

只有罗一慕真心对她好,不是贪图她什么,只单纯因为简令这个人,简令在罗一慕身上获得的,比她给予罗一慕的多得多。

正因如此,却让简令对于跟罗一慕在一起这件事有点怯了。

这么好的慕慕,万一在一起之后,简令以前的花心混账的性子又出来作祟,对不起她,慕慕得多伤心啊?

这么好的慕慕,简令一点也不想让她伤心。

简令在黑暗中吻住了罗一慕的唇,“慕慕,给我点时间。”

罗一慕小心避开她的伤,翻身将她压下,俯下身回吻她,简令虚虚环住罗一慕的颈,红殷殷的唇瓣微微张开,承受罗一慕倾略性的戏耍与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