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1)

“东西被人动了你也不要太在意。”杜仲轻咳一声, 抬手虚点了一下,“去给我打盆水来, 我想净一下手。”

顾清离点了点头,又斜过眼眸向屋中扫了一眼,抬手虚空一抓, 便有一银白色的盆“嗖”的一声被他隔空取来了。

盆送到杜仲面前的时候已经被清理过,装好了一盆温水, 杜仲便就着将脸和手洗了洗。

他当年走的时候是个行将朽木的臭老头,如今回来的时候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自然是没人认得的,便将脸上那层伪装出来的样貌卸了下去。

顾清离大约是一回到这地方自觉与杜仲之间的关系又恢复到了最单纯的师徒之间的关系, 此时在杜仲房中并未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而是谨慎的靠门站着,动作之间不自觉的带了丝小心翼翼。

杜仲自己在屋中转了两圈后在榻上仰着躺下,长出一口气。

顾清离看着他沉默片刻才问道:“师尊很喜欢这里?”

“算是吧。”杜仲闭上眼抬手揉揉额头, “我其实喜欢生活稳定些,先前到底是一直在这里生活,如今又回来了多少觉得有些安心。”

顾清离闻言顿了一下, 轻轻侧侧头:“师尊准备在此停留?”

杜仲感觉躺够了便腰部用力一下坐起:“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在此停留的, 但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是要看看再说。”

顾清离没说话, 只轻轻扫了一眼侧面本来属于自己的房间。

杜仲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便心道:他原来还是在为了别人把他东西都扔了而不高兴。

杜仲:“如今按理来讲你也是能出师的了,如果咱们能在此停留, 你又不嫌弃的话,如先前一般共住一间屋子也没什么。”

“师尊的意思是?”

杜仲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清离不过是对他那句“你也是能出师的”感到有些膈应,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多说什么,便没再往下深问,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

杜仲又四下环视了一圈,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走了,咱们随便看看去。”

这一天天玄派派中的修士虽然除了那些最新一代叫得上名号的翘楚,其余也如往常一般按部就班的巡逻劳作,但到底心思都在其他地方,一得了闲就都跑去万剑锋,想目睹天之骄子的风范,如果有机会最好也结识一二。

仙门大比是从早上就开始的,如今都已经接近中午,他们自然是来晚了,一路上都没再见过几个往过赶的修士。

两人御空而行,本想就在高处观望视野也好些,但刚一到地方便感觉到还有大能在附近,他们甫一凑过去就感觉到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神识轻扫而过。

杜仲怕多惹是非,只好低调的落到地上去看了。

地面的人群多少有些挤,还有些乱哄哄的,不时有几片叫好声。

杜仲领着顾清离在其间转了转,随意看了两眼,见比试的弟子们都有些实力和各自的手段,便赞了一声:“真不错啊,新弟子。”

顾清离也跟着四下扫了扫,应道:“尚可。”

杜仲目光放在了台上,没怎么注意脚下,等他转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感觉被几个急急跑过来的小矮子给撞到了。

杜仲立刻低头,就看到是几名身着杂役弟子服饰的孩童。

他先前抢了外出采购弟子的服饰,如今看着有些身份,孩童们上下一打量吓了一跳,立刻垂着头脆生生的道歉:“前辈对不起,是我不长眼没看清路。”

杜仲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顶:“没事,你们也是来观战的?”

小孩快速扫了他一眼,见他没生气,才应声:“是。”

他们虽然只是几名毫无天赋的小小杂役弟子,但想必也有个入了仙门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梦想。

杜仲便笑起来,鼓励道:“你们平日里要多多向他们学习,勤加修炼,去吧。”

几名孩童小脸一红,齐齐应道:“多谢前辈。”

言罢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又哒哒哒的快速跑远了。

杜仲耳里好,又对他们多留了些心,便在一片嘈杂中远远的听着他们带了丝兴奋的叫道:“师兄要开始了,师兄要开始了!快点!”

杜仲挑挑眉,微侧过身回头看去,但那几名孩童早已跑远了。

那几名弟子一看就是杂役弟子,他们却是来观战与自己比较亲近的师兄的。

平日里与杂役弟子混成一片却有机会与门派中精英翘楚同台竞技的,想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杜仲便伸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顾清离换个方向走,就追着那几名孩童去了。

虽然那几个小孩仗着自己矮小,在成年人腿下哒哒哒没几下就跑的没影了,但台上弟子单看那一身行头就知道是哪个门派哪个峰头的,要是有个打扮看着像杂役弟子的,确实很显眼。

杜仲四处乱瞄,没一会就又见到了那几名孩童,此时正扒着台子往上看。

修士们打架自然是要拼着法宝法力的,打急了什么都能乱扔。

索性他们只是最新一代的弟子,其他已经出师的修士自然是不怕的,但与凡人相差无几的幼年杂役弟子若是被打中一下,不死也要掉半条命。

杜仲见了立刻挤进去拉了一把:“别站的那么近,小心被误伤道。”

小孩们一听立刻向后退了退,拘谨的小声道:“多谢前辈。”

杜仲点点头笑了一下,才去看那台上之人。

确实是个身着普通杂役弟子服饰的少年,手持三尺的青色细剑,似乎是个剑修,看着剑法了得,与对面身着锦衣的弟子交战丝毫不显逊色。

杜仲看了片刻,眼中不自觉的带了丝赞赏,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你们是哪的弟子啊?”

小孩立刻道:“天玄的。”

“我知道是天玄的。”杜仲笑笑,“我是问细一些,比如师承何人?”

“我们是灵草堂的。”小孩答道,“没有师承。”

灵草堂?那应当还是见过的。

但杜仲已经离开十年,十年对于一个少年或者孩童来说,已经够长到面目全非认不出来了。

杜仲又看了片刻,还是觉得那少年脸生,便不再纠结,又问:“没有师承?但我看着他的路子不像是自己琢磨或者随便从哪学来的野路子,倒有点像万剑锋的正统剑修。”

几名孩童便都答不上来了,大约他们平日里只知道自己师兄厉害,却不知道为什么厉害,谁教的。

顾清离也皱着眉头跟着看了片刻,见杜仲不再发话,便淡淡的评价道:“剑法不错,看起来平日里没少下苦工,在剑术上的造诣也颇深,可惜在修炼上天资太一般,恐怕……”

恐怕日后无论付出多大的努力,都不会有太高的成就,恐怕受限于修炼上的先天不足,难当大用。

这话说的倒是中肯。

然而他话刚说到一半还未说话,便有个女子叫道:“杜……”

杜仲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便顺着看去,只见是一名颇有些姿色的赤霄峰女修士正往这边走来,腰间还别着一串不响的铃铛。

原来这还是个相熟的,这正是多年未见的冷师姐,她的音容相貌还如当年一般无二,一眼就能认出来。

杜仲便对着他笑了一下,冷师姐见了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咬了下唇:“师弟?”

杜仲也笑着点头应道:“冷师姐,别来无恙。”

冷师姐还是冷着一张脸,扫了他一眼后似乎有点不想看他,立刻移开视线,走到他边上却还隔着很远,语气带着些凉凉的不善:“你怎么回来了?”

杜仲自觉被她冷言相向,感觉她似乎有点不待见自己,便顿了一下迟疑着抬手摸了摸鼻子:“就是……想回来看看?”

冷师姐不咸不淡道:“哦。”

她这一声闹的杜仲也不敢乱说话了,三个人便无言的站着。

过了片刻,冷师姐才又道:“你这些年,变化还挺大的。我还担心你死在外面呢,没想到另有机遇,如今你看起来倒和早年一般无二。”

杜仲迟疑道:“嗯,多谢冷师姐记挂,我不会死在外面的。”

冷师姐没接话,两人说完这句就又没的说了。

其实如果是顾清离一副欲语还羞的奇怪样子,杜仲是能看出来他在因为久别和自己与记忆中不一样而别扭的。

但冷师姐纵使说话非要每三个字一断,再别扭一百倍,他除了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不受待见,也想不到其他。

因为在杜仲眼中,女孩子都这样,说话的语气没有什么固定式,有时候突然就内涵丰富起来,完全摸不到头脑。

况且他也不可能勾肩搭背摸脑袋拍肩膀的跟女孩子套近乎探索对方的想法,甚至说话都要斟酌再三,好显示自己也是个懂礼的人。

女孩子太复杂,搞不懂。

冷师姐就不远不近的站在杜仲旁边,也不告辞离开也不继续寒暄,杜仲余光看着那张严肃的冷脸起了半边身子的鸡皮疙瘩。

一直到台上比试的差不多了,冷师姐才又咬咬唇,犹豫了一下才道:“这么多年不见,你一下就认出来了?”

杜仲:“啊?”

“你徒弟。”冷师姐终于赏了他一个目光,抬手虚虚的示意了一下刚跳下台向这边走来的少年,“十四啊,我就是过来看他的,我以为你也是。”

那少年方才靠着一身精湛的剑术已经取胜,现在已经走到近前。

杜仲还记得十四,那是他当年随手收下,却又匆匆离开,甚至来不及教导什么就被独自扔在了天玄的小徒弟。

杜仲闻言立刻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越走越近的少年。

这少年已经快与他一边高了,大约zdtc是跟着谁就学谁,也板着张脸。

十年不见他人已经张开了,长成了个丰神俊逸的瘦高少年,不见小时候一点傻兮兮肉呼呼的样子。

已经长大的少年见杜仲毫不避讳的打量自己,便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但大约也是没认出来的,就只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又看向冷师姐:“冷前辈。”

冷师姐对十四不如对杜仲一般疏远,见他过来了立刻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罕见的笑了一下:“你刚刚的表现真不错。”

十四被夸也一副宠辱不惊的淡漠样:“多谢前辈。”

杜仲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盯着十四看,当年他随手将他收做小徒弟的时候就知道这孩子天资有多差。

不光是修炼的天赋差,连骨架都是细软不善习武的。他是个碌碌一生的料子,杜仲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能有什么成就。

却不想今日这孩子居然已经能与门派中的翘楚同台竞技,这十年他要付出多少才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难以想象。

十四见杜仲还在打量自己,便稍稍有些不快,微皱起眉又看了他一眼。

冷师姐见了便道:“原来你也没认出来。这是你师尊,十多年不见确实有些变样子了,你仔细看看。”

十四闻言一愣,猛地瞪大眼,立刻转头看向杜仲。

杜仲虽然变了样子,但是相熟的人若是细看还是看的出来与十年前有些相似的,只是十四自觉盯着别人看没礼貌,方才没仔细看。

他那板着脸的老成一下散去一半:“杜……师尊?”

杜仲就笑了:“嗯。”

此时比试结束,周边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十四瞬间就不想要自己的脸面了,开开心心的凑过来一把熊抱住杜仲,小声道:“师尊回来了?这些年我好想你。”

这十四虽然学着长辈板着脸像模像样的严肃,但这会一下就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孩子,抱着杜仲开心的不松手。

杜仲感受到他的热情,心里也很舒心,便抬手顺着十四的脊柱轻抚着安抚他的情绪。

顾清离冷眼看着跟捡到宝贝抱抱熊了似的十四,默默的没发话。

以往“师尊”这个称谓,只有顾清离会唤杜仲,却不成想如今又多了个小打杂的。

这时又有个严肃的声音冷冷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下来。”

十四立刻放开杜仲,收敛了脸上的喜色:“青一前辈。”

杜仲向过看去,原来是青一和白晨带着几名弟子相伴而来。

十四的冷脸大约还不是跟冷师姐学的,而是跟青一学的,这人冷硬的既像块木板又像块石头。

青一见到杜仲也没显露出喜色,只皱眉“嗯?”了一声:“师弟?”

杜仲笑着对两人招呼道:“师兄,别来无恙。”

青一冷淡的点点头应了一声,他旁边的白晨却跟着杜仲轻笑一声,“啪”的一声合上折扇,转腕持扇快速向杜仲刺来。

杜仲立刻将十四向旁边一推,看好来势轻巧的一捏便捏住了白晨的折扇。

白晨见状一挑眉,立刻往回一扯,杜仲便也配合着他松了手,白晨便又挥扇要去敲他的脑袋,还没到便被杜仲抬手挡住了。

白晨便不再试探,又将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放在胸前摇了摇:“师弟多年未见,长进很大啊,如今看着似乎是另有机缘,师兄也就安心了。”

两人本来就是试探一下有无点到为止,没有什么谁必须压谁一头的心思,白晨试探出杜仲已经不比自己差便收了手。

“多谢师兄记挂。”

白晨一边扇着扇子一边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先来找我。”

杜仲:“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去找师兄。”

杜仲对白晨很有好感,虽然平时不显,但先前他落魄至极毫无用途却还在被人针对的时候,对方也在一味的包庇他,这师门情确实叫人感动。

杜仲想着之前的事,便稍稍收敛笑意:“我先前一味拖累师兄,如今又回来妨碍师兄,实在是不该。师兄先前可有因为我被人为难?”

白晨立刻笑道:“不至于不至于,还没人敢难为我。你想回来就只管回来,如今风头过了也没什么人非要抓着你们不放了,你回来师兄也开心。”

青一扫了一眼杜仲,他对于杜仲的出现似乎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不如白晨一般热情,冷漠道:“我来接你徒弟去抽签的。”

杜仲多年未见他们,其实心里也有一丝隔阂和忐忑,这会见白晨那么热情便觉得好多了,但一看青一那石头脸还是蛮犯怵的,立刻对十四道:“你快去吧。”

十四在青一面前其实也很拘谨,闻言立刻一点头,与杜仲道别之后便随着青一离开了。

白晨不想跟着他们离开,非要留下来跟杜仲唠家常,没寒暄几句便道:“许久不见,不跟师兄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

修士之间谈及机遇其实还是蛮冒犯的,但杜仲也觉得跟白晨没那么多讲究,便随便挑了些经历讲给对方听。

白晨听完咂咂嘴,摇着折扇评价道:“我那时就觉得你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索性还活着就好。先前你们一离开,掌门本来是想责罚我们的,但是被……一位大能,拦下来。他不欲赶尽杀绝,想放你们条生路,不但没责罚我们,还在有修士追了你们一路亲眼见到你们渡海离去后,将你们的神魂印记交给我们看管了,我每天看着,知道你还好好活着也就安心了。”

白晨对自己这位师弟真是好的没话说,杜仲心下也有些感动:“真是辛苦师兄了。”

白晨笑了笑,这才回头看了看顾清离:“顾师侄许久不见也越发俊朗了。”

顾清离却对白晨印象不大好,便只应了一声微微颔首,没去恭维他。

白晨也不在意,问候过顾清离后便不再多说,又转回头去与杜仲交谈了。

他随意说了些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杜仲才知道他所属的原小峰主已经离世,他现在正式成为了一峰之主,但因为逐渐摸清了门路,倒也不如之前一般繁忙了。

他们互相聊过一番近况之后,十四已经准备好与他下一轮的对手交战了。

几人便也跟着凑过去观战。

白晨盯着十四微微眯起眼,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容易。”

十四既然一打照面就还在叫杜仲“师尊”,杜仲便心知他这些年并未被其他人收归门下,也没找到第二个能罩着他的人。

杜仲也清楚像他这种天资的弟子白晨看都看不上,杜仲名义上的亲传弟子实则贴身护理的身份,并不能使白晨给他多少面子。

杜仲当年毫无理由的青睐他又突然的抛下他离开,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压力。

索性他这些年上进,今日也算是能出人头地了,难能可贵。

杜仲便问:“想必师兄这些年对他关照颇多吧?”

“关照?”白晨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顾得上他,大约是他什么时候听说顾师侄当年是在青一那里偷师的,便壮着胆子去求青一了。不过他能有今日成就确实不得了,不得不说阿仲你眼光真好。”

其实比起“壮着胆子”,杜仲觉得他更想说的是“厚着脸皮”。

一个天资根骨皆无又不是什么习武好料子的杂役弟子,白晨从一开始就若有似无的不太看得起。

索性青一什么时候看着都是臭着一张脸,每天都像不开心,看久了倒也没什么差距,是不是看不上谁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白晨又道:“你还记得沈何吗?褚御峰的大弟子。”

此人正是《至尊仙路》原书中顾清离幼年时,完全无法战胜的那个情敌,褚御峰臭屁大弟子沈何,先前还给他疗过伤,有过几面之缘。

杜仲便道:“自然。”

白晨又摇了摇折扇,才迟疑道:“你走后,我们本来谁也没想多管那孩子,但这个沈何不知为何就看上他了,私下里给了他不少助力,颇为关照,如今他能有这番成就,少不了沈何的功劳。你可能该去亲自谢谢他。”

但杜仲虽然和沈何没多少交际,那沈何却是一抬手投足动一下脑袋都有一股臭屁之感扑面而来,根本不用说话就知道那是个什么货色,杜仲也一直难以理解这种人为什么会有女子看上。

这种人居然能看得上十四,才是真的奇怪。

杜仲便问:“他怎么能看得上十四呢?毕竟他……嗯。”

白晨大约是也深有所感,对于他没说出口的话心领神会,不禁莞尔一笑:“谁知道呢。也许这位师侄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太亲切,其实心地很善良也说不定呢。”

杜仲就也跟着笑了。

白晨不欲背地里多说别人坏话,便不再去谈论沈何,又去看十四了,看着看着不禁又叹了一声:“好身法。阿仲你总能让我大开眼界,我一直觉得这种弟子只能做一辈子的杂役弟子,却不想你眼光独到,居然挑出个让我大开眼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