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1)

玄夜被人架着才勉强没趴地上, 他听了这话激动的闷咳数声,瞪了那说话的魔修一眼, 哼哧哼哧着缓了缓气后呸的一声将口中的血沫子吐了出来,才怒道:“你们懂什么?这是凤凰!”

杜仲闻言心中有些鄙夷,为了一只神兽居然能这么不顾一切, 连命都不要?

那小凤凰仿佛看不到自己的主人身上在溃烂,已经快垮了, 还在那欢快的叫着,偶尔展翅轻扇几下, 带着自己五彩的尾羽在空中翩翩起舞。

它也不管周遭飞沙走石天色黑沉沉的,夹杂在巨大的噪音中还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唱歌跳舞。

杜仲觉得这鸟也是挺神奇的, 但是玄夜更神奇,他非但没生气,反而还咧了咧那血肉模糊的嘴角, 似乎是笑了,而后伸手颤巍巍的轻轻触了触那小凤凰的尾羽。

他的手从袍子袖口中伸出的时候杜仲才发现,他原来不止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身上也是。起初只是手指尖, 但片刻之后就蔓延到了整个手背上。

大约是因为身体持续给小凤凰供给着, 他身上仿佛被融了一般的皮肤越来越多了。

但玄夜就像没看到一样, 自顾自的颤抖着用指尖顺了顺小凤凰长长地五彩尾羽,一根不落一寸不少的将这华丽的翎羽从头捋到尾。

杜仲完全无法理解玄夜这会怎么这么好脾气。扪心自问,如果顾清离敢在他重病的时候在他面前开心的唱歌跳舞, 他绝对第一个捏死对方,送对方先一步归西。

但玄夜就是触着这不分场合的小东西的羽毛不愿离开,眼里带了丝也说不清是向往还是什么的情绪。

好半晌才满足的收手,对身边的魔修冷声道: “你们不要管我。”

玄夜平时积威甚重,虽然这会病歪歪的看着一戳就倒,但那两名魔修还是立刻就住嘴了。

大白这时又抖了抖被风吹的炸开的毛,轻盈的向前走了几步,越过杜仲凑到了玄夜身边。

她此时还是两人多高的庞然大物,身后的七条尾巴随着狂风在摇曳,但她似乎在留心其他事并不在意,大尾巴生生扇到了杜仲脸上。

杜仲被扇了一巴掌之后摸了摸脸,就站到另一边去了。

大白没发现自己被人嫌弃了,她此时专心致志的并拢好大爪子端坐着,打量了玄夜片刻后便压下身子探出头,绕着玄夜闻了一圈。

玄夜盯着那近在咫尺,左右扭动着的大黑鼻头,没敢吭声。在最虚弱的时候被这么个庞然大物盯着看,显然他心里也是发慌的。

索性大白没有一口把他脑袋给咬下来,而是又闻了下小凤凰后便抬起头,口中发出了几声类似于她平日里召唤那群小崽子时的“嗷唔”声。

随后她便俯下身,对他们道:“我背着大人走吧。”

此时又有数名正道修士已经从那黑色的风柱中挣脱了出来,脚踏在空中反手开始攻击结阵的魔修,也不知那风阵和这些魔修还能困住他们多久。此地不宜久留,老弱病残确实先走为妙。

那两名魔修见居然有人愿意当免费的苦力,二话不说扶起玄夜就上了大白的背。

杜仲见大白转头看向自己,便道:“我就不麻烦你背了,我先去帮你把那群小崽子带回去照看吧。”

大白一点头,敏捷的站起身抖了抖尾巴,随后便悄无声息的快速向前跃去。

她虽然跑得快,但是步伐极轻盈稳健,背着人的时候倒不会把人家甩下去。

杜仲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黑色风柱,又下意识的伸手压了压小白炸开的毛,问道:“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小白应了一声,杜仲便把他放到地上,示意他去前面带路。

大约是先前他们来的时候在沙地上见到了前人凿的石洞,便把那群小崽子留在了里面,此时他们正害怕的抱成一团发抖。

杜仲本来是想抱起他们就走的,谁成想刚一进去就被一只火红色的小狐狸凶狠的扑到了脚上。

那一瞬间他便想起了先前被咬的事,讪讪的缩回了手。小白见了便道:“主人放心,他们认得你,不会咬你的。刚刚是我们突然进来他们还没看清。”

杜仲看了眼正在撕咬自己靴子的小崽子,心道:我不放心。

他便伸手虚指了那群小崽子一下:“你跟他们说一说,叫他们跟紧我,我走慢些。”

小白凑过去和他们碰了碰鼻子,轻叫了两声就又走回了杜仲脚边,那群小崽子就似乎是懂了一般也站起身跟了过来。

此处离魔宫并不是太远,虽然杜仲是带着一群小崽子放慢了速度的跑,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到了魔宫边上。

大白此时身后只留了一条尾巴,又变成了一条大型犬的个头,正端坐在魔宫前等他们。

那群小崽子见到了大白,不等她招呼就一个个的飞奔过去绕着她蹭。

杜仲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头发,刚要发话,就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咆哮:“滚啊!”

他看了大白一眼,对方便点了点头。

虽然杜仲不怎么喜欢玄夜,但自觉到底是承了对方的恩情,这种时候不能看都不去看他,就和大白道了声别,朝着发声的地方走过去了。

此时玄夜的寝宫前站着几名黑袍人,其中一人看见杜仲走过来,便迟疑了片刻叫道:“您来了?尊主正巧在里面发脾气,您去劝劝。”

这魔修正是将玄夜拖回来的那两位护法中的一个,先前还瞪过杜仲好几次,估计现在心里还在怨恨着他。

杜仲跟他不熟,也不好过多言语,便点点头没说话,抬步走了进去。

只见玄夜此时正披着黑袍仰躺在榻上,先前因为袍子是黑色的还看不清血迹,这会躺在榻上已经把整个床单都染红了,血还在顺着床单往地上滴。

他两手紧紧地攥着黑色的兜帽,严丝合缝的遮住了自己的脸。

屋中的角落里站了好几名下人,有的拿着洁白的布块有的举着盆拿着丹药,都惴惴不安的缩在房间角落。

杜仲扫了他们一眼,招招手示意把布巾递过来,随后迈步进了屋子。玄夜听到有人靠近,又蒙着脸大吼道:“滚开!”

这不是在发脾气,分明就是在闹脾气吧?

杜仲抬手轻咳了一声,示意对方是自己来了,玄夜便瞬间禁声,只是攥着兜帽的手用力更猛了。

他猜测玄夜可能是在乎那点尊严,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现在的尊容,便轻声对下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下人们终于不用和发脾气的玄夜待在一个屋子里,都松了口气,快速行礼离开。

杜仲见他们走了便对玄夜道:“你不用捂着,我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此时那只小凤凰正站在一个特意为它准备的架子上,抖了两下自己华丽的羽翼后歪头看着他们。

玄夜一声不吭,依然死死抓着兜帽,屋里只剩下血一滴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杜仲等了片刻没动静,就又道:“是不是皮都融掉了?……肉烂了吗?你要是还捂着我就猜你肉也烂了。”

但堂堂魔尊还是觉得拿袍子一捂住自己就可以成功屏蔽整个世界,不愿露脸。

这时顾清离抓着杜仲的袖子钻了出来,盘在了他手腕上,看了玄夜片刻,不咸不淡道:“躲起来不会变好。”

顾清离一说话无论是什么口气听起来都像是在嘲讽,玄夜一下就炸了。但他不敢再乱吼乱叫出洋相,只好自己憋着气,气的浑身发抖。

先前玄夜数次针对顾清离,还嘲讽过他,按理说他应该是最厌恶玄夜的,但他此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突然劝道:“放弃一些你不该拿到的,就不会这样了。”

我不该拿到的?玄夜听到这话,猛的坐起了身,破罐子破摔似的一把掀开了兜帽。

他的面皮此时都融化了一般,显得眼睛特别大。血水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向下涌去,流淌到了黑袍上。

就像个被活剥了皮的人,看着狰狞而恐怖。

他盯着顾清离森然一笑,阴森的问道:“看我这么惨,你很高兴吧?”

顾清离不是那种说话会阴阳怪气的人,他如果说出关心劝慰的话来,一定都是真心实意的,这会却被玄夜想成这样,惹得杜仲心中有些许不爽。

但他毕竟已经都变成这样了,喜欢曲解别人的意思也是正常的。

杜仲不知道此时应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最好,便绷着脸谨慎的维持面无表情。

我不该拿的东西?玄夜却根本没注意杜仲僵硬的表情。他瞪着眼睛扫了一眼鸟架上的小凤凰,随后又看了顾清离一眼。

那白条此时全须全尾,干净利落的缠在杜仲手腕上,一片鳞都没少,被杜仲宝贝一般的保护着,这刺痛了玄夜的眼。

那我又该拿什么?谁又给过我什么?玄夜咧着大嘴无声的笑了。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师承名门大派,你有人关怀爱护,你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可我呢?

同样的血脉,我却成了贱种。

从前数九寒冬我没有衣服穿,三伏酷暑我没有水喝,饿的时候从来没人给过我吃的,我走到哪里都在被嫌弃,等待我的只有拳打脚踢。如今又变成了这副没皮的模样,上天给过我什么?

你现在说叫我放下我不该拿到的东西?

他看向小凤凰,心道:这本该就是我的。

极度的自负在玄夜最难堪的时候峰回路转,转变为了极度的自卑和不忿。

他此时忘了自己已经是万人拥戴敬仰的魔尊,而顾清离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仙门小弟子。

他也忘了对方其实过得并不好,血脉觉醒一路被人追杀才会来到这里,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条子,如果不是因为还有个杜仲在庇护着,此时早已被剥皮挖肉生不如死。

他现在满心的嫉妒,看见顾清离就觉得扎眼,便冷声道:“滚出去。”

杜仲看着他一副极力克制着不爆发的样子,便知道多说无益,立刻抓着顾清离塞回了袖子里怕他再乱说些什么,告辞之后转身出屋,还替他合上了门。

玄夜的护法此时还守候在门外,见杜仲出来便问道:“怎样?”

杜仲不知该如何评价,便摇摇头没说话。那种血流的像自来水的可怕节奏,也不知还能活的了多久。

这时也跟过来候在门边的大白却道:“其实那位大人并不是完全没救了。”

杜仲挑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大白却适时的闭上了嘴。

这时顾清离接道:“他也是半妖,但并不是普通的血脉。他之所以看我这么不顺眼是因为他也是神兽族的后裔。”

“凤凰?”杜仲先前就隐隐有过猜测,现在被证实了也不怎么觉得惊讶。

大白见顾清离在杜仲面前说的如此肆无忌惮,便也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跟着点点头:“听闻在他们的传承地有一棵梧桐树,只要找到那棵树,凤族的后裔就可以重生。”

杜仲便问道:“那地方在哪?”

大白歪歪头:“我不知道。”

随即她又道:“如今正道修士已经追到了这里,大人已经无处可去了,唯有渡海。”

去妖界啊……杜仲侧头盯着远处的黑色风柱犯愣了片刻。

玄夜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们确实已经没有地方可供乘凉了。

但是半妖尚且不被妖界接纳,他一个纯人过去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顾清离从他袖中爬出来,盯着他道:“如果师尊不愿意,把我丢下就好了。”

一个人的话确实不用再如老鼠一般四处躲藏居无定所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在心里狠狠扇了一个大嘴巴子。

杜仲立刻回神,皱起眉头转过目光:“你又来?”

顾清离扒着他的袖子,直直的盯着他没说话,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应。

杜仲看着小臂上那正拿眼睛盯着自己的细细白条子,就感觉心里仿佛被他的小尾巴拴着,知道自己是放不下了。

他这几年来不说活着是为了谁之类的话,人生也大半时间都是在围着顾清离转的。

如果他现在一旦放手,叫对方自己去妖界闯荡,不说有多危险,他们也大约此生就都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这时突然又从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带着地面颤动了一瞬,众人早有准备,才没跟着一起踉跄。

杜仲心中一跳,回头看去,只见果然是那黑色的风柱支撑不住从中间断裂,已经开始逐渐弱下来了,不断有正道修士从中脱出,与魔修们厮杀起来。

他便一咬牙,转头问大白:“你有渡海的舟吗?”

大白立刻点头应是:“我们当年来的时候乘的舟还留着,随时都可以用。”

此时玄夜的护法还有些不放心,迟疑着问道:“可以尊主现在的状况……他撑得住吗?”

“这个不用担心。”大白甩甩尾巴回应道,“我还有七条尾巴,愿意自断一尾换他多活几日。”

像大白这样的大狐妖,有几条尾巴就有几条命,她现在是要拿自己的宝贝尾巴以命换命了。

护法没想到她居然愿意帮助玄夜,当下大喜,立刻要领着大白走进玄夜的卧房。

“大人,我知道您似乎不喜欢他。”大白回头看向杜仲,微微颔首,“但是凤族曾对我有恩情,无论他的后人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放手不管。”

杜仲笑着点点头:“快去吧,我再讨厌他也没到希望他快死的地步呢。”

大白得了他这句话,便安下心来随着护法走了进去。

不到一刻钟之前杜仲才被赶出来,这会怕玄夜看见自己生气,便在外面老老实实的等着没进去。

他一个人背靠在墙上,默默眯起眼看着已经逐渐消失的黑色风柱片刻,才开口:“等他们好了,咱们就快些出发吧。”

顾清离很快的“嗯”了一声,又道:“前路忐忑,如果师尊不愿为我抛下现在的生活,把我扔下就好,跟着他们我大约不会死的。”

这时候话怎么这么多?杜仲被他气笑了。

他说不清顾清离一直这么说是真这么想,不想带着他,还是故意说着气他玩的,便抱着臂哼笑一声道:“好啊,我确实舍不得现在的生活,你出来吧,我要自己走了。”

顾清离却一下禁声不说话了,仿佛没听到杜仲刚刚说了什么,还是缠着他的手腕也不见松开。

杜仲便心里有数了,毫不顾忌对方面子的戳破了他的心事:“反着说话你还不如别说话呢。你不用试探我,要想听好听话就直接说,我自然也可以讲给你听。”

顾清离还是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不应声。

片刻后大白他们那边的事情就已经解决了。玄夜的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冷静,用黑袍严严实实的裹住自己,不露一块皮肤:“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