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1)

陆鹤州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说话。

话虽如此,看上去也是有理有据的, 可到底只是猜测, 猜测永远不能算做事实,皇帝和太后对悦悦这样好, 定然有所图谋,只是想不通……悦悦一个平民女子, 有什么可图的?

他们这边窃窃私语, 女眷们自然也不甘落后。

“夫人真是厉害。”一年轻妇人含笑,“大儿媳妇儿出身世家, 教养好本领强, 小儿媳妇儿又深得太后陛下宠爱, 我们可羡慕着呢。”

陆夫人笑着跟人扯皮, “什么羡慕不羡慕的,不过都是寻常人,你要是说燕婉有本事, 我倒没什么可说的,可悦儿……悦儿生的乖巧伶俐,当然没人会不喜欢她。”

这女人口口声声之间,都在说羡慕自己, 可话语里酸味, 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什么叫做陆夫人就是厉害,说的好像是她设计了这一出,特意让岑悦邀宠一样!她要是有这个本事, 还不如自己上。

只不过陆夫人也着实惊奇,为何陛下和太后对悦儿如此好。

悦儿讨人喜欢不假,可总没到让人看一眼就把持不住的地步。

陆夫人含着笑意打量四周,眼神忽然落在了北平王妃身上,在无数震惊吃惊的神态里,北平王妃孤身一人坐在桌位上饮酒,脸上虽然似乎也带着惊讶,可……陆夫人了解她。

真的惊讶,北平王妃不会如此。

皇婶年纪很大了,知道的事情也定然比她们年轻人多上许多。

陆夫人拢了拢自己手机上的金钏,含笑应对面前的夫人们。

这场宴会搞的所有人都装了满肚子说不出口的困惑。

陆夫人等在最后,所有人都走光了之后,才含笑叫住了北平王妃,“皇婶留步。

北方王妃脚步一顿,“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看天色晚了,不放心皇婶自己回去,我们送你。”陆夫人殷勤地扶着她的手臂,“我都好久没有跟皇婶一起走路了。”

大家都是通透人,北平王妃懂得也多,闻言浅浅一笑,“那就走吧。”

徐燕婉和陆挽挽都不明白自己母亲要做什么。

出了宫门,陆夫人的声音才慢慢响起,“皇婶可知……今天的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北平王妃笑了笑,“这件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你们没有往这上面想。”

陆夫人一愣。

北平王妃想了想,声音慢吞吞的,磨砂似的老人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刺耳,“当年太后在宫外,有个女儿呢。”

陆夫人愣愣地松开她的手臂,北平王妃扶着丫鬟的手臂,上了自家的马车,最后回头看了眼陆夫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需得知道,慎言!”

陆夫人点了点头。

看着北平王妃绝尘而去,陆夫人顿了顿,拉住徐燕婉和陆挽挽,“走吧。”

两人不敢多言。

陆夫人的神情有些呆滞,她们觉得……或许事情很复杂。

陆夫人慢慢道,“回家,回家我慢慢跟你们说。”

她们回到家里的时候,陆鹤州在宫里善后,尚未回来,长乐侯倒是先行一步,坐在大堂里等着。

“你回来做什么?”陆挽挽看见他,恼怒的哼了一声。

长乐侯愣了愣,“挽挽,连你也怨恨爹爹吗?”

这么多年来,他可丝毫没有对不起陆挽挽,陆挽挽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摘下来的。

可是连女儿都怪自己。

他不过是为灵意谋划了一二。

陆挽挽道:“我不能怨你吗?你害的人是我亲娘!”

陆夫人出言制止他们的矛盾,“挽挽,没你的事情,侯爷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长乐侯道:“我想问你,岑悦的身世,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了。”陆夫人语气淡然,说起话来十分干脆,“你已经问了,可以走了吧。”

长乐侯顿了顿,“你当真不知道吗?”

“你觉得呢?”陆夫人反问,“悦儿不过是州儿从民间带回来的女子,偶然得了陛下和太后青眼,仅此而已,你想怎么样?你已经拿婚事为难了州儿,还嫌不满意,认为自己做的不够绝?”

陆挽挽怒目而视,“真过分!”

长乐侯一阵阵心塞,“我只是问一问,我自己的儿媳妇,连问问都不行吗?而且陆挽挽,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爹!”

“你是陆灵意的爹!”陆挽挽斩钉截铁,不留情面,“从你伤害我娘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我爹了,你以后也只有陆灵意一个女儿!”

“挽挽闭嘴。”一个清润淡然的声音传来,陆宴明和陆鹤州并肩走进来,容貌相似的兄弟两个,脸上的神情却截然不同。

陆宴明带着笑意,“父亲,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问一件事。”长乐侯见他态度好,气消了一点,问起来,“你们可知,今天宴会上,陛下和太后……”

陆宴明依然呆着笑意:“我们当然不知道,父亲问错了人,您若是当真好奇,可以去问问陛下。”

陆鹤州笑了笑,“兄长所言甚是。”

长乐侯这才明白,这兄弟两个,哪儿是对自己态度好,不过是两个笑面虎罢了。

陆夫人只觉得神清气爽,“很晚了,你们都去睡吧,我也累了,侯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也请回吧,陆灵意这么小,孤身一人住着,怕是不方便。”

她扶着丫鬟的手款款离去,长乐侯无计可施。

陆鹤州走出大堂,脸色沉了沉,担忧之意浮现出来。

也不知道悦悦如何了。

在宫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他叹了口气。

宫中,岑悦忐忑不安的站在太后跟前,太后拉着她的手,她却不敢松开拳头,因为害怕太后感受到,手心里湿热的汗意。

殿里只有皇帝太后和她三个人,岑悦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也无计可施,只能强行撑着。

太后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悦儿你别怕,哀家不会伤害你的。”

岑悦怯怯点头。

全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和自己独处,任由是谁,都不可能平静吧。

太后也不强求,只是笑着问:“悦儿,哀家想问你几件事情?”

“太后娘娘想问什么?”

“你说你是南郡人士,十年前饥荒,父母俱亡,是吗?”

岑悦犹豫了一会儿,“其实……其实也不是。”

太后眼里有一丝明显可见的喜色。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饥荒,没有吃的,爹爹饿的厉害,想要把我给卖掉换粮食。”岑悦咬住下唇,“然后……然后我娘在夜里的时候,带着我跑了出来。”

“中间发生了什么,我记不住了。”她摇了摇头,“我就记得最后,我娘将我放在那个村头,自己走了,我想……我想她……”

岑悦其实知道结果的。

她爹等着把女儿卖给烟花之地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换粮食吃,结果被媳妇儿偷偷带走了,她娘要是回去,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可如果不回去……岑悦知道,自己的娘亲长的很好看,特别小的时候,地痞无赖们就喜欢骚扰她。

她一个美貌的妇人,在混乱的难民中,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太后整个人都呆住了,随机,竟捂住脸哭了出来。

皇帝唤道:“母后……”

“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不好……”太后脸上悲怆至极,“我……我以为他们会善待她的,我以为……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母后,这不是你的错。”皇帝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若那个人真是自己的姐姐,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母后心里的愧疚,可想而知。

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是干巴巴的。

岑悦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太后娘娘是怎么了?”

她怎么看不明白呢?

太后哭声一顿,慢慢看向岑悦,“悦儿,你还知道什么,一一……都同哀家说来。”

岑悦摇头:“我都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那么小……”

若非这件事印象太深刻,想来也是记不住的。

太后眼神苦涩,“是我为难你了。”

她拉住岑悦的手,“来你坐下,哀家给你讲个故事,你……你不要怨恨我。”

岑悦一脸困惑。

太后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来,她不愧是先皇不惜一切娶进宫的女人,这把年纪了,脸上生了褶子,老态龙钟,依然掩盖不了年轻时候的美。

太后缓缓张口叙述。

很多年前,多到她数不清的那一年,她在江南的水乡里嫁给了一个男人,早些年的时候,那男人也曾柔情似水,可后来忽然就变了,变得粗鄙,变得穷凶极恶,她带着女儿,日日都要担惊受怕。

后来有一天,她出门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气度不凡,看着她的时候,目光痴迷又眷恋。

喜欢她的人那么多,她也没有当回事。

可没想到,再过一些时候,她又见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是公爹的贵客,在家里面,所有人都拿他当主子供着。

她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公爹亲口说不许得罪,她便只有绕着走的。

可……可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夫君回来,竟然说她跟那男人有染,拿鞭子将她抽个半死,襁褓里的女儿吓的哇哇大哭。

后来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那个男人没有问过她的意思,就帮她要来了和离书,她想要回自己家,公婆也答应了让她带走自己的女儿。

可怎么都没有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光着身子睡着床上,身旁是那个人,那一刻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改嫁。

再后来,她又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就在宫里,做了皇帝的妃子,那个男人……正是皇帝。

他告诉自己,她的女儿已经被夫君掐死了。

她只觉得心如死灰,一辈子就只能这样过下去,后来她有了皇帝的孩子,生活才有了一丝生机。

直到那一年,先皇驾崩前,握住她的手,满脸悔恨,“其实你那个女儿,还活着,我不该困着你这许多年。”

迟暮的老人笑得勉强,“我知道你不快活,可我还是自私的把你困在我身边,现在我要死了,恨也好怨也罢,我都不在意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那一刻,太后觉得天地都变了颜色。

那个被掩藏在记忆里的小婴儿还活着,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活着又能怎么样?哪怕公婆善待,可……没有父母的孩子,能过多好呢。

归根究底,是她欠了那个孩子。

皇帝登基之后,她做了太后,就一直在找那个孩子,老家早就没了踪影,人海茫茫,寻不到一丝踪迹。

她已经绝望了,今天却看见岑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