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假千金3(1/1)

荣平已经回来有段日子, 各种家务活也逐渐上手了。她回来的第二天就主动把身上那条湘绣的裙子换掉, 穿上了母亲王氏提前为自己准备的一条棉麻的撒脚裤子。腰身有些宽大了,穿着并不很合适, 王氏又给她寻了一条红丝绦的束腰。

“我以为你在国公府过日子, 要比画画胖一点呢, 结果却比她瘦些。哎,她回去的时候, 我还给她装了两件好衣裳呢。”

荣平没有搭腔, 她听说过带着三小姐的嬷嬷非常强势,刚进门就要求她把“包袱里的破烂”都扔了。不过这些没必要让王氏知道。

“还挺好看。”

王氏啧啧赞叹。荣平轻轻笑了笑:“谢谢母亲。”

屋子里没有大铜镜, 她自己也看不到, 柳绿小袄配红带子灰色裤子,想来好看不到哪里, 不过这应该是王氏能拿出手的好东西了。

庄稼人很少能闲着, 父亲已经去山后清地了,王氏在清理家中的猪圈牛棚, 大弟弟出去放牛,小弟弟也跟着父亲去捡地里的石头。开始两天,王氏都不让荣平干活,但现在各种生活她也在逼着自己习惯。

以前在公府里, 拿着金丝银线绣花,现在拿着打针缝制粗麻大葛,以前□□细碧粳,现在吃粟米和糙米窝窝。

她按照王氏教的, 把面发上,好蒸馒头,闲下来的时间就去打猪草。

天气渐热,太阳一红,温度升高的很快,荣平拿着镰刀还没割上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怪难受的。

“那是荣丫吧,你看,皮肤多白,像雪花一样。”

“白不了几天了,马上就晒黑了。在公府里头,这样的天气,小姐们肯定不用出门,她们只要吃饱了坐在桌边嗑瓜子,还有人扇扇子。”

“她们也出门的嘞,人家有人撑伞,有车有轿子,还有凉丝丝甜丝丝的冰凉粉……哎,你看她拿镰刀的样子多别扭。”

“干活还穿新衣服。好日子过惯了,放不下身段吧。”

荣平充耳不闻,擦了把汗,继续做。因为听说她回来了,有几家亲朋好友来看过,有好奇的,有闲瞧热闹的,还有左邻右舍七嘴八舌,荣平被议论多了,也习惯了。

眼瞧着篮子一点点满起来,荣平脸上松了口气,直了直腰,挎着篮子往回走。给猪吃的草,水分比较大,又塞的实实的,颇有些分量,她被拽的倾斜着身子,一步一晃悠的往家挨。

眼瞧着快到家门口,一个大婶子纳着鞋底走出来,一看荣平的篮子就哎呦一声捂住了嘴,“平妮儿,你赶紧把你篮子放下,那草猪可不能吃。你看到那个长着圆叶子冒白浆的吗?那是有毒的,叫疯猪草,猪一吃就死了。”

荣平一听吓了一跳,一边道谢一边把篮子放到地上,捡着草往外扔,然后她就发现这种草叶嫩水多,一篮子里许多草都染上了。

“平丫,保险起见,这篮子草别要了,宁可白费功夫也不能出事不是?”

荣平暗自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篮子草全倒了,自己拎着空蓝子回家,往门槛上一坐,又气又恼,心里还有一股难言的委屈。

瞧瞧太阳,父母马上回来了,要吃饭的。她不敢再任由情绪泛滥,赶紧洗干净手把发好的面倒出来,揉团搓圆。等到好不容易生馒头成型,结果刚才没有分心照料火,火又灭了,还得重新生火。结果她越忙越慌,越忙越乱,那火干冒烟点不着,她急得跺脚……

等到王氏回来的时候,发现猪圈里的猪在嗷嗷叫,火灶里没有火,馒头是生的,稀饭也没有熬。这还不算什么,要紧的是闺女不见了……

她急得没法子,一家大小赶紧出去找。结果满村里吆喝半晌,才听到荣平弱弱的答应着,拎着篮子从草甸子里出来,那篮子里有多半框的草。

“你咋回事嘛?!”

荣平一看母亲疾言厉色,心头一慌,下意识的跪下认错,结果地上全是碎石头,砰的一下,顿时脸都白了。

王氏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拉起来,她还要再问,父亲却不让她问了,而是一弯腰把荣平扛起来:“走吧,回去吃饭。”

当天晚上,荣平睡下,王氏却还大睁着眼睛睡不着,她推了推自己男人:“我觉得闺女跟咱们不亲,她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还想回公府?我今天还以为她跑了,吓得我心口疼”

“我觉得不是,我看她是怕的,她活没干好。”

“那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又没有怪她,当初画画在的时候,我也没打过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过,安国公府的规矩大,陆夫人对子女很严格,他们家不要针线上的人,一应活计都是姑娘们自己做的,做不完,就会有嬷嬷管教。况且姑娘们心细,会有不互相比拼斗气的?我一开始还不信,但瞧着今儿的情形,我估摸着是真的。姑娘性子要强,也习惯了有事自己扛着,所以宁肯熬夜点灯的,也得被活儿干好,不然就会落人口舌,还会挨训斥。”

王氏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喃喃道:“她应该都不知道被娘疼着是什么滋味儿。”

荣平昨日累坏了,第二天一睁开眼,就是天光大亮,乡下人可没有睡到这个点儿的,连在公府,给年迈的老夫人请安也是赶早的,从来没有这个时候过。

她赶紧起床,洗漱,先到厨房,再到外头,都没有发现王氏,团团转了一圈,才听到东头叫骂声有点熟悉,她跑过去,却看到温柔可亲的王氏正踩着石头骂人。周围还有一圈人指指点点的观看。

荣平的脸刷的红了——这是在干什么呀,太羞耻了。

她赶紧去劝王氏,却在这时,听到了原委,原来她昨天头次打的猪草根本就没有问题,是这恶婶子使坏,故意坑她,她刚把猪草倒在沟里,那恶婶子就自己搂上来,全倒进了自家猪圈里。荣平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第一筐猪草都被她诓骗去了。

“郭张氏,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欺负俺家妞妞不知事儿!”

“你是手指头长脓了还是脚底生疮了,自己不干活,坑我刚回家的闺女!你不怕你猪吃死咯,黑心烂肝的混蛋玩意儿!”

这个妇人张牙舞爪,摩拳擦掌的谩骂,言辞粗陋不堪,这是荣平从未见过的模样。她从未想过一个女性可以这么泼,这样不顾体面和脸面——

荣平看着看着,脸上的羞红淡了下去,双眼亮亮的。她忽然觉得不怕了,以后饭菜再难吃,干活太辛苦都不怕了,有人护着她,想着她。不用她想办法争,想办法讨好,王氏就无条件的爱护她,帮她出气,为她张目,这是她的娘亲。

——

转眼三年过去,恰逢老天开眼,年年收成不错,荣平家的日子越过越好。她在这个家中也越来越自在,越来适应,农闲时间还教王氏绣了几种别致花样,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小弟弟也长高许多,荣平用木棍棍画地,教他写字,颇有成效。晚上,粟米南瓜粥香甜一碗喝下去,躺在床上,虽然床褥不比公府温暖柔软,却也可以做个好梦。荣平心中感念,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邻里评价,村里从公府回来的那个纸美人脸上竟然有了笑影。

这天王氏把荣平拉到跟前郑重交待,姥姥中风了,她得回去伺候,这一去短则三月长则半年,父亲又跟人贩骆驼做生意,明年才回来,家里只有你和弟弟,万事要当心。

若搁在从前,她万不敢把家这样交出去,但荣平现在已经事事都来的,所以她非常放心。

“荣平还真天生就是个小农女。”旁人的打趣不乏恶意,但也充分说明荣平对现在的农户生活已经轻车熟路。

她点头应是,恭送了母亲。每日照顾家畜,早早闭门,日子倒也平稳。只没过几天,村里就发生一件大事,原来安国公府的三小姐,不忘恩,不忘本,她怀念自己以前生活的村子,所以寻机会买了大批土地,准备赠送给以前的相邻父老。

地盘很大,包括半座山和一片河滩。

消息一出,村民奔走相告,各个欢欣鼓舞,纷纷夸赞三小姐果然是天生的贵人,这出手,这气度就是不一样。

再一看荣平,哎,当年也是国公府吃香喝辣的,现在却要打着土坷垃喂着猪,接受真小姐的馈赠。这就是差距啊,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小弟弟听了闲话,轻轻拉拉荣平的衣襟:“姐姐,要不我们就不要了,让她送给别人好了。”

荣平轻轻摸摸他的头,脸上努力做出些笑:“要嘛,能多好些嚼谷呢,以后你要读书,父亲做生意要本钱,花用会越来越大。”

陆荣画坐着马车到了村口,便没有再往里进。嬷嬷说了,那村里多的是跳蚤虱子草俾虫,你不要到处乱跑,把不敢沾惹的东西带进了公府。

“希望这件事做完了,能讨得祖母喜欢,她能松了口,别再拿我的婚事摆布我。”

陆荣画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她的肌肤细腻白净许多,举止也从容舒展许多,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往年没有的阴郁。

她在公府这么久,也发现荣平当初所说都是真的。陆夫人果然对女儿鲜少搭理,只派嬷嬷严师般盯守,眼瞧着到了婚嫁年龄,她也从不出面张罗,一切都得听老太□□排。可老太太偏偏不喜欢姬绍平——前几天还想让她嫁给养母的长子,也就是荣平的大弟弟。

陆荣画顿时慌了,老祖母这不是瞎胡来嘛,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她以前就过着这清苦贫穷的日子,现在怎么能回头?

她一时急怒,抱怨老太太越活越抽抽,结果不知道被谁的耳报神出卖了。老太太转了话题说她忘本,才过几年好日子,就脚下踩着云彩飘到了天上,眼高于顶,什么都瞧不上,还说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陆荣画没有法子,只得花自己积攒的银子,大张旗鼓的买地赠人,以示报恩。你看,你让我感念一户人家,我直接感念一村的人家,怎么样?她生怕老太太再提让她嫁回来的事,便这么做来堵老太太的嘴,她可一点都不想来农户家里,当荣平的弟妹。

陆荣画瞧着三年过去,没有大变,还是矮矮茅屋,窄窄村道的村落,还有不一会儿就落满泥土的鞋子衣裙,暗暗咬了咬牙。这次回去,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博得生母的喜欢——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假孙女儿呢,她可不打算再奉承那个老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