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医女(4)(1/1)

荣平的父亲在入宫之前,也是在乡间行走的医生,一双脚走遍大江南北,积累了雄厚的经验,对各种草药有了第一手的认识,因此成就医仙之名。荣平自幼熟读《内经》《素问》,却未潜心修行,如今脚踏实地,总算识得真味儿。

“太太,您经期腹痛,时则不至,主要是气滞。这个需要慢慢调理,我给你开方子,您吃丸药。记着平常保持心情愉悦。”

“奶奶,你这个五更泄也好治,不用买药,把瓜蒌子摘两把煎水喝就好”

荣平身边围着一圈老弱妇孺,或问诊或闲话。不多时,地头尘土飞扬,急匆匆赶来一辆马车。

“让开,让开!”

马车奔腾,迅速把路上的人全部驱散,荣平忙站起身来,就见一个人裹在大缎被子里,被七手八脚抱过来: “他刚好端端的在院里走着路,忽然就倒下,开始抽搐,也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受寒了。”

荣平闻言,忙走到跟前号脉。她仔细听了半天,再看看这人面色,又看了舌头,却不开口,身边便有人催促:“大夫,你倒是说他怎么了呀。”

荣平道:“没有受寒,也没有着凉,摸着脉象,看着面色,也不像会昏倒那种。”

这大缎被里躺着的人是县城里唯一的大夫。因为有一撮鼠须,所以都称他鼠须郎中,他闻到此言暗暗惊讶,这游方小丫头果然有两下子。

一开始听闻“少女游医”的消息,他并不在意,直到自己药堂没了病人,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妙。恰好有人出钱要他出力,鼠须郎中正中下怀,决定亲自出马,把她赶走,甚至逐出医学界。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在装病,我大老远的过来,就为了骗你。”

荣平赶忙摇头,“不不,是您确实有病,但不是您说的这种”

鼠须郎中一听脸上冷笑更甚,我有没有病,我难道还不清楚?于是他随即问道,“你倒说说看,我得了什么病?若是说得不好,我便叫人砸了你的摊子。”

荣平看看他,再看看他身边的女眷和几个凶恶小厮,忽然觉得不对,怎么这样子像来挑事儿的?心下狐疑并不影响她脑子的判断:“你从今天起,最好戒除房事,静心心安神,不然日后便有痰阻清窍之忧。短则三年,久则五年。”

这话一出,周围人眼神都有点怪异,尤其女眷,眼神不断往他下边看,鼠须郎中这下子恼火了。

“我的肾好的很!”

荣平摇头:“你可能现在没感觉,但你体内已有湿痰,痰之一症最为玄妙难缠,游走周身,无法控制,早起预防做好了,或可谈过一劫。”

“胡说八道!痰症难治,你治不好自然有人能治好,我看你是装了半瓶水四处晃荡,靠吓唬人哄人家花钱。”

荣平也来了气:“你最早两年最迟五年必然发病!我劝你一句,你听不听由你!”

“我看你就是在咒我!”鼠须郎中一挥手:“来人!给我砸!”

说罢便有家丁一拥而上,要砸荣平的铃铛和药摊。说时迟那时快,荣平眼见不好,立即高叫道:“喊里正!来人啊,有强盗!”

荣平已积累下不小声望,刚喊几声,就呼啦啦涌过来一片人,鼠须郎中不得不暂且退开。

荣平恼道:“你来求我看病,我看了,你不听便罢了,又闹出这么多事来,世上怎么有你这么无理的人!”

鼠须郎中冷笑一声:“我自己就是大夫,我怎么会让你看病?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的病人,都被我承包了!你在这里坑蒙拐骗,我是来住持公道的。”

说罢,冷眼斜视赶过来的里正。

里正看看荣平,表情有点歉疚。这鼠须郎中县城唯一一个开堂坐诊的大夫,实在不能得罪。荣平不过是游方之辈,肯定要走,她走了之后靠谁治病?还不是靠他?哪怕不情愿也得为长远考虑,只得对荣平拱手道:“姑娘,请你离开吧。”

“你……你真是不讲道理!荣姑娘明明医术很高明嘛。”

支持荣平的人据理力争。

荣平最近听村里人聊天,也大概知道这附近的状况,对里正的顾虑,她能理解。但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她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荣平对着一个支持她的少年耳语几句,于是他立即骑上马,消失在村口。

“还不走?脸皮真厚!”

“人家好姑娘哪个盼头露面?脸皮不厚,她能摇铃行医吗?”

“我还是头次见到女大夫呢,这大夫对人体清清楚楚,她会不会看过男人的……”

鼠须郎中带来的人开始起哄,议论声越来越不堪,鼠须郎中得意的看荣平:女人行医,本就是不守本分,自取羞辱。可他意外的发现荣平非常沉静,一双眸子更是亮得可怕,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这丫头该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约半炷香后,少年飞马而至,却是把秀才带了过来,秀才已听苍星道明原委,大老远便喊着:“等等,都停手,你们在干什么?”

等走近了,他来到鼠须郎中跟前拍拍自己的脖子,“你看看我这脑壳,你再看看我的颈椎,被你治了半年,药吃得越来越多,病还越来越重,就被荣姑娘几副药治好了。”

鼠须郎中顿时语塞。

秀才指着人群中一个半大小子,把人揪出来,“你奶奶心口闷心口疼,每年往他医馆送多少银子?好了吗?现在还不是被叶姑娘治好了。”他扭头看着鼠须郎中:“我原本以为你就是个庸医,现在看来你还是个嫉贤妒能的黑心鬼!”

秀才承包了这方圆左近的书信代写公文解读,在众人心里颇有些地位,他一席话说的大家都不吭声了。

鼠须郎中一看局势不妙,还有狡辩几句,哪知刚要开口,秀才便又板着指头报出一串人名:“得了鼻渊总是流鼻涕,流不停,据说脑子都会流出来变成白痴的王家小宝,还有在床上半边身子没办法动弹的张大爷,每到五更时分必会拉肚子,拉的人在茅坑起不来的孙大叔。这些人你治好了哪个?全都是荣姑娘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他扭头看着里正:“大爷,坑好人助坏人,不仅能助长恶人恶事,还会让好人寒心,这罪恶可是双重的呀。”

里正满面羞愧,不敢看荣平。这时候荣平却站了出来,对秀才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我在附近几个村庄,整理的案例已经在这个本子上写好了,您可以尽快抄写两份,以后这村庄这附近有人生病都可以对症下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秀才更是肩膀都耸起来了,这上次给他一个方子,这次是要给他一个笔记?

鼠须郎中仿佛被一道天雷击中半晌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看着荣平,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等到大脑恢复运作,立即指着荣平跳脚大骂:“你这混蛋小娘皮,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荣平一双眸子漆黑倔强,整个人昂然而立,仿佛青松负雪。“我当然知道,我在祛除医界渣滓!这个笔记原版在秀才手里,其他人都可以抄写,凡所需要,尽可来取,随意传播。”

里正满面愧色,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他当然知道荣平这个决定多么珍贵,这村里面毕竟还是有人出不了问诊费,瞧不起病,她把方子留下,就是给了那些人又一波生机。

“这我如何担得起?”荣平把老里正扶起,又叮嘱秀才:“那沟头的胸痹老太太是柴胡体质,所以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没有用,这上面特意备注了。你抄的时候小心些。”

秀才连连点头。

荣平这才对上鼠须郎中:“幸好我出现了,不然那老太太不出一月必死!那老太太有些银两,你是想拖到她快死时候,赚笔大的吗?身为大夫,不思研究医道反而为蝇头小利行事下作,那与害人何异?”

鼠须郎中瞠目结舌,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他若回答是,那就坐实了荣平的说法,为了赚更多钱,拖延病患,他若回答不是那就说明自己医术不精竟然连柴胡体质都没有看出来。

他支支吾吾的反应早叫村民起了疑心,他素日行径又被荣平光风霁月的作为衬的卑劣无比。很快,就有脾气暴的人一拳头打在了他身上。

“无耻之徒!”

有人开头,这一下子就仿佛热水开了锅,鼠须郎中被打得屁滚尿流,连马车都顾不得了,在小厮的保护下连滚带爬的逃走。荣平看着他丧家之犬般的背影,微微冷笑。

秀才狐疑道:“这人真奇怪,你不过是个过路郎中,迟早要走,他即便觉得你碍事,最多让你贴些钱就是。但这样打上门来,显然是告诉周围一片村镇不能再认我做大夫,要坏你的招牌,这是何必呢?不合情理呀。明明笼络着你,让你给他供钱才更符合他的诉求。”

荣平沉吟片刻,伸手指天:“有人做贼心虚,怕我干出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