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1)

“将军呢?”军帐内, 提着药箱的军医官转了一圈,问道。

正收东西的小军司叹了口气:“将军走了。”

“又走了?!他胳膊还要不要了?!命还要不要了?!”军医官气的直吹胡子, 恨不得将药箱直接扔在地上:“你也不拦着他?”

小军司哭丧着脸:“我哪儿能拦得住啊。”他往军医官身旁凑了凑,小声说道:“这个时候凑上去, 不是找死吗?我还没娶媳妇呢, 还想再活两年。”

军医官气的拍了下他的脑袋:“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将军方才负了伤, 药也没换两日就赶着出去, 赶命吗?!”

小军司“嘿嘿”一笑:“放心吧, 将军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咱们将军是铁打的,什么都要不了他的命。咱们哪次打仗,将军不冲在最前面的?到现在有事儿没有?没有!将军有老天护佑着呢。”

“就是他这么不要命似的, 唉,跟你说你也不懂。”军医官眉头蹙起, 又看了一遍帐里,嘴里念念叨叨的出去了:“有好房子不住, 非要住到军营里。能偷闲不偷,非要往死里拼。老天都要护不住了。”

顺州地界,春日盎然, 三年前迁来的那批中原百姓已将此处化成了家一般。盖房添屋,播种稻苗, 种植马草,虽此处土壤不及家乡肥沃,但事在人为。谁也说不准是否仍能返回故土,便将此处当成家园兴建。

陆追轻骑骏马, 身旁只跟了两人,沿着小路直奔顺州罗县。

三年了,他沿着这条由秋行山通往各州的路,一遍一遍的寻找阮澜的踪迹。几乎所有迁徙来的百姓驻地他都去过,却从未找到过她。

他见到过刘初三刘珠,甚至见到过阮娄一家,但却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也问过他们,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当日家家户户都自顾不暇,待回过神来阮澜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陆追也想过,兴许她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她能造瓷,想必愿意收留她照顾她的人也不会少。又或者,她真的实现了那日她说过的话,带着银子去四处周游了。

但有一点,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迁徙而来路途遥远,许多人过度劳累便在路上没了,也有人好不容易到了,却又水土不服。原本打仗便是倾国之力的事情,他们只是这鸿沟中的小小一员,无力摆布自己的命运,抵抗不得,便只能以死来降。

陆追也清楚,如今只能靠自己一遍一遍的去找她,军营难进,她一个普通百姓怎能进得了。甚至连找刘初三等人,对她来说都是难事。

他就像是在广袤的沙地里丢了自己的宝物,风吹过,什么痕迹都没了。

陆追恨。

他恨下令迁徙的皇上,恨这个世道,恨渺小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便只好在一次次的交战中锤炼自己。

与他早先相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小青梅没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死了?亦或是等不及嫁了别人?但他们却知道陆追变了。

原本他还是有丝人气的,自打那日之后,他便是另一个人了。

只有陆追自己知道,他的心只有在寻找阮澜的时候还跳动,其他的时候他都交给那个梦里的自己了。

闵丘负伤昏迷之时他暂代军中大事,用一万瓦哲部俘虏的肉身撑开了秋行山战壕的缺口。他不顾瓦哲部用幽州百姓的性命要挟,率部像一支箭矢猛地扎进敌方的阵地。

他收复了幽州,闵丘醒来却说他心中无百姓,心狠难当大任。

陆追将闵丘杀了,只说是伤势过重没撑过去。

他做的有何错呢?难道兵卒的命不是命?难道战事牵扯当中的百姓牺牲不是牺牲?

非但如此,陆追还将幽州被悉数屠城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说幽州百姓早已经被瓦哲部杀了,瓦哲部只是拿着空城要挟。兵卒要打原本就是游朝的地方,自然会顾及里面的同室,加上瓦哲一直拿着这些做文章,闵丘心软,仗便打的艰辛。如今被陆追这么一说,众人俱都卸下了心里的负担,冲锋陷阵。

至于那两州的百姓如何,陆追不在意,他只走自己想走的路,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要让自己变成最强大的那一个,没有人可以再左右自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

伤害谁呢?

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被伤害的呢?

身上的疤痕不停的增加,但他却奇异的珍惜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阮澜说过他长得好看,怕变丑了,她就认不出了。

他在秋行山统共驻扎了七年,由一个稚嫩少年,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治下甚严,军威厚重,朝中也有人曾打过他的主意,怕他仰仗军权独大,却都被他无形的化解。

他一直与人性最阴暗的那面为舞,深谙此道,但凡还有些人性的但凡还爱惜自己的,哪能与他相比。

陆追时常想,兴许她的出现,只是点亮了他一部分的生命,但太过美好自己太过狠戾,无福消受,所以老天便收走了。

由罗县出来,陆追自嘲的笑了笑,哪有什么老天?

倘若真的有,那也该让自己死了,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将军。”跟着一起来的军士在旁说道:“探子回报,瓦哲部就在顺州附近集结整备,似是要有决一死战的意思。”

陆追扬起手中马鞭:“他们撑不住了。”

军士又说:“只是顺州地势于我们不合,瓦哲部半年前占了乐县,想要以此为依托平推顺州也不是不可,到时我们速度不若瓦哲,左右呼应便是难事儿。”

陆追回头看了眼已经远离的罗县,唇角勾起:“罗县这个位置倒是好,左右山峦宛若将它夹在其中,像个瓮。又是几处养马地之一,去年出马数量最多,瓦哲应当看着眼馋了。”

那军士变了颜色,连忙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陆追:“瓮中捉鳖。”

“那……罗县的百姓……”

陆追微微扬起眉:“那便将顺州一并交出去?”

军士连忙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要这般,让京城知道了,将军怕是难做。”

陆追低低笑了起来,轻夹马腹冲了出去。

…………

“阮姑娘,你可是回来了。”几间简陋小房之中,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站在巷子里说道:“听他们说,顺州外面现在可不太平,那群瓦哲人离着可近呐!”

阮澜将脸颊旁的碎发掖到耳后去,笑道:“赵大婶,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找着了?”赵大婶也跟着高兴:“花了多大的劲儿啊。”

阮澜从怀里摸出块石头,比在阳光下又仔细端详了半天:“是高岭土,最好的瓷石了。”

赵大婶叹了口气:“我也瞧不明白什么瓷石药石的,只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回去是不可能了,担心几个孩子以后没着落。他们就会养马种地,可就算回去了,哪里又有地给他们种啊。不打仗了,马也不用养了,日后总要寻个营生。也是难为你,跟着我折腾。”

阮澜摇了摇头:“不折腾,挺好的。更何况若不是大婶收留我,我还不知道往哪处去呢。”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和家人走散了便算了,何必又往这边关不太平的地方来呢?”赵大婶说道:“可惜就是到现在,都找不到你的家人。阮姑娘,你也别嫌我这老婆子话多,你那夫君估计是难寻了。你长的好,性子也好,即便是再嫁也能相个不错的,何必就守着这一个人呢?”

阮澜微微笑道:“不会的,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再见。”

“唉,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子这么有福,娶了你。”赵大婶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今日来了三个军士,为首的那个长的真是俊呐,就是看上去不好相处。也不知道来罗县做什么,我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怕是和外面的瓦哲人有关系。”

阮澜闻言愣了一下,是阿追?是他吗?

“姐姐!姐姐!”逼仄的小屋子里冲出来几个孩子,一边叫着:“姐姐回来了!”

他们都是在迁徙当中没了爹娘的孩子,赵大婶自己孩子没了,心又善,便将见到的这样的孩子都聚了起来。

好在附近的也有同乡,也有没了孩子的,便都从自己的吃食里分出一点给他们,这几个孩子便是这样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阮澜初来的时候也无处去,也是凑巧到了这里,帮着干些活。这几日是赵大婶突然咳嗽,身子不适,怕自己熬不过去才挂念起这些孩子来。

阮澜这便想着将烧瓷的方法教给他们,也算是传授一门手艺,这才出去看看有没有合用的材料。

“姐姐!”几个孩子围着阮澜绕了一圈儿,纷纷将今日的见闻说了一通。

“今日有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真是威风极了!我长大也要当大将军!杀敌卫国!”

“算了吧,就凭你?”

“我听说他们在找什么人,找了好多个地方了。”

“帮他们找到了有赏钱吗?”

“赏你一匹高头大马,让你也威风威风!”

“就是那个哥哥真的好凶,我看着他腿都发软。”

“我看见他衣服上还有血迹咧,怕是还有伤呢。”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阮澜被叫,回过神来:“没事儿。”她摸着其中那个说人凶的孩子的头,说道:“可不能以貌取人啊。”

那孩子一扭头,吐了下舌头:“姐姐你平时总说你嫁给你夫君,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怎么还能说我以貌取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自暴自弃的内容提要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