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1/1)

陆追在阮家共呆了七日。

闵丘限他三十日内归来, 他回刘家村日夜兼程花了十二日,回去少说也要这个时日, 但他见了阮澜便总想多留些日子,帮她把东西理完, 一来二去便多呆了一日。

但若能多看看她的笑颜, 哪怕回去时再多辛劳些也无妨。

阮澜送他去了坐牛车的地方。陆追由此处去往大舆镇, 需得再换去最近的行兵驿馆, 闵丘借了他通行令牌, 到了那处便能骑上快马,沿着官道直往秋行山去。

两人去的路上阮澜数次欲言又止,直到牛车车夫表示要走了, 阮澜才着急的拉着陆追去了树后,小声说道:“听说秋行山的石头颜色很好看, 不知道能不能用来做药石,你下次回来带些给我吧。”

陆追闻言, 点头应下了。“我也有件事儿,与你换石头如何?”

阮澜爽快:“说。”

“等我四年。”他像是在说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儿。

阮澜愣住:“啊?”

那一夜的大雪已经化去许多,有些结了成堆的碎冰渣, 有些则无声无息的氤氲进了大地。呼吸之间仍能感觉到干冽,怕冷的动物们俱都躲藏了起来。

不远处人还是热闹的, 是这冬日唯一的热闹,化作一团团的呵气,飘了出去。

而这里却只有他们两人,偷得一处空间, 偷得处处空间。

陆追摸了下她的头:“先不急着招工,说不准过些年我还要回来帮你做瓷。”

阮澜眨了眨眼,原来要说的是这个。

想想也是,不是每个去行兵打仗的都能得了什么好处,大多无非是免了田赋,或者零碎的几两银子。

她拍胸脯承诺:“放心,地方给你留着。”说完,她又不放心似的凑上去:“再说了,这儿本来也是你家。”

“那你要帮我看好家。”陆追说道:“别放别人进来。”

阮澜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只应道:“除非那人会飞檐走壁,不然进不来。”

陆追:“嗯。”

即便不会飞檐走壁,只要会偷心,也进来的。

陆追上了牛车,靠着木头板眯起眼睛小憩,方才他看着阮澜偷偷往自己包里塞银子,他便又取了出来,偷偷塞到她的枕下——倘若藏的深了,怕她总也发现不了。

她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着自己的一点点东西,光是那些放在箱子里的都懒得打开。

反正等她发现得时候,自己早已离的远了,她追也追不上。

她看到这些银子时的表情,想来应当是又气又郁闷。陆追都能想到她的模样,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她也怕自己不回来吗?所以才托说让他带些石头回来。

人未至远,思念先起。

陆追从袖囊中掏出几张纸,那是他趁着阮澜不注意收来的,都是些她写下的字。看着这些字就像她在身边一样,做着生动的表情,用那只有他能听得见的声音说着话。

陆追打开第一张纸笺,上面写着:“刘初三我告诉你!我刚把我家门口的雪扫了,你和你弟弟一来就弄乱了!你自己家门口不能玩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门口?你现在就去给我打扫干净!”

陆追:果然相当生动了。

他沉默的打开第二张纸笺:“劳烦帮我把这个春瓶拿去大舆镇卖了,我急着用银子。”

看来这张纸条是给刘珠的。

所以那些银子是如此来的?想来如此着急,定然卖不出好价。

陆追看到那个春瓶的时候一愣。如果他没记错,阮澜这段时日基本没怎么开过窑,家里的春瓶只有一个,不就是第一次做出来的那个?

她之前不是说这个想留作纪念吗?

陆追微微敛目,她是为了给自己准备银子才如此的。心疼的同时竟然也有些开心,哪怕只是自己的地位比那春瓶稍稍高了一下罢了。

早知道她为了筹银子去卖那春瓶,自己便同她说了,秋行山那处不需要什么银子,军饷也有很多。

只不过即便说了,她兴许仍然会拿去卖掉。

陆追打开第三张纸笺,纸笺上面写着:“勇敢爱,大胆追!”

陆追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这六个字是写给谁的。

勇敢爱,大胆追。怕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因这六个字,陆追一路上休息的并不好。他时时想着,若是阮澜真的贯彻了自己的这六个字,那是不是就代表她对自己一丝意思也无?

阮澜回到自己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瞬间又觉得没力气了。

阿追在的时候,她好像动力十足,每天恨不得上蹿下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如今人走了,心里就没了着落。尤其是阿追前路未卜,说不准能不能安然回来,自己的心里就总是不安稳。

阮澜往自己床上一躺——???什么东西这么硌得慌,谁把石子儿铺了自己一枕头?!

她掀开枕头一看,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除了自己准备的那些银瓜子,还有多出来的半块银锭,想来应该是阿追挣的。

她顾不得感叹前面待了这么久,竟然只有这些,还不如自己捏个瓷,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那块银锭包起来收好,一面还对自己说:这并不是对这半块银锭另眼相待,只是给阿追存起来,以后给他娶媳妇用。自己身为家长,自然要给他保管!

没错!就是这样!

为自己想好说辞的阮澜摸了摸脑袋,自己的脑袋顶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摸的嘛,阿追怎么就这么喜欢揉呢?

…………

转眼又是一年,阮澜这一年说懒不懒,说勤快也没有半分勤快,统共烧了三次窑。但幸好每次都多做了些许个,卖一个留两个,吃吃喝喝又是几个月。

如今阮家的瓷在外面也算又出了名,曾经是因为白瓷官窑,如今却是因为五彩斑斓却又颇有意境的瓷器件儿们。

譬如阮澜捏了个影青釉涡纹梅瓶,通身都是漩涡似的纹饰,明明是个酒瓶子,能装六七斤酒,却因为颜色清雅被一众所谓的读书人追捧。

你想,旁人喝酒叫下人端出来的是褐色泥酒坛,倒入各色执壶里端到席上,风雅场所多少有些煞风景。但是换成这般淡青色的梅瓶就不一样了,风流尽显。

阮澜做这瓶子之前也是考察了一番,这地方的人更多是信奉道教。道教讲究的是“静为依归”和“清净遁世”,要的就是清净感。

这时候人的书札用的也都是淡淡蓝灰色的纸笺,给上苍的祷词叫“青词”,可见这种颜色对他们多有吸引力。

阮澜想着既然捏都捏了,当然要选个能卖出高价的,加上青瓷原本就是京城那处才产,离着大舆镇十万八千里,这就想法子弄出了这样的东西。

这一个梅瓶出去了,除了那些有家底的文人墨客,甚至好些食栈酒楼也想要,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规格,便不惜从大舆镇跑来刘家村,一个一个的蹲到阮家门口。

这些时日阮钧身子好了许多,但他也看的出来,阮澜做的这些东西比他技艺要高多了,这便只管家里做饭打扫,其他的都乐得撒手。

如今这些人来阮家门口,阮钧就又被阮澜推了出来。

阮钧面对众人的阿谀讨好,只说因自己身子不好暂且不能量产,只是偶尔做两个能吃饱穿暖便好。

听他话里的意思推拒十分明确,众人又只得唉声叹气的回大舆镇。

阮钧也问过阮澜从何处学的制瓷,他心里清楚,阮澜的这些手艺与自己有着许多差别。可阮澜只说自己瞎试的,没想到就成了。

阮钧想着阮澜从小倒也甚少离开自己的视野,即便是想学,也不可能有时间有机会,便信以为真,一边还感叹阮澜这手艺大抵是天意。天不亡阮家。

阮澜这处风生水起,离着不远的阮娄便愈发愁了。

阮钧家门口是来求瓷的,阮娄家门口却是来逼还债的。

阮娄一来不好意思再舔着脸上去和大哥攀亲近,希望大哥再分自己一份红利;二来若是阮钧指望不上,那些赌债便又像重山一样的压的他喘不上气儿。为了还赌债,他又去银庄借了高利的银子,一来二去便愈发还不上了。

此刻即便是戒赌也毫无用处,阮娄只想着翻身,思忖来去,觉得能一夜将赌债全都还光的方式便还是赌,便越输越深。

如今,他即便是想回去大舆镇都回不去了,那住的宅子早被他置卖了。

而秦家那处自打上次大年发生那样的事情,秦楚周来同阮钧聊过两次,直言婚约不变,甚至秦逸也与他三番两头,君子应当重诺,更何况阮澜从小与自己青梅竹马,早就应当娶进秦家。

可到了这时候,阮钧却不肯了,他早已看出秦氏不是省油的灯,阮澜嫁过去就算是明媒正娶,岂不是要一直在她那儿受气?

阮钧之前担忧阮澜日后无所依傍,孤苦伶仃,如今见她制瓷手艺愈发好了,倒也放心了许多。

银子总是会花尽的,但手艺却是跟人一辈子的。

阮钧甚至想,若是能找个肯对阮澜好的,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无妨。高嫁总有高嫁的好处,但相较之下,他又不需要阮澜帮自己得什么好处,他唯一的念想就是阮澜能够平平安安的在这世上。

一开始,阮钧看着陆追走了之后阮澜发呆的时间又变多了,也想过若是陆追日后能有所作为,甚至只要能平安回来,便做主让这两人成亲。毕竟对外面说的是远房表亲,并不碍事。

但他眼看着一年过去了,阮澜年纪也不小了,姑娘家定亲成亲的年纪就那么短短一瞬,若是耽误了,总是不好,便又动起了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阿追:勇敢爱,大胆追,是写给我的吗?我懂了!

阮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