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更)(1/1)

阮澜想着至少要去和秦家打个招呼, 便绕过秦逸走去小厅。

此刻小厅里也算是挤满了人,阮娄嘘寒问暖, 阮周氏拉着秦氏的手说着体己话,秦楚周略带担忧的看着阮钧, 而早就被吓破胆的阮朋则缩在一旁。

阮澜一进门便将这样的平衡打破了似的, 所有的目光都向她投来。

阮澜笑了笑, 从桌上端起茶壶, 轻摇了一下, 听听里面的水可还足够。阮周氏立刻站起来,一手拿过茶壶:“阮阮都忙了好几日了吧,婶婶帮你。”

阮澜并没有推辞, 她知道,自打上次在这儿喝了足够咸的茶水之后, 阮周氏每次来这里必定要亲力亲为。阮澜当然乐的偷闲,才不去和她争什么主客呢。

秦氏看见阮澜, 脸上的神色便淡了许多,转头问阮钧:“如今阮澜可还是在自己制瓷?”

阮钧:“是。不过今日好似也少开窑了,天气凉了, 总要等雪化尽。”

秦楚周与阮钧相熟多年,只是原本就是不喜四处走动的性子, 加之阮钧身子不适,若是时时都来还不够折腾他的,便也少来。

他见阮钧脸色稍稍好些,又提到了阮澜, 便在一旁开口道:“上次我过生辰,阮澜送了一套胭脂红的茶具来,我见那茶具底儿上还暗刻着个阮字,想来也是她自己烧的?”

阮钧笑道:“是。阮阮她于制瓷上颇有一番心得,年纪轻轻就已经大有规格在。说来也奇了,那些我都不知道怎么调出来的釉色,她就能弄出来。今天里面加点草,明天加些骨头,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道阮澜,阮钧愈发愉悦,秦楚周不由得笑道:“你向来疼她,如今夸起来也是毫不逊色啊。”

“只可惜,是个女孩儿。”秦氏在旁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秦楚周眉头蹙起,刚要呵斥秦氏,阮钧已在旁说道:“嫂嫂这句话说得是真,若阮阮是个男孩儿,怕是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你看逸哥儿,可不就是如此。倘若我有个这般的儿子,那真是修了福分。”

他话音一落,小厅里的几人俱都看了过去。

阮周氏还在倒茶的姿势僵住一半,她又快速的看了秦氏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倒茶。

秦氏皮笑肉不笑,说道:“阮钧,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可这话我是藏了好些日子了,是再也憋不住了。”

秦楚周哪里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家中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过。他猛地一拍桌子:“休要胡说!但凡有我还在的一日,这事儿约好了便是约好了!今日回去,你便准备准备,上阮家提亲!”

秦氏被他一激,站起身来:“我的儿子,凭什么就得为你的约定负责?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你就这么恨心,凭白看着他栽在这儿?”

秦楚周:“栽在哪儿?若是他就这么不行了,那是他自己没出息,怪的了别人?”

秦氏:“她是个哑巴!你让她以后怎么管家?怎么去交际?到时人人都会说逸哥儿娶了个说不出话只会呆笑的葫芦!”

他们吵的起劲儿,阮娄一家看的也起劲儿,阮钧数次想开口皆被打断,阮澜就站在一旁听着那些秦氏早已经骂过她的话。

她不是原主,她对秦逸没意思,甚至压根就不想嫁。她也不是哑巴,这些话伤不了她,但她看着阮钧被气青的脸却担心。

阮钧生病,但从她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尽量关心她安慰她,也怕她干活太多,撑着身子要来帮忙。阮澜毫不怀疑,倘若不是自己后来制瓷有了前景,阮钧就真的能扛着身体下床开窑。

阮澜想着自己要怎么办才能把这对目中无人的夫妻赶出去时,门外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陆追俨然在这半年锤炼的很好,步履坚定利落,身上有着不属于少年的杀伐感。

他走到阮澜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别怕,稍等我一下。”

阮澜点了点头。

陆追接着到了阮钧身边,搀起阮钧:“姨父,我们进去休息吧。与这些人有什么好说的呢?今日是大年初一,应是亲朋好友上门拜年。”

“是。”阮钧点了点头:“应是亲朋好友上门拜年。”

而这几位号称亲朋好友的,口舌争执,看热闹,全然不顾阮家父女二人。

阮钧看也未看房间里的几人,说道:“己安去看看阮阮,我自己回去便是。”

陆追这才转身走到阮澜身旁,对着屋内的几个人毫不客气:“可以走了吗?”

秦楚周这时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多么不是,他想要进屋去找阮钧说清楚,可看了陆追的神情,又不好再去,只好在心里宽慰自己改日再来罢。

秦氏原本就不想在这里多呆,自顾自走了出去,喊道:“逸哥儿!我们走了!”

阮周氏抿嘴一笑,说道:“哟,己安真是不得了,这才小半年没见,已经能在这儿主事儿了。”

她话里有话,到了这时候还要给阮澜泼脏水。陆追也不客气,走到阮朋身旁拎着他的衣领就把人扔了出去。

阮周氏在后面跟着叫:“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朋儿!”

陆追站在大门口,言简意赅:“滚。”

阮周氏“哎哟”一声,拉着阮娄说道:“你看看,这还是你大哥家吗?这是你们阮家老宅吗?不知道的以为这是陆家老宅呢!一个没地方没人要的东西如今也能出来赶人了。”

阮澜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你说我可以,反正我不是本人,但你竟敢说我家阿追?谁给你这么大的狗胆?

她扑腾两步冲了出去,从后面推着阮周氏,“砰”的一声将门砸上了。

陆追在旁看着她,突然轻声笑了。

阮澜看向陆追,他笑起来真好看啊。是一抹春风将万千冰雪俱都化开了,也是万里冰封当中独绽的寒梅,嘴角微微挑着,还有一丝丝奇异的痞气混在里面。

笑起来的时候,愈发显得眼睛深沉璀璨,像条星河。

“笑什么?”阮澜比了个口型问道。

陆追摇了摇头,她方才的模样就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奶气的不行,看着一点都不觉得凶,只觉得可爱。

他知道她这样是因为阮周氏说话伤他,可他不在乎的,若是被这么说两句就会难过,自己甚至都死过好多回了。

他不在乎的,他在乎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笑,不仅仅是因为她可爱,也是因为感觉到她的在乎。明明秦氏说她说的那么难听,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却在看见自己回来的时候哭的一塌糊涂,看见自己伤口的时候就红了眼眶。

陆追伸手就想揉她的脑袋,阮澜一躲避开,皱了下鼻子:“不给你摸!”说完,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陆追脸上的笑意更甚。

秦逸并没有离去,他站在阮家门外,看着阮澜画的那两幅门画。

“回头鹿马”这画许多家门前都会有,但这两幅显然是出自阮澜手笔,画风不拘小节,洒脱烂漫,和她的字很是不同。

她的字想来都是温婉的闺阁气,却骨架结实,就像瓷器的胎骨一般。

前世看到这字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她看似柔弱,其实却有自己的坚持。她也曾为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但终是……

秦逸的目光落在那两笔波浪之上,瞳仁骤然收紧——水为澜,鹿为陆,真是,可笑。

前世传来阮澜被陆追逼迫修筑琉璃塔的时候,秦逸甚至有过不好的想法,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阮澜,她兴许之前就和陆追有过联系,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否则陆追为何要让她造那琉璃塔?哪怕被人讨伐口舌也毫不在意。

他从出仕到那时,听到的名字都是陆己安陆己安,后来这个人变成了陆追,狼子野心惊动朝野。

自己盯了多年的后党,他抬手就灭了全族;自己看不惯那些勾结的官吏,他三言两语便将人送上了刑场。他手段残暴全凭自己喜恶,但秦逸知道,他就像是在给游朝割这些毒瘤一样,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而自己就像是活在他影子之下的那个人,什么都晚一步什么都差一步。

经营半生,甚至不惜愧对发妻搭建的路,在陆追眼里什么都不是,甚至可以说是可笑至极。

看见他,便会想起不堪的自己。

最后自己杀了陆追的时候,他竟然还在笑。

他凭什么?!站起来和自己搏啊!他不是呼风唤雨不是心狠手辣吗?!他凭什么用这样戏谑的方式去做那些事情?!他凭什么?!

可秦逸也知道,若不是陆追这般,自己最后怎能当上异姓王?

成王败寇,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秦逸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阮家的大门。

这次是陆追开的,他看见秦逸方想关门,秦逸开口道:“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闵先生不肯放下那一千百姓,拖慢了行军,导致你们如今粮草大为不足,还要去填那一千百姓的嘴。”

陆追眉头蹙起,再看秦逸时多了一丝提防。

他一直以为秦逸是那种天真书生,嘴上为国为民,考取功名,不知要多久才能出身,甚至可能就在为官勾结的路上一蹶不振,又或者发现多年信念被现实击碎,为苟延残喘成了那群蝇营狗苟的权臣中的一员。未曾想到,这些时日未见,他似乎有些不同了。

身上的清竹之气一扫而空,倒像是那些来前线打马虎眼的老官腔。

秦逸见他没有动作,目光中带了打量,便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解决。”

陆追:“哦?”

秦逸说道:“但有样东西,算是给我的酬劳。”在陆追的目光之下,他开口说道:“阮澜,我要娶她,请你离她远一点。”

陆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眉眼里都是戏谑的笑。随后,他近乎咬牙切齿的说道:“换?你凭什么?”

不管过了多久,秦逸仍是被他这疯子般的神情骇住。他停顿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日后我也可以帮你,不仅是这一件。可以帮你爬的更高更快,无需在前面行军打仗这么辛劳。”

知道陆追身世的秦逸自然以为陆追更多的是为了报复,只要能报复,让他做什么都可以。生死都可以抛在脑后,其他的自然也可以。

“我的小哑巴,换到你那里,她会哭的。”

秦逸气急败坏:“你……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事情说给闵丘?!”

“砰。”回答他的是阮家紧闭的大门。

“谁啊?”阮澜听见声音走出来,看见脸色有些发白的陆追,问道:“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冷吗?”

陆追走到她身旁,为她理了理斗篷上围嵌的毛,声音温柔:“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秦逸:给你这个,换阮澜。

陆追:不换!

秦逸:你就不怕我告老师?!

陆追:大不了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