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路向北(1/1)

方宇掀起眼皮望向骆华卿, 一时没有说话。

单膝跪地是玄胤国皇族的大礼,转为觐见高于自己辈分的皇室贵族之用。跪在自己身前的青年身姿峭拔, 容色清美, 看上去的确是一表人才, 令人心折。

可他的心绪却说不出的复杂。

如今玄胤和青璃的关系可谓是势同水火,玄胤国大殿下不请自来, 不仅与青璃二殿下共谋毒害了前太子方承尧,甚至还在阴谋落败后残忍杀害了前者。换言之, 自己两位子嗣的身死都与此人脱不开干系,说是横亘着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然而这位玄胤二殿下……

自从五年前他作为质子来到青璃国伊始, 一向安分守己, 从没做过任何不合常理之事,对待服侍的宫人态度更是极好,相较于其他娇生惯养的质子, 确实称得上一句五讲四美, 十足省心。

更何况, 他和骆骞之间,也绝非寻常的兄弟关系。

“免礼平身吧。”方宇轻叹一声, “来人,赐座。”

“谢陛下。”

骆华卿在内侍搬来的檀木椅上坐下,抬眸望向疲态尽显的青璃帝君:“敢问陛下召见在下, 可是为了澜蓁古剑失窃一事?”

见他开门见山,方宇也不再绕弯,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正是……朕听慈儿说, 你愿意为了青璃将古剑夺回。但不论如何,骆骞都是你名义上的兄长,若是你明面上声讨于他,实际上与之暗通款曲,朕又该如何是好?”

这句话问得毫不客气,连在旁静候的方慕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骆华卿却仿佛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扬眉浅笑道:

“这件事帝君陛下倒是不必担心,在下与骆骞之间的仇怨,只怕不比您心中逊色。”

“哦?还有这样的内情?”方宇被他的话激起了兴趣,“若是二殿下不介意,不妨向朕说明一番。”

“骆骞此人心思狠毒,若是事无巨细向陛下说明,恐怕会污了您的耳朵。”

骆华卿勾唇一笑,嘴角弧度森凉:

“我与他的恩怨,还要从十年前说起。”

“陛下若是对玄胤帝君,也就是我的父皇骆千胥有所了解,想必听闻过他与贵妃柳思弦之间的鹣鲽情深。”

流眄生姿的凤眸波光轻转,他双手交叠在膝头,扬起的一截颈子洁白修长:

“柳思弦便是在下的母妃,玄胤帝君的膝下一共四名皇嗣,其中我和小公主骆冰汐皆是柳贵妃所出,而骆骞与长公主骆轻飏则是皇后唐明彩的儿女。”

“在后宫,圣恩偏宠便是原罪,由于帝君宠爱贵妃,甚至有废后重立的打算,便激起了唐皇后的嫉恨与反扑。”

骆华卿叹了口气,话音停顿片刻,似是有些难以为继:

“……在重立皇后的消息传出后半月,母妃便突然染上了风寒,病势汹汹,任何汤药疗法都不见效,而就是这样一场寻常的小病,轻而易举地夺去了母妃的性命。”

“我原以为这一切是天意弄人,可后来询问过母妃宫中的内侍才得知,母妃病时服用的汤药根本不是太医所开具,而是由药膳房特制送上,而那段时日药膳房的诸般事务,都交由大皇子府打点。”

他眸中含着淡淡的讥诮:“彼时我还不肯相信,我不过总角之年,骆骞也仅仅长我五岁,我母妃一向待他温柔亲厚,但凡有半点良心之人,也不可能因为所谓后位就将可亲的长辈置于死地。”

方宇听得怵然心惊,目光忍不住瞥向一侧冷眼旁观的方慕慈,丝丝疼惜之感不由得浸入心房。

自古以来皇权倾轧本就是这世间最为无情的种种,其中的决绝残忍非亲历者不能体会。即使他已经经历过沧桑沉浮,面对这样残忍的手足相残依旧难以忍耐,更何况年岁尚小的方慕慈呢?

被诬陷谋害了自己最亲近的长兄,被三皇兄不分青红皂白地拔剑相向,甚至被生身父亲投入天牢之中,还因此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嫡亲外公……

他长叹一声,抬手掩住了双眸:“所以为了防止柳贵妃登上后位,骆骞就在唐皇后的授意下,通过药膳房在贵妃的汤药中动了手脚?”

“不,事实并非陛下所想的那样。”

骆华卿轻轻摇头,眸色深黑如夜:

“谋害母妃并非经由唐皇后的授意……此事完全是骆骞一手为之。”

“这怎么可能?”方宇霍然瞪大了眼,“十年前他不过才十五岁年纪……”

“古有曹冲六岁能称象,项橐七岁破难题,人的心智城府又岂是所谓年龄能够限制的?”

骆华卿冷笑道:“唐皇后嫉妒心极强固然不假,可她并非彻头彻尾的心狠手辣之人,否则不会任由父皇独宠母妃,甚至连自己的后位摇摇欲坠也无计可施。对于这位母后,骆骞同样谈不上多么敬重,他之所以悍然对母妃下手,纯粹是为了夺得玄胤国的太子之位。”

虽说立子以长不以贤,骆骞原本不应该有多少顾虑,可一旦柳贵妃被扶上皇后的位置,东宫的名号不日便会落到骆华卿的头上。

更何况这位二殿下生得一表人才,性情又极为清淡温柔,与那些骄横跋扈的王公贵族全然不同,平日里就深得玑华宫上下的喜爱。在课业方面的建树连太师都叹为观止,骑射武艺上更是不落人后,若是他的母妃再荣升帝后,骆骞将不会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只能铤而走险,用最极端的方式将这一切都毁灭。

“得知此事后,我暗中收集证据,将药膳房中的人证物证全数呈到父皇眼前,可到了呈堂证供的那天……”

苦涩的笑意浮现在骆华卿嘴角:“不仅所有的内侍宫女当场翻供,抵死不认,甚至连前来作证的太医也坚持认为,药膳房提供的汤药绝无问题。”

彼时只有十岁的他嘶声力竭地呐喊,将一张张记载详细的文书摔到那些颠倒是非之人的脸上:

“你们为什么不说实话?母妃因你们而死,午夜梦回难道不会觉得愧疚恐惧?”

“她对你们的好,难道你们都忘记了么?”

“你们说话啊!将真相说出来……”

彼时的他却不懂,这世间能左右行为的,除了人情,还有金钱与权势。

“……在对质之前,”他声音涩然,“唐皇后与骆骞早已控制了药膳房内侍的亲眷,威胁他们倘若胆敢泄露一句真相,便将他们的亲人立刻杀害。如若顺利瞒天过海,他们不仅能获得大量钱财,还不必继续在宫中过谨小慎微的日子。”

“如此一来,还有谁会支持我这个年岁尚小,又失去了最大倚仗的落魄皇子?”

“后来的事陛下想必也知晓了,短短五年之内骆骞便顺利获取了朝中大半重臣贵族的鼎力支持,并肆意左右着玄胤大大小小的国事——父皇沉溺于母妃逝世的巨大悲痛中不得而出,早早就退隐殿后不问政事。”

“原本按照青璃礼制,这到来质子府的玄胤质子不该是我,而是我的长姐骆轻飏,可骆骞为了杜绝后患,硬生生排除众议,在送往青璃的文书上署了我的名字。”

“我被困在青璃五年之久,对玄胤国内局势一无所知,近日更是传来消息,称我嫡亲的小妹冰汐于半月前下落不明,只怕正是落入了骆骞的手中……”

“以上便是在下所能告知陛下的事实真相,”骆华卿垂下眼帘,“不知此刻您是否愿意相信我的决意?”

他此言一出,四下顿时陷入一片无言的寂静之中。

不仅是不知前情的方宇,甚至是方慕慈在听完他这一席自白之后,也忍不住心中发冷。

那人温文柔和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残酷心酸的过往?

她原本以为,骆华卿之所以成为玄胤质子,不过是国内皇权斗争落败的结果,却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是非曲直。

他究竟在面对怎样残忍的现实?明明很快就能将残害母亲的凶手绳之以法,却因为权势的阻隔功亏一篑,他的心中该是如何的痛苦纠结,辗转难眠?

在这样的伤痛折磨之下,他依旧能设法保全自己,甚至还能对着她展露出那样灿烂的笑意……

她单单看到那笑容的清美潋滟,却没有捕捉到其中暗藏的痛苦烈焰。

“澜蓁古剑事关青璃国祚,半点马虎不得,”方宇沉声道,“若是二殿下愿意助我青璃剿灭玄胤逆贼骆骞,我国必将倾尽所能全力支持。”

“且事成之后,青璃便是你问鼎玄胤皇位最为坚实的后盾,朕在此郑重承诺。”见骆华卿神情淡淡不置可否,他长眉轩起,缓缓加码道。

闻言骆华卿心念微动,方宇开出的价码不可谓不诱人,甚至超出了他原先的预计。

毕竟这些年潜伏在方慕慈身边,他尽管对这位殿下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却对青璃帝君本人并没有太多了解。

相传他爱重已逝的羽贵妃白羽芷,因此对这位四殿下也极尽维护之能事,然而儿女情长终究抵不过帝王心术,在前太子被害一事上,他的所作所为无疑寒了方慕慈的心。

所以他的计划,是通过争取到方慕慈的支持,设法集聚青璃的力量与骆骞相抗衡。毕竟未名教的人手依旧极为有限,即使加上长风门的力量,与整个玄胤国相比依旧不够看。

即使在顺利返回玄胤国之后,他也必须尽早联系上早年母妃和自己留下的旧部,以争取国内力量的支持。他远离母国五年,朝局中心只怕不会再有自己的姓名,纵然骆骞不横加阻挠,想要恢复原来的地位也难比登天。

然而如今方宇突然抛出了橄榄枝,等同于掀开了苍夜幕的黑暗一角。

他定定凝视着那龙椅上身着明黄锦袍的人,缓缓立起身来:“多谢陛下信赖,在下定然会竭尽全力,不负您的重托。”

“朕也是为了青璃的安危着想,更何况,慈儿正是澜蓁古剑所钦定的剑主,而她以一介女儿身承担国事重任,只怕很是吃力,身边也需要一个可靠的辅佐之人。”

方宇慈和的目光落到身旁沉默不语的方慕慈身上,伸手温言呼唤:“慈儿,过来。”

方慕慈心脏不轻不重地一跳,方宇一向神色淡淡,很少有这样情绪明显外露的时候,此番呼唤自己上前,想必是心中做出了什么决断。

出乎她预料的,在她走到骆华卿身边的同时,方宇也从龙椅上缓步走下,左右手分别握住二人的手腕,再拉近彼此:

“在朕看来,玄胤二殿下便是个极为合适的人选,不知慈儿以为如何?”

“父皇,您……”

方慕慈一时语塞,被事态吊诡的发展惊得说不出话来,可心底却不怎么抗拒,反倒生出些隐秘的欢喜,目光悄悄飘向骆华卿的方向,在触及的刹那又羞赧地收回。

她心中,原本便是甘愿的。

虽说她自幼女扮男装,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心智磨砺,故而对于人情也较之寻常女子更为淡泊,可在确定自己心悦之人这件事上,却从来十拿九稳,不曾转移。

骆华卿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来更是一直贴身照顾,如今更是倾心信赖自己,将身份的秘密全无保留地和盘托出,自己若不同样倾心相待,又怎么对得起这样一片拳拳心意,深情厚谊?

而事情在骆华卿看来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按照方宇话语背后的含义,他似乎并不忌讳方慕慈的女儿身,而打算按照天命所归将东宫之位授予她。只不过以女子身份治理偌大的青璃国又确实不慎稳妥,思前想后,才得到了这样一个折中的法子。

“华卿,朕如此唤你可好?”

方宇微微一笑,眸光慈和。

青璃帝君这手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当,倘若自己能够顺利将古剑带回青璃,并与方慕慈结合,不仅免去了对于这一功绩额外的嘉奖,更能够将一向蠢蠢欲动的玄胤彻底收入麾下,日后面对琼州大陆上其他国家的侵扰,便能形成更加绝对的实力碾压。

更何况在常人眼中,他此举收获的不仅仅是玄胤的皇位,甚至还有青璃的大半国祚,后半生坐拥江山美人,当真是美事一桩,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骆华卿勾了勾唇,笑意却没有半分到眸底。

青璃帝君开出的价码确实很诱人……可是自己也从来没有打算将古剑夺回后,再行送回青璃。

不论怎么说,真正的澜蓁剑主是他自己而并非旁人;而且多年来青璃倒行逆施,诸多严苛的边境条约和质子制度早已让周边各国不胜其扰,即使玄胤与青璃联合后能取得短时间的国势强盛,但如若不从根本上变革这样腐朽衰退的政治制度,根本不可能将繁荣的景象延续下去。

不过他绝不会将这一切表露出来,心念微动,很快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欲拒还迎地往回缩了缩手:

“陛下,四殿下天横贵胄,在下如何配得上,实在是使不得……”

方宇哪里会让他轻易收回手去,在他萌生退意的同时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二人的手牢牢交握在一起:

“你生在玄胤那般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中,依旧能保持本心不变,满身的气度风华不输我青璃儿郎,自然是配得上慈儿的,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他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莫名带了些欣慰的意味:

“若是能够顺利带回古剑,朕也能够更加放心地将青璃国交到你的手中。”

“父皇!”方慕慈面色陡变,忙不迭俯身下拜,“您这样真是折煞女儿了……”

她确实隐约猜到方宇计划将太子之位授予自己不假,可没想到这件事来的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朕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再议。”方宇面上笑意开怀,竟然隐隐将近日以来生出的浓厚阴霾一扫而光,“古剑被窃之事耽误不得,如今已近秋日,倘若再行贻误几日,只怕北境那边即将有寒潮来袭,届时再想出发就颇为困难。”

他收回眼光,望向不远处久久不语的白锦漫:“前门主意外身殒,朕也着实心痛惋惜,不知白门主接下来如何打算?”

白锦漫冷冷瞥他一眼,冰玉般的眼眸中波澜不兴:“既已查明事实,造成前门主惨死的元凶正是青璃二皇子与玄胤大殿下,前者已经伏诛,在下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另外一人。”

“至于日后的打算,”他语声渐寒,“我白锦漫不过是前门主收养的一介孤儿,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更不愿与旁人有太多牵扯。等到大仇得报,长风门自然会退出青璃朝局之中,再也不过问任何政事。”

方宇发问的用意,不外乎确认长风门是否会在未来继续插手青璃朝局。

可此事他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参与,毕竟江湖上的其他门派早已怨声载道,倘若不加以纠正,恐怕不利于长风门的长久存续。

更何况,他与白云萧不同,至少在这偌大宫廷中,不再有能够左右他行动之人。

“如此也好,此行就辛苦白门主与华卿一道前往玄胤,朕也会在宫中虔诚祈愿,祝福此行一切顺遂。”

方宇将接下来的安排向众人交待下去,便转向殿外,宣召骠骑营将军萧如赋觐见。

自从夜流岛成功护驾归来,萧如赋的官职接连攀升,如今他麾下副将姚安等人接任了他原本的少将军之位,而他自身则官升三等,甚至将皇宫戍卫的职务也承载在肩。

等到萧如赋应召进入殿中,方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向他说明,随后询问起军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领兵随行骆华卿等人前往玄胤。

骠骑营是青璃最为强大的一支王军,相较于其他军种地位超卓,实力也极为强劲,军中人才辈出,除了副将姚安等智勇双全的将士,同样不乏众多资质惊艳的人才。

萧如赋剑眉拧起,诚然对于他来说,推选一名随行的人选并不算难事,可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此——

随着事态的白热化,为了心中图谋,他自己也有不得不暂时离开青璃境内的理由。

视线状似无意地从殿内众人的身上掠过,他的目光停留在姿容清美的玄胤皇子身上,竟是久久移不开眼光。

旁人或许一是看不出端倪,可他眼力卓绝,立刻就将眼前人的形象与方慕慈身边秀逸清艳的贴身内侍联系在了一处。

此人为何看上去和那人如此相似?是巧合,亦或是……

“如赋,你的意见是?”见他久久未曾应答,方宇清了清嗓子,疑惑问道。

萧如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沉声回应:“回禀陛下,臣方才细细思量一番,并未决出合适的人选。”

“如您所见,如今边境不甚安定,瑶凤城内更是余孽未除,姚安等人各司其职,都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岗位,”他长叹口气,神情显得有几分无奈,“如今看来,这朝中唯一称得上出入自由之人,便只有臣了。”

“你说的倒也确实在理。”

他所言着实不假,方宇沉吟一番,也觉得不无道理,澜蓁古剑事关重大,倘若不是实力强横稳妥可靠之人,他也绝对无法放心将此事交代下去。

这样一来,最为合适的人选倒非萧如赋莫属了。

过往萧如赋便战功赫赫,多次为青璃出生入死,能力都看在众人眼中,方慕慈和白锦漫对此没什么异议,骆华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忍不住升起淡淡的嫌恶。

夜流岛隐市之中,萧如赋对自己纠缠不休的一幕幕尚在眼前,纵然他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可此事所牵涉出的种种背后真相,却不得不让他心生不安。

他的身份问题在白锦漫和方慕慈处已经基本解决妥当,可如若眼前这人将夜流岛见证的种种与自己联系起来,恐怕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自己的说法当然不包括以往在秋棠居中学艺,以及在夜流岛上深入明华集市寻找材料的种种,如果被萧如赋察觉了其中的关联,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可如今既然众人都没有表示反对,自己骤然跳脚只会引人怀疑,为今之计,只能尽量避免和萧如赋的直接接触,再设法摆脱此人的纠缠。

“既然如此,朕便令如赋率军随行,至于具体情形届时如何处置,便交由华卿决定。”

骆华卿淡笑着颔首致谢,心里却明白,方宇口中说着将大权交给自己,心中所想却只怕是让萧如赋随行监视,一方面利用青璃的军力施压,另一方面又能及时将进展的实况反馈回国。

姜还是老的辣,此言诚不欺我。

“此行前往玄胤路途遥远,你们先行返回准备,若是没什么意外情况,三日后便动身启程吧。”

近段时日发生的种种让方宇心力交瘁,他将诸般事宜交待妥当,便在内侍的搀扶下返回寝宫歇息。萧如赋先行启程返回军中布置,白锦漫与若尘也随后出发前往长风门整顿远行的人员物资,方慕慈则陪伴着骆华卿,朝质子府的方向走去。

“听闻真正的林卓已经到本宫殿中报到了,”方慕慈戏谑道,“也不知芷溪宫众人会如何作想。”

二人之前一直以主仆身份相称,这样以平等的姿态闲适交谈还是头一回,骆华卿心中也不免觉得有趣,于是笑应道:“是啊,只怕小德子他们又有饭后谈资了。”

他说话时喉结微微滚动,侧脸被阳光漫上一层精致的轮廓,连细微的绒毛都纤毫毕现,方慕慈的眼光不受控制地流过他凝玉般精致的面庞和修长的颈项,俏脸上微微泛起粉红的飞霞。

她早已对骆华卿动了心,以往不愿大肆表露,一来是因为他的内侍身份,二来则是身份地位的悬殊。

可放眼如今,他不仅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身份更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早已与自己生死相随……

枯涸的心田逐渐被清凉的流水滋润,有什么蛰伏已久的萌芽行将破土而出,在温暖的空气中舒展枝叶,绽放一朵朵娇嫩优美的心花。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骆华卿的面颊,又在抬起的同时陷入犹豫。而在她纠结苦恼的同时,骆华卿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殿下便送到此处吧。”

“唔?”方慕慈依然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中,一脸茫然地望向他。

骆华卿忍不住无奈地抿起嘴角:“经由这个路口左转,便是芷溪宫的地界,今日殿下已经帮了我太多,加之质子府地处偏远,在下哪里好意思再继续劳烦殿下?”

他的意思是……要与自己分途而行了?

心中没来由地有些空空落落,方慕慈垂下眼睫,声若蚊蚋地道:

“其实也不麻烦的……”

“殿下说什么?风声有些大,在下没听清。”骆华卿面上笑意不减,微微偏头望向她。

方慕慈某一瞬间觉得对方仿佛是刻意为之,可他的神情又不似作伪,心中暗自羞恼,却怎么也无法再次将这句话说出口。

等到恼人的热度被清风吹散了几分,她才悠悠叹口气,摇头道:“没什么,那我先回芷熙宫了,你万事小心。”

她离开的动作有些无奈和怅然,骆华卿瞧在眼中却不说破,只沉默着目送她走远。

他并未将方宇的许诺放在心上,不仅是因为他在取回澜蓁古剑之后自有打算,更是因为他对方慕慈根本了无情意。

从前的倾心相互只是为了顺利取得青璃的支持,他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的情感看的清清楚楚,此生此世除了陈茗,他不愿也不会和旁人牵扯不清,这不仅是对感情的忠诚,更是对那人拳拳心意的珍重。

修长手指掩住胸口,他感受到心头情蛊躁动传来的细微疼痛,不由得微微垂下眼帘。

只是短短几个时辰的分离,就足够自己思念那人入骨,迫不及待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小明……”他喃喃呼唤着,将衣襟缓缓攥紧。

噬阴妖的怨气对古剑剑心造成的伤害极大,这几日陈茗时昏时醒,灵魂之力始终没有得到长足恢复,骆华卿见他状况实在不佳,于是动了让他留在青璃将养生息,自己动身前往玄胤的念头。

他知道瞒着陈茗,必定会惹得那人生气,索性趁着他神志清醒喝药的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企图以温和战术将人劝退。

奈何陈茗根本不接招,墨玉般的眸子眨呀眨,抿唇道:“没了我,你怎么知道骆骞交给你的是不是真的澜蓁古剑?”

“没了我,你怎么感应到古剑的具体方位?”

“没了我,你有什么办法在噬阴妖的攻击下护住古剑剑心?”

这番连珠炮似的追问说得骆华卿哑口无言,一双黛眉深深皱起,在白皙的肌肤上烙下明显的痕迹。

陈茗放下药碗,长长叹息一声,抬手抚上那深邃眉眼,柔声道:

“你不必这么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如何自己心中有数,当然不会任性胡来。而且卿卿,你的小明没这么弱,你大可选择多相信我一些。”

“但是被噬阴妖轻而易举伤了灵魂沉睡不醒的,不是你又是谁?”

骆华卿一把攥住他的腕子:“玄胤不比青璃安全,我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确保,更无法保证护得住你……届时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越说越是声音发颤,陈茗知道他心中担忧,怕是又在情蛊发作的边缘试探,无计可施地摇了摇头,搂住他的脖颈拉向自己。

轻柔含住骆华卿的嘴唇,他有些恼怒地揉蹭,末了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低声道:

“我不会有事的。”

“你必须带我去。”

开什么玩笑,按照剧情发展,骆骞必然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即使不是最终boss,想必也不是简单的反派炮灰,这么关键的时刻,作为官方开挂器的他怎么能不待在骆华卿的身边?

再者说,虽然目前自己的状态并没有恢复如初,但根据系统的说法,他的生命值只是稍有下降,总体来说还是保持在较高的水平,根本不存在拼一拼就领便当的问题。

自己都是卿卿的专属剑灵了,为他受点伤扣点血又算什么呢?

骆华卿被他吻的浑身发热,更多分辩的话都被蛮不讲理地囫囵堵了个彻底,于是也忍不住有些气愤,发狠般咬了回去。

两人相拥着翻到在床榻上,衣袖交缠着衣袖,身体相贴中无缝隙,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火热。

“还胡不胡闹了?”

陈茗张开摩挲得殷红的嘴唇,喘息着说道。

骆华卿简直要被他强盗般的逻辑气笑了,尚且不肯放弃地要试图劝退,对方却忽然打了个哈欠,紧接着眼神迷离,靠着他的怀抱软软倒下。

这灵魂之伤……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顾不得暗自腹诽,他托着陈茗的后颈,让人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抵着他的后心输入元力,让他睡得更加舒适。

“……不许……丢下我。”

意识落入黑暗前一刹,陈茗还记得恶声恶气地威胁骆华卿一句,这才抵受不住陷入昏迷。

他双眸紧闭蜷在骆华卿怀中,紧紧攥着对方的前襟不肯放手,骆华卿又不忍心惊扰他的睡眠,只得暗叹一声,扶着床沿慢慢躺下。

看来自己真是将他宠的无法无天了啊。

一整天的殚精竭虑同样极大消耗了骆华卿的精神,他抱着陈茗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后背,不久也意识迷蒙,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三日后,来自未名教、长风门和青璃军队的联军在瑶凤城北郊集合,共同启程前往北方的玄胤国。

“从瑶凤城到萝会城西郊,中途需经过蜀离山脉和落岩沼泽,西郊的乌鞘岭同样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骆华卿为众人指点着前往玄胤的道路:

“萝会城北东西三面环山,唯一的进城道路在于南方,骆骞必然会派遣重兵把守在那里,我们若是从南部进城,就会落入他的包围圈。”

“北方山脉与我们行进的路线方向相反,不宜作为进入的备选方略;而东方的连朔山脉沟谷众多,不熟悉地况的人很容易迷失在其中。我们时间紧迫,若非万不得已,也尽量不要选择通过此处入城。”

“而西部的乌鞘岭——”

他指尖从地图中一方高耸的峭壁上划过:“它看似是个难以逾越的天堑,然而在高崖之间存在着一处较为低缓的鞍部,我们可以以那处为突破口,设法翻越乌鞘岭,进入萝会城。”

“在萝会城中我已经安插了人手提前进行打点,待我们抵达萝会城边境,他们就会接应我们进入城内。”

“如此,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二殿下对玄胤地形最是了解,我等至多只是纸上谈兵,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萧如赋眼神不曾从骆华卿身上移开片刻,眸光深沉,笑容玩味,尤其在他提及萝会城中的接应者时,笑意显得越发浓烈。

骆华卿对他的目光只作不觉,转身向白锦漫等人点头示意,便回到了备好的车驾之中。萧如赋和白锦漫也回到各自队伍内,催促众人开拔前行。

陈茗和华尧在马车中等候着骆华卿,见他蹙着眉神情不愉,出言问道:

“这是怎么了?”

这几日华尧加大了药量,陈茗的伤势因此恢复神速,除了睡眠的时间依旧显得有点长,已经不会再动辄出现神志不清的状况。

他将骆华卿的手指拢在掌心,凑近他脸颊轻啄一口:

“是谁惹得我们卿卿不开心了?”

情至深处,他腻歪得浑然天成,根本没顾及身边还有华尧这个大写的电灯泡存在。

饶是多年清修不谙情事,见到陈茗与骆华卿耳鬓厮磨的亲昵情态,华尧依旧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忍不住沿着车壁往外挪了挪,脸色微红地移开目光。

骆华卿无奈地横他一眼,凤眸含着一汪浅水,波光粼粼:“还不是你惹出的风流债。”

陈茗:“???”

这是怎么扯上自己的?

“还是萧如赋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骆华卿怅然摇头,“尽管我改变了相貌,他似乎对我仍有印象,我担心他会因此联想到夜流岛隐市中发生的种种,对我们的计划造成不利影响。”

“是那个登徒子?”陈茗立刻气的双眉倒竖,看来夜流岛当日留下的教训还不够,如今他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气煞我也,实在是气煞我也。

心念电转,他立刻想到了系统宝库的存在,自己目前的生命值和亲近值储备确实不少,用于兑换几个必要道具绰绰有余。

既然任务对象自己送上门来,也容不得他手下留情了。

他暗戳戳盘算着,忍不住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马车外的萧如赋则平白无故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忍不住鼻头发痒,接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从瑶凤城北郊到青璃边境的路程有数百里之遥,好在路上还算经济繁荣,商旅众多,找个用来歇脚的客栈也不算难事。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北境的小城漠溪城,就近寻了家名为“悦宾”的客栈落脚,却没想到仲秋时节在外的旅人数量远比预计的多,偌大一家客栈满打满算也只能腾出五十余间客房,不可避免地要求众人挤做一处。

“无妨,我们行踪还需保密,安置在数间驿馆恐有不便,”萧如赋朗声笑道,“大家两两共房便是,咱们彼此熟识,也不必忌讳些什么。”

他们在骠骑营中行军日久,自然对此不甚介怀,长风门人与未名教徒则相视一笑,十分默契地退作两簇,分别安排起住房事宜来。

若尘站在白锦漫身边,沉默地旁观着他安排布置,始终一言不发,等到一切基本处理停当,才清了清喉咙,试探着开口:

“少主……属下可以与您一间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更新晚了!!!

今天实在是太窒息了,早上我电脑烧了,差点给我把7万字的期末论文们整没了,疯狂想了很多办法整回稿子一上午就过去了,然后下午卡文心态崩了,晚上又上岗,现在才紧赶慢赶弄出来qwq

啊啊还有两天我继续努力!人总是要有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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