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杀不了我(1/1)

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始终相去不远, 方舜华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眸光阴狠如同淬毒的刀。

千算万算, 却没料到自己的父皇早已洞悉了一切, 不仅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甚至还暗中加强了皇宫亲卫的守备,只是从明华殿逃到宫外的短短路程, 他身边的护卫就已经折损大半。

好在……他已经提前与那人约好在宫外接应。

心中暗自恼恨,他此刻满心满腹都是识人不清的懊悔。自己当初真是小看了方慕慈, 原以为她只是个被变故吓懵了头脑的女流之辈,却没料到她还隐藏着这样深沉的心思。

当真是一着不慎, 满盘皆输。

从九阙宫到约定的瑶凤城东南郊外路程数十里, 他乘上属下备好的快马一路急骋,不过短短几刻钟便抵达了目的地。

那人果然如约等候在此,背后伫立着大量人马, 身上的服饰呈现出玄黑色泽, 上绣着繁复的云纹, 和青璃的制式大不相同。

方舜华拧起眉,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照他和对方事先的约定, 倘若他在宫中成功说服方宇惩治方子瑜,便有十足的把握登上东宫之位,届时会有专人通知他们从东南方进入九阙宫;

而若是任务失败, 对方就会在原地等候接应,并设法保护他离开瑶凤城。可既然是为了进宫或者逃亡的两手准备,又为何要领着这样装备齐全的人马过来?

玄色长袍的男子好整以暇地掀起眼皮, 冷淡的目光从方舜华狼狈的形容和身后零星的人马上扫过,淡淡笑道:

“……看来二殿下此行不太顺利啊。”

他话音里的讥诮和漠然立刻揪紧了方舜华的神经,心中不由得隐隐生出不安。

自己与此人约定好的筹码,便是青璃国的人手物资以及澜蓁古剑,按说自己出师不利,对他来说同样是前功尽弃……

自己却为何从此人眼中看不出一丝失望?

“大殿下好大的阵仗,”方舜华冷笑道,“只可惜事发突然,方慕慈并未按照你我的猜想行事,如今之计,只怕你我唯有暂时离开瑶凤城,再从长计议了。”

“如此,真是太可惜了。”男子勾起嘴角,“这些日子的筹谋还要多谢二殿下,不过眼下你成功与否,其实于我的计划已经没有太多影响。”

“……大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舜华声音发紧:“如今青璃皇嗣凋敝,古剑之主又是女子,即使父皇有心传位于四妹,天下人也未必会认同……我并未落入绝境。”

一种自己再也无用武之地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他。

玄袍男子无奈地叹气:“二殿下,百折不挠固然是种可贵的精神,可这也必须建立在你还有东山再起之可能的基础上。”

“莫非,”他垂下眼帘,“眼下你依然认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

此言一出,方舜华瞳孔紧缩,蓦然提气急退几步!

男子周身的杀气如同孔雀开屏般骤然迸射,来自实力的绝对碾压让他瞬间吓破了胆,陡然间意识到生命的危机。

再留在此地,自己可能被杀死!

方舜华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眨眼间就回到快马身边,拽住缰绳蹬住了马镫。

他元力修为与对方相差太远,根本支撑不住长途快速的奔逃,眼下只有设法先逃离此地,再谋生路。

可他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胸口就传来一阵森凉,手腕粗细的铁链从前襟骤然突出,喷溅的鲜血立刻将绣金的皇袍染红。

他的胸口,竟然被这条粗大的铁链生生贯穿。

起初方舜华并没有感觉到强烈的痛楚,只是从口中不断向外涌出温热的液体,灼眼的红沿着下颌漫流,与前襟的湿痕交织成了一片血色。

全身的力气顷刻间被抽空,随着铁链被毫不犹豫地拽回,他立刻喘息着从马上栽倒在地,瘫软在肮脏的泥地上。

天横贵胄,金玉之姿,此时却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尘埃之中,随随便便就能受人践踏。

玄袍男子浑不在意地走上前,鞋尖停留在方舜华面前半尺处,悠然笑道:“二殿下既然选择与我合作,就应该猜到其中会有怎样的风险。”

“不过也多亏有你帮助,我才能顺利得到澜蓁古剑,”他脚底摩挲着地面的尘土,“如今古剑进入玄胤境内只是时间问题,那么让你知道其中的真相,也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真相……”

方舜华喃喃开口,胸口的剧痛一阵紧似一阵,渗出的鲜血已经在他的身下漫溢开浅浅的一泊。

他已经无力思考,手指痉挛着想要抓握些什么,却被玄袍男子抬脚踩住。

“你的四妹,并不是澜蓁古剑的真正主人。”

这句话让方舜华几乎涣散的意识骤然一凝,他正想张口问个明白,那人却突然加重了脚上的力道,钻心的疼痛立刻侵入他周身百骸,他呛出几口鲜血,气息越发的急促低弱。

男子抬起鞋底,有些嫌恶地望了一眼那只血肉模糊的手,冷声道:“那剑主自以为将身份隐藏的很好,可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他的筹谋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正如多年前那个女人抢走父皇的关爱,将自己的母妃逼至绝境,最终也只能生生折在自己手里。

“是谁……究竟是谁……”方舜华抬着血肉模糊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想要问个明白,男子却勾唇一笑,扬起手中粗大的锁链:

“可惜,我却不想再说了。”

话音未落,锁链便深深插入方舜华脖颈之中,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

“因为,那人已经来了。”

干脆利落地收回锁链握在手中,玄袍男子退后一步,面带微笑地抬起眼来:

“好久不见,二弟。”

他身前不远处,骆华卿抱着陈茗缓步走来,脸色铁青。

在方舜华逃出九阙宫后,他便联系上了丘壑子和未名教守候在宫外的队伍,沿着那人逃窜的路径沿途追踪,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心狠手辣至此,看到方舜华计划失败,就毫不犹豫地除之后快。

当真是不失其一贯水准。

那句“二弟”的呼唤让骆华卿本能地觉得不适,沉吟片刻,才寒声回应:“骆骞,不必假惺惺了,你擅入青璃国境,残杀一国皇嗣,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原以为那人至多只是在玄胤境内兴风作浪,没想到竟能将触手伸得如此之远,甚至直接将青璃的皇族就地诛杀。

这个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骆骞微微挑起眉,神情玩味,似乎觉得骆华卿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

他略微思索了一阵,忽然笑道:“有什么后果为兄倒是不怎么在意,我只是好奇,二弟怀中抱着的人,可是澜蓁古剑的剑灵所化?”

骆华卿的脸色在听到他这句话的同时立刻苍白下去,记忆流光溯影般闪过眼前,过往那些无法联系起来的零碎片段和诡异发展全部得到了解答:

“莫非你也设法前往了夜流岛?”

或许更有甚者,造成他们前往夜流岛的古剑受损,也是眼前这人一手为之?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都落入了骆骞眼中:“夜流岛龙脉中奇珍异宝众多,又是澜蓁古剑的铸造之地,我向往已久,如何不能去一探究竟?而且在那里,还让我找到了许多有趣的东西……”

苍白的手指抚进衣襟之中,取出一枚铜镜般的物事,骆骞抬起指尖放在镜面上,轻轻揉搓。

异变就在这一刻发生,原本安稳躺在骆华卿怀中的陈茗突然紧紧皱起眉,浑身发颤,“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你做什么!”

骆华卿心中一痛,右手掌心元力骤然爆发,玄天刃应声出鞘,呼啸着朝骆骞疾冲而去!

四年前他离开玄胤时,骆骞不过是个二等元力者,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弥合上五等元力的悬殊差距。

骆骞的长发被玄天刃的强横气息掀动得猎猎飞扬,面容上却没有一丝慌乱,只浑不在意地抬起右手,粗大的锁链随之扬起,正面迎上了玄天刃的刀锋!

他的本命灵武便是这条玄蛇锁链,本身仅有金系的单属性,但由于诞生时元力变异,于是也有了部分雷属性的特质。只可惜这次变异带来的不全是好处,尽管雷属性称得上天赋异禀,奈何他觉醒时的元力稀薄至极,尽管接下来的几年中日以继夜地苦修,也不过堪堪达到了二等元力的水准。

而那时他已经年近弱冠。

元力的修炼速度与元力息息相关,二十五岁之前是修炼元力最快的时段,一旦错过,修炼的速度就会极大的减慢。倘若在二十五岁之前无法达到五等元力的水平,只怕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元力高手的境界。

骆骞无疑是其中天赋薄弱的一位,二十岁才刚刚突破二等元力的他,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五年之内达到五等元力以上的水平。

可出人意料的是,玄蛇锁链与玄天刃接触的瞬间,不仅没有落于下风,甚至锁链上还隐约透出丝丝阴寒之气,与玄天刃上流转的三属性光芒分庭抗礼,同时还在不断侵蚀着光华的边缘。

这怎么可能?

本命灵武与使用者同气连枝,骆华卿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玄天刃的反馈:

骆骞传来的元力尽管在总量上与自己仍然有相当的差距,却极为凝实粘稠,甚至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无意中逐渐吸收着对方的元力,并且纳为己用。

“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骆华卿声音有些发哑,他一心记挂着陈茗的状态,情绪翻覆不休,体内的情蛊又隐约有发作的态势,脸色显得一片苍白。

他这副反应却似乎正在骆骞的意料之中,薄唇弯起,他抚摸着玄蛇锁链粗大的链身,神情竟然称得上温柔:

“既然在元力总量上无法达到我想要的效果,那便不妨在元力的质量上下功夫。这变异的雷属性值得利用,再加上与噬阴妖们签订契约,就能够夺取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如今试验一番,看来效果当真不错。”

噬阴妖……这个名词让骆华卿顷刻间怵然心惊。

幼年时丘壑子曾经告诉过自己,元力的增强除了依靠修炼增加总量这一寻常方式,还有一种风险极大的方法——

缚灵。

所谓缚灵,就是与天地间灵气十足的妖物灵兽签订契约,再通过付出某种代价的方式换取他们的力量为己所用。

对于日夜勤奋苦修的元力者们来说,缚灵这种方式无异于请外援作弊,倘若放任这种现象不断发展,不仅元力竞争将再无公平可言,世间的灵兽也会大大减少,因此这一方法自从诞生以来就被严令禁止,堪称元力者绝对不能逾越的雷区。

更何况接受缚灵对于灵兽们来说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以活人精气血肉为食的邪妖之外,他们往往很难从元力者手中得到自己所需的对价,因此即使有元力者不惜铤而走险,能够找到缚灵契约对象的也只是极少数。

而骆骞口中提及的噬阴妖,则是以上邪妖之中,最为阴邪莫测的一群。

噬阴妖生于怨气最为浓烈之处,以灵兽死亡时的怨念与邪祟之物衍生的阴气为食,自身实力强大,却因为生性嗜杀而遭到灵兽的集体抵制,只聚居于偏远阴暗的角落一隅

倘若骆骞所言不假,他当真从噬阴妖那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代价必然是大量的血肉精气,这样的消耗根本不是一人所能够满足的……

目光从那人削瘦得骇人的身形和过分惨白的脸色上掠过,骆华卿忍不住咬牙道:

“……为了增强元力,你到底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争论这些,又有何益?”骆骞毫不在意形象地放声大笑,胸腔中发出强烈的哮鸣音,“倘若能达成我的目的,我并不在意那些所谓的牺牲……说到这里,我倒是有句话想要提醒你。”

他朝着骆华卿扬起手中巴掌大的镜面:“这是我从夜流岛龙脉之中得到的撷英镜,它的功效极为简单,便是无视空间与距离,直接元力施加在镜中呈现的事物之上。”

“你不妨猜猜看,我在这撷英镜中盛放了什么?”

“……澜蓁古剑,是么?”骆华卿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再次毁损古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归尘大师早已告知天下,虽说本次损毁之后能够修复如初,可若是再有下次……”

“二弟这又说的是哪里的话,当我是你这般的愚蠢之人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多么刻薄,骆骞脸上的笑意不改,“谁说克制这区区剑灵只能采取毁损古剑的方式?”

“如你所见,我用于押送古剑前往玄胤的队伍中,安插了几只噬阴妖随行。”

“既然我已经供给了相当数量的血肉与精气给它们,为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未尝不可,”骆骞悠闲地舔了舔唇角,“想要越过古剑伤害剑灵很简单,灵体最为抗拒的便是森寒怨气,我只需通过撷英镜操纵着噬阴妖将怨气输入古剑剑心之中,自然能在保持剑身完好无损的前提下,让剑灵痛苦不堪。”

感受到怀中人痛苦不堪地扭动着身体,骆华卿攥紧了双拳,神经紧绷到极致:“……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他?”

骆骞的元力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他没有绝对的把握在对方再次触发撷英镜之前,将那威胁陈茗生命安全的灵物强行夺回。

而这世间他最拿不起放不下的,就是陈茗的生命。

“很简单,让前往阻拦古剑的队伍立刻收手,再保障我安全地离开青璃境内。”骆骞偏头邪笑,讥诮道,“这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吧,二弟,毕竟目前你可是‘剑主’手下的红人。加之青璃二殿下触犯了弑兄陷害的滔天罪行,即使依照青璃律法也应该偿命,我此举不过是让既定的结果提前发生,又有何错?”

他抬脚踢了踢方舜华的尸身:“你看这人的模样多么丑恶,但为兄觉得,倘若你心心念念的剑灵被怨气缠身而死,状况只怕会比眼前这人惨烈百倍千倍吧。”

“骆骞,你不要逼人太甚!”

骆华卿额角青筋暴起,几乎出离了愤怒:“你在玄胤国内兴风作浪,如今还要搅乱青璃国的局势,究竟意欲何为?!”

“为兄自然会告诉你,只不过不是现在,”骆骞不再看他,悠然转过身去,“再这般耽误下去,只怕不仅是追击古剑的队伍,连青璃九阙宫的亲卫也要倾巢而出,届时即使你有心保护我,只怕也来不及了。”

“虽说没办法全身而退,可召唤噬阴妖毁了这只小小剑灵,依旧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是……赤.裸.裸地以陈茗的性命相威胁!

骆华卿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指发颤,片刻后还是无奈地展开了手中的叠纸灵。

这是他和白锦漫事前安排好的联络方式,倘若事态有变,就通过叠纸灵传讯的途径及时告知。他刚才发出的那道叠纸灵,就是终止行动的表示。

此刻他骑虎难下,别无选择,因为撷英镜能够反映出古剑所在之处的真实状况,一旦发觉白锦漫他们暗中追击,以骆骞狠戾决断的性情,只怕会立刻御使阴妖攻击古剑的剑心。

那样一来陈茗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而这也是自己绝不愿意看到的。

“如此甚好。”

通过撷英镜观测到古剑那处的状况,骆骞的眉宇渐渐舒展,似乎对骆华卿的配合很是满意:

“不知二弟打算怎么护送为兄返回玄胤境内?”

“骆骞,你不要得寸进尺。今日我对你留守已经是最大的忍让,来日再见,必然要将你我之间的烂账逐一清算。”

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至于怒喝,骆华卿凤眸紧紧锁住眼前之人,目光沉凝得能滴出水来:

“你再向东南行进十里左右,便能在峡谷之间寻到一条破败官道,那曾经是瑶凤城通向北境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如今早已另外修缮了新路,这才将其废置不用。”

“接下来的种种,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二弟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想来也不会在我回程的路上动什么手脚。”

骆骞回眸望着他,苍白的脸颊上笑涡顿显:“那为兄便期待着与你在玄胤再次碰面。”

话音一落,他便从容转身上马,率领着大量玄胤军士浩浩荡荡向着东南方进发而去。

目送着玄衣重甲的人群缓缓走远,骆华卿眉宇蹙得死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骤然变得冰冷,生涩地堵着筋脉发疼。

这是他与骆骞为数不多的交锋之一,却输的一败涂地。

从母妃被人暗害致死,他与小妹骆冰汐就一直生存在此人的阴影之下,不论是吃穿用度上有意无意的刁难,不时出现的阴险刺客,还是父皇投来的越发冷漠的眼光,他都无力抗衡,只能通过默默增强实力的方式,展开未丰的羽翼保护住自己重视的人。

然而一切才刚有好转的迹象,他又被发配到青璃充当质子,不得不背井离乡远离自己的国土。

多年身在异乡,等同于剥夺了他继承玄胤大统的资格,而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兜兜转转,澜蓁古剑依旧选择了自己,这又无形中再次将他推回了原先的风口浪尖之上。

他耗费大量精力争取青璃皇室的支持,甚至为此不惜冒着风险前往夜流岛,没想到到头来,依旧没办法阻拦那人将古剑从自己眼前生生带走,甚至再一次将自己重视之人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教他如何冷静,如何甘心!

“骆骞……”

单单是念出这个名字,他的唇齿间就含了沉甸甸的血气,灼热的懊悔与切齿的恨意弥漫在胸臆中,几乎让他透不过起来。

“教主!”他在此地耽误了一阵,已经足够墨铮晋琰等人率领的未名教队伍跟上来。

见自家教主面色惨淡地立在原地,面前不远处瘫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似乎正是之前志得意满的青璃二殿下,众人不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青璃四殿下和皇宫亲卫就在我等身后十里左右,不足一个时辰就能抵达此处,”墨铮环顾四周,神情渐渐变得严峻,“不知教主打算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玄胤大皇子与青璃二殿下暗中勾结,意图谋权篡位,阴谋败露后发生内讧,后者被伏击身死,而前者率领的将士数量甚众,短时间内我们能集聚的援兵有限,根本无法阻拦他们离开。”

骆华卿疲惫地揉着眉心,唇瓣轻抿,带出一丝薄凉的弧度:“我会将情况如实告知四殿下,待她再行定夺。”

“可这样一来……”

墨铮还打算劝说他考虑一阵,骆华卿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骆骞此人远比我预计得更加狠辣决绝,倘若不尽快破釜沉舟争取到青璃皇室的鼎力支持,恐怕很难和他正面抗衡……至于如何向四殿下陈情,我自有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澜蓁古剑已经将这巍巍天命放在了他的肩头,只消大胆扛起便是。

“对了,还要劳烦你们帮我暂时照看小明,”他抬手拭去陈茗嘴角的斑斑血渍,“骆骞利用噬阴妖伤了古剑剑心,我不确定小明的状况如何,但眼下须得先面对四殿下不可。”

“教主放心,属下这就护送夫人回总部修养。”墨铮小心地从骆华卿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陈茗,”您一定万事小心。”

骆华卿微微颔首,又简单吩咐了几句,为了不引起方慕慈的怀疑,未名教的大部分教众纷纷离开现场,只留下数名侍从随行。

接下来,就是向方慕慈摊牌的时刻了。

深吸口气平复下心绪,骆华卿凝视着遥远的西北方向,眼尾一抹薄红灼灼妖冶。

如今古剑被夺,陈茗的安危更是拿捏在对方手中,他恨极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因此必须争取到青璃的支持,才能确保下一环节的顺利推进。

而方慕慈的态度,则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

他缓缓闭上眼,面色沉凝,充盈的元力沿着体内经脉徐徐漫流,再汇聚到双眸之上。

等方慕慈率领着亲卫赶到此地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远远望见骆华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身边似乎还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他却忽然睁开眼望向了她。

那双狭长的凤眸精光迸射,又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吸引着她向其中沉沦。

眼神不受控制地定格在骆华卿身上,方慕慈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变得迷蒙,原本即将出口的话语突然变得逻辑散乱,词难成句:

“你……这里究竟……”

但似乎并不需要她说明什么,骆华卿就立刻懂得了她的意思,水汽迷蒙的眸子眨了眨,喟然叹道:“都是小卓子的错,没能阻止二殿下与玄胤国大殿下之间的冲突……”

他使用瞳摄之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向方慕慈说明,这个办法并不是他第一次采用,因此使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并且不用担心方慕慈出言质疑,毕竟在瞳摄之术的效果下,他所言的一切对她来说即是真理,根本毋庸置疑。

“玄胤国……大殿下……?”

方慕慈的话语在瞳摄术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原来寺庙中的那人就是……”

“正是如此,玄胤国大殿下的野心远不止此,在确定二殿下没能成功陷害于三殿下之后,就立刻残忍地将他杀害,”骆华卿沉吟道,“而且如今他设法夺走了古剑,倘若一日不追回,青璃的国祚恐怕就会陷入危机之中。”

“故而……还望殿下向青璃帝君进言,助我一臂之力。”

“可为何……偏偏是你?”随着骆华卿的精准控制,瞳摄之术的效力稍微减弱,方慕慈逐渐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你有什么把握能从玄胤大殿下手中夺回澜蓁古剑?”

她这句话可谓是问在了关键上,骆华卿感受着瞳摄术带来的反馈,确认她识海中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才启唇低声道:

“我自然可以告诉殿下其中原因,只是……殿下能否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话音低柔,唇瓣轻抿一线,顷刻间流转的风姿动人心魄:“我的真实身份,并非青璃河阳县的少年林卓,而是玄胤国的二皇子,骆华卿。”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方慕慈的意识又游走了刹那,才悠悠回转:“骆华卿?那质子府中的那位……”

“那位才是真正的林卓……请殿下原谅我,若当时不出此下策,只怕我现在早已没了性命。”

骆华卿一瞬不眨地凝望着方慕慈,眼中波光流转,氤氲着一层水汽:“玄胤国大皇子骆骞一家独大,欺侮我与胞妹多年,更企图借质子府将我囚禁在异国,永远无法参与玄胤皇位的角逐。甚至在我前来青璃的途中,也多次收到埋伏刺客的攻击,好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

他面色苍白,莹莹流光在眼底飞旋,似乎要垂泪:“伪装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但在追随殿下的这些年中,我是真心地敬重殿下,对您绝无二心……还望您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助我这一回。”

“更何况,澜蓁古剑关乎青璃国的安危存亡,如若落到了骆骞的手中,后果只怕不堪设想,而如今能够顺利返回玄胤,又对玄胤境内状况了如指掌的人,除了我以外不做他想。”

“还望殿下能够相信我,让我为您夺回澜蓁古剑!”

说完这一番话,悬在他长睫上的泪滴悠悠轻颤,终于沿着脸颊潸然滑落。

这番剖心自白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纵然瞳摄之术已经运用到极致,他心中却依旧有些不安——

自己这是在赌,以方慕慈对他的感情为赌注。

其实在他原先的计划之中,是打算助方慕慈解决了眼前的困局,成功问鼎东宫之位后,再徐徐图谋借助青璃国力之事。可现在骆骞先发制人,甚至以陈茗的生命作为威胁的筹码,他无计可施,只能斗胆一试。

一丝阴骘的神采从他眼中闪过,倘若方慕慈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尽管之前的图谋很可能就此作废,他也绝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他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方慕慈怔忪了片刻,不由得沉入凌乱的思绪之中。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了骆华卿的身份,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整天贴身伺候、任劳任怨的贫苦少年,真实身份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黄胄,甚至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过往在受到自己折辱的时候可有暗恨?可曾时刻谨小慎微,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在为了自己不惜性命以身相护时,他的心中又是如何作想?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头,她身子发颤,垂落身侧的双拳不自觉地缓缓握紧。

她该相信他吗?

若是作为青璃的皇嗣,面对他国质子隐瞒身份蛰伏多年的行为,正确的做法应是立刻将此事上报青璃帝君,再将他囚禁在质子府中,以违逆盟约之名严加看守。

可如今古剑被盗,罪魁祸首正是玄胤国人,而二殿下背后牵连的势力甚广,青璃的大部分力量被牵制在国内,根本无暇分出人手去专程处理古剑的下落,于情于理,即使出于将功折罪的考虑,骆华卿都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

而且,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纵然明确意识到那人所做的一切堪称大逆不道,她却怎么也没办法狠下心置他于绝地。

毕竟这世间除了已故的方承尧、白云萧以及母妃等人,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已经寥寥无几。

更何况骆华卿又是她芳心暗许,情根深种的皎皎少年郎?

心中情感和理智天人交战,她嘴唇发颤,沉默良久,才涩然开口: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此言一出,骆华卿高悬的心总算回落了少许,他相伴方慕慈多年,早已将对方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她的话三分肯定七分迟疑,却丝毫没有对他隐瞒不报的恼恨与愤怒,甚至隐约透出回护的意味。

“我不敢妄言……但还请殿下相信我。”他一撩下摆,竟是单膝跪地,朝方慕慈行了一记大礼。

两人身份相若,原本不必拘泥礼数,行这般正式的礼节,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方慕慈心中又酸又软,她本就因着瞳摄术的缘故对骆华卿的话深信不疑,见他不惜折损傲骨行此大礼,理智顿时溃不成军,双手扶住他的肩头,颤声道:

“我自然……自然是信你的。”

易地处之,倘若她是骆华卿,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下,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身后有虎视眈眈的兄长,身前是诡谲莫测的他乡,当时年岁尚小的皇子面对着未知的前途,想方设法安身保命也属正常。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不管是作为林卓还是骆华卿,都对自己尽心尽力,倾心爱护,除了真实身份以外,再无任何隐瞒——

这样的他,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苛求不放呢?

在瞳摄术和少女情怀的双重效用下,方慕慈的情感早已自作主张地为骆华卿安上了“美强惨惹人爱”的剧本,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继续胡搅蛮缠。

“我可以为你向父皇陈情,甚至可以隐去你作为林卓在我身边服侍多年的真相,”她沉沉开口,“但你必须向我承诺,一旦夺回澜蓁古剑,就必须立刻归还青璃,否则,我也绝不会顾虑往日的情面。”

“我骆华卿在此向殿下承诺,必然会使澜蓁古剑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倘若违背誓言……”

他淡淡笑着,掬起一缕长发,双指如刀,将其从中拦腰截断:

“便有如此发。”

这句承诺其实有相当大的水分在,毕竟他心知肚明澜蓁古剑的剑主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即使夺得古剑后纳为己用,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方慕慈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向了骆华卿一侧,见他不惜以如此残酷的誓言允诺,顿时打消了其他的怀疑。

“既然如此,我这便带着二皇兄的尸身启程返回九阙宫,将事情经过禀明父皇,”她的视线从方舜华的身体上掠过,随即有些不忍地收回,“你则设法回到质子府恢复身份,若是不出意外,次日父皇便会召见与你,届时你再将夺回古剑的计划仔细说明。”

“事关澜蓁古剑,父皇必然不会轻易姑息。”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骆华卿微微一笑,立起身来站定,总算能够放松地吁出一口气。

此刻他和方慕慈之间不再是往日的主仆关系,总算不必再以谨小慎微的假面具示人,同时有了她的支持,想必他在借助青璃国的力量与骆骞相争之时,面临的局势一定会有所缓和。

二人袖手站在一侧,冷眼旁观着属下用草席将方舜华的尸身包裹,再拖拽到马车上,描金的锦缎皇袍上沾满了污血泥尘,望上去好不狼狈,又令人唏嘘感慨。

想来昨日的方舜华志得意满,心中都是大仇即将得报的畅快,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只是短短的一日,这世间万象便悄然换了天地。

当真是世事无常,命途难料。

胸中隐约传来一阵针扎般的痛楚,骆华卿微微蹙起眉,不愿惊动了身边的方慕慈,面上因此没有流露出太多痛色。

体内的情蛊一日不除,他与陈茗之间便一日不能随心所欲地相处,更何况,他心中总是没来由地觉得焦躁与不安,似乎有什么危机隐藏在未卜的前路之中,犹如沉沉阴翳隆隆地倾轧而至。

“这天,终究是要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日万成功!!!!但这也太累了吧我的天哪。。刺激。。

你们猜我明天还能坚持吗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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