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沉溺于深渊之始(四)(1/1)

天际翻涌着乌云, 怒号的狂风刮得远处高耸入云的大楼明明灭灭。

一道白得刺眼的闪电犹如利刃出鞘般毫无征兆地划破夜幕,滚滚惊雷静默半晌随之而至,暴雨如注, 猖狂地淹没路面,汇集成一条急流。

刚出院就遇到这样的天气。你微微抬头,看着那轰雷掣电, 不想再等停滞在路上的车来医院接自己, 直接发了条信息给凌,撑着伞步入雨中。

上有白樱纷飞的猩红唐伞雅致天成, 不似雨具,倒似一件陈列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 精美而又脆弱,令人怀疑它是否能够承受这滂沱大雨。

你穿着一身及膝黑裙, 手里拎着一双高跟凉鞋,小孩子似的蹚着水玩走在路上,冰冰凉凉的雨水流淌过脚踝, 倒也悠闲。

忽然,你停下了脚步, 静静地捕捉着参杂在雨声中的某个声音。

孩童慌不择路时的跑步声。

身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右手紧紧地攥着脖子上挂着的一部手机, 俏生生的小脸毫无血色,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她分成两股扎着的紫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浑身已经湿/透了,却仍踉踉跄跄地向滂沱大雨里冲, 时不时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一眼,却忘了注意身前的路,眼看着就要撞到你身上。

虽然可以躲开,你却任由这个紫发的小女孩撞进自己怀里,轻轻伸手搂住了她颤抖的肩,撑着的唐伞微微倾斜,将女孩一起遮在伞下,惯性带来的冲力似乎对你毫无影响。

“没事吧。”你温声问道。

后知后觉自己撞到了人,女孩紧张地抬头,沾满雨水的雪白小脸上一双莹蓝的眼瞳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发现自己不小心撞到的人只是一位温柔的大姐姐,她眼里的期冀一黯,摇了摇头。

“小鬼!站住!”

两个女人恶狠狠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你侧头一看,见是被你打发去后勤部门工作的后街姐妹中的千佳和真理,不由挑了挑眉,正要开口,就觉察到被自己搂着肩膀的小女孩准备挣扎的举动。

看出对方身体的虚弱,未免纠缠时伤害到她,你顺势放了手。紫发女孩轻易挣脱了你的手,更觉得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低声道了句“谢谢”,就绕过你向别处跑去,哪知脚下一个不注意就滑倒在了积水里。

这是不想让自己的事连累了陌生人?

对萍水相逢的女孩生了几分好感,你心念一动,撑着伞到跌倒在雨中的身边,蹲下来扶她,结果这小姑娘还挺固执,使劲推搡着你,想让你离她远点。

“别管我,你快走!”她莹蓝的眼睛水润,语气很是急切。

你不禁莞尔,站起来面向追这小姑娘追到了你面前的两人,手里撑着的伞往还倒在地上的小姑娘那边倾斜,让你露在伞外的肩膀很快被淋湿/了一大片,披在肩头的发丝也润润的。

见拦路的居然是你,千佳和真理一个急刹车,立即180°鞠躬行礼,“大姐头!”

“你们......”你淡淡地扫了这俩逗比一眼,目光隐含着探究,又落到身边仍在发抖的女孩子身上,若不是因为清楚后街姐妹没有作案工具,你都要误会她们背着你欺男霸女了,“这是在做什么?”

见追着自己的两人对你如此恭敬,紫发女孩错愕的抬头看你,正与你探究的视线相对视,那长睫上还凝着一颗泪珠。你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心想着这孩子与你有缘。

“大姐头,这是组织新收留的孤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愿意接受今天的训练,趁我和老三喝酒、咳咳咳说错了,是喝茶的时候逃训偷跑出来了。”真理说到这里也有些纳闷,他们的训练基地不说隐蔽也绝对不是好逃跑的,偏偏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跑出来了。

你回想了一下从训练基地出来的那条路,觉得这小姑娘还真有点天赋,饶有兴趣的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泉镜花。八岁。”管新人登记的千佳一五一十地回答。

八岁......想到自己当年也差不多是八岁正式入的港口黑手党,你又问,“平时训练怎么样?”

“表现非常出色。只是......”真理犹豫了一下,说出原因,“她拒绝杀人。”对于黑手党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就算天赋再出色不敢杀人也是白搭。

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只是攥着手机的手握得愈发紧,手背上隐约能看到青筋。

“这样啊......”

雨水砸在伞上的声音渐小,变得淅淅沥沥,你沉吟片刻,无意识地握着竹制的伞柄,轻旋伞面,将伞缘的积雨甩落,“你们先去忙吧。人交给我,过段时间再来我这里领人。”

“是!”

穿着男式黑西装的千佳和真理挺直腰板有模有样的向你敬了个礼,真就不管坐地上的小女孩了,倒是真的听你的话。

待她两人离开,你懒得拿,把手里碍事的鞋子随意丢到草丛里,干脆把伞都打给了地上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兔子似的女孩子,向她伸出了手,轻声问道,“站的起来吗?”

冥冥中感觉到自己原本的命运发生了重要的转折,因为突然被这样温柔的对待,紫发蓝眼的女孩子红着眼眶,慌乱得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不要、嗝!看我......”自觉丢人,她抽抽噎噎的打了个哭嗝,听起来清纯可爱极了。

为了避免让对方更加羞愤,你收回手,站在她身边为她打着伞,目光直视前方被渐停的雨水冲刷过的街道,一本正经的应到,“好。我不看你,我看雨。”只是笑意不禁溢到了眼角眉梢,连声音里都带出几分柔和。

小姑娘倔的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你扶了她一把,顺势握住了对方的手,心里有了计较。看来她并不是一出生就父母双亡的孤儿,其中一定还藏着什么隐秘。

你摸过很多女孩子的手,精心保养过的、没保养过的、天生娇嫩的种种,你一摸就能分辨得出来。贫民窟里的女孩儿的手和被父母娇养着宠大的女孩儿的手实际上是不可能相提并论的,美女也分档次。

十块钱的护手霜和十万块钱的护手霜能一样吗?用来拿枪干活杀人的手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能一样吗?

社会阶级上的差异呈现出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真正的富家女,简单的一个手部就能看出许多门道。

“走吧。”

你牵着小姑娘的手没有放开,成年女性的掌心轻易的包裹住了对方的小手,传达着温暖到灼热的温度。

“去哪里?”

情绪平复下来之后也明白你不会再把自己送回那个充满竞争与杀戮的地方,八岁的小女孩小大人似的冷静问道,一只手被你牵着,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牢牢握着那部似乎对她很重要的手机。

“跟我回家。”

你轻描淡写地说道,垂眸注视着泉镜花的眼神里,带着平静到近乎冷酷的爱怜。

没过几天,凌传来了写有泉镜花身世的文件。

原来是有异能的么......你坐在沙发上,看完资料后合上手机放在一边,食指轻抚着下唇,一脸若有所思。

话说你、红叶姐,还有镜花,三个人异能都是夜叉来着,真巧。既然镜花也是异能者,那么就不能用训练普通港黑成员的方法训练她了。

龙之介是你麾下的恶犬,是你最锋利的爪牙,是你开疆扩土的前锋。或许他能教会镜花一些能够在黑手党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东西。

正思考着事情的可行性,你看到换了一身崭新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端着一盘可丽饼向你走来,脖子上依然挂着那部手机。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她各种口味的都准备了一份。

“老师。”应你的要求,她这么称呼你,“尝尝看吧。”

你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那灿烂柔软到天真的笑容,没有拒绝,拿了一块橘子皮可丽饼,切丝的甜橙皮和加糖的橙汁烧酒调味糅合在一起的味道非常好。

你忍不住又拿了一块经典的鲜奶油烟熏鲑鱼可丽饼,几口就解决了。不用你自己来,似乎觉醒了什么奇怪属性的泉镜花就主动递了一张纸巾给你。

在岛国,没道理家境殷实的上流社会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不会打网球......

“今天教你练枪。走吧。”你摸了摸女孩子柔软的发顶,温柔却不容拒绝的说道。

这几天在各方面的原因下不再对你保持戒备的小姑娘明显愣了愣,莹蓝的眸中浮现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若不是你刚在资料里见识过夜叉白雪的威力,几乎也要被她表现出的她只一个普通女孩的感官迷惑了。

你拿出一把为对方量身打造的银白色/手/枪递给她。泉镜花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接。

怎么回事,织田作之助是这样也就罢了,难道自己看中的弟子也是这样?你微微失神,扬起眉梢掩去眸中的晦暗,状似随意的说道,“怎么?镜花不想训练有成后彻底掌控夜叉白雪吗?”

至于对方的父母虽死于夜叉白雪之手,却并非夜叉白雪所杀的真相,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尚且弱小的对方知道。

“......我想。”泉镜花咬着下唇,握着小小的拳头答道。作为心性不定的孩童,她真的很容易被你三言两语给说动。

这些时日你也感觉到了对方对平静的辛福生活的向往,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在你看来,你和泉镜花很像。

从川崎开始,十八年了。

你从一个父母被虐/杀却无能为力的孩子,到现在在黑手党界赫赫有名的白夜叉,你经历过太多了,你也不想遇到一个亲近的人就重述一遍自己过去的辛苦,这样除了收获几声唏嘘,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你亲手杀死了矢花永,在复仇道路上的阻碍还有天野黎,铲除了明面上的敌人,始终不曾露面的幕后黑手却还在伺机而动。你远远还没到能停下前进的脚步的时候,稍作休息,还要继续战斗。

你觉得泉镜花和你一样,不应该被眼前一时的风平浪静迷了眼,只有从各个方面充实自己才是最主要的。

“镜花,你要记住,我们这样失去父母的人,是注定不会有能肆无忌惮发脾气的人陪在身边的。我们必须付出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才能得到部分人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

你有些残酷的说道,递枪的动作没有收回,眯着眼睛看不出眸中的情绪,眉宇间却充满了淡漠。

“在你没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异能前,枪是一种非常实用的工具,它可以赋予你反抗命运的能力。所以,握住枪的时候不要恐惧也不要担忧,你夺走的都是想要伤害你的敌人的生命,没有人会因为你杀了应该杀的人而责怪你。”

说不上是灌心灵鸡汤还是洗脑,你对泉镜花出乎意料的有耐心。等待着似乎有所意动的小姑娘从你手中接过枪/支,微笑着继续说道。

“为什么非得要伤害别人呢?”似乎钻进了一个死胡同,泉镜花莹蓝的眼瞳浮现出茫然失措的神色,氤氲着一层雾气。

“为了保护自己。”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你下意识地模仿着尾崎红叶拥抱着你时的怜爱表情,没有拿枪的那只手抬起,轻抚着女孩子娇嫩的脸颊。

“我知道镜花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一定能自己掌控武器。我向你保证今后分配给你的任务杀的都是该杀之人,绝不对无辜者出手,我们这种人没有回头路可以看,镜花唯一要做的,就是用自己手中的枪与子弹杀死所有试图将你拖入地狱的人,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你的态度非常诚恳,语气着重强调了“保护自己”这句话。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在这个错误的世界里保护自己更应该去做的事了。

当一个人的人生在某个方向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时,就会厌恶从前的自己。你便是这样。镜花也应该是这样,虽然现在她也很好,但是你觉得她能变得更好,千万不能让这样的好苗子在你手里变成一个道德制度的奴隶。

“可、可是......”泉镜花凝视着你的眼睛,依然没有接过你手中的枪,只是似懂非懂的问道,“那样不会孤独吗?”

“......”

似乎是在思考,你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温声道。“比起孤独,为了将来清算过去,是更重要的事情。”

真是敏感到可怕的孩子。

你把枪放到女孩子没有一点茧子的小手里,轻垂而又复抬起的紫红色眸中闪过一丝、比灰霾更晦暗不明的神色,声音却温柔得不像话。

“镜花,你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