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1/1)

林夏夏的眼眶一湿, 差点落下泪来。

到了江家的这些日子以来, 她真的觉得几乎每一天都很不好过, 她就好像一个冬夜里独自走在雪地里的旅人, 前有狼,后有虎,饥寒交迫, 前路坎坷,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哪怕是一点星光。

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放弃挣扎,打算自暴自弃了。

可是在她向黑暗坠落之前,突然有一双手将蜷成一团的她整个抱在怀里,支撑起她身体全部的重量,在她的耳边说:“别害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然后她睁开眼睛,竟然看见了自己一直深爱着的男孩就在自己身边。他在她坠落之前,紧紧抱住了她。

此时的江楷泽, 对于林夏夏而言,可能就是暗夜的星光,雪地的篝火, 和饥寒交迫之时唯一的佳肴。

江楷泽接触到林夏夏看自己时好像小动物一样的眼神,让他忽然联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养过的一条小狗,那时它就是这样望着他的,眼神里永远充满信任, 永远充满依恋。

想到小狗后来悲惨的命运,他的心突然感到一阵没由来的酸涩,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我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人欺负你?”

林夏夏不想让他自责,犹豫了一下,还是否认道:“没有啊,大家都很疼我。”

江楷皱了皱眉头,道:“别骗我了,如果大家都疼你,为什么你会住在闲置的保姆房里?你又不是我家的保姆!”

他深吸了口气,语气有点暴躁:“不行,我得找我爸谈一谈。”说完作势要走。

林夏夏立即拉住了他,劝阻道:“别!我自己也想住在这里!真的!我想和小羽还有吴嫂住隔壁,这样可以和她们相互照应。二层这么大这么多房间,如果让我一个人住在那里,晚上我反而会害怕的。”

“可是,”江楷泽顿了顿,轻声说:“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在三楼,三楼也有闲置的卧室。”

这件事林夏夏当然知道,她在和小羽一起打扫房间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可是江氏夫妇明显就是故意要把她扔在保姆房的,那她干嘛还非要去自讨没趣?

林夏夏笑了笑,道:“那我就更不想了!平时你又不常回家住,我在三楼会很寂寞,跟你爸爸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有被他发现我没做流产/手术的风险,那我压力不是很大吗?我可不想晚上偶尔出来散个步,都遇到你爸爸。”

江楷泽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语气里满满都是心疼。

林夏夏柔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衷,你……也受了很多委屈。”

江楷泽握着林夏夏的手紧了紧。

他不是不愿意对他爱的女孩彻底敞开心扉,但还不是时候,这个地点也不合适,他也还没有准备好。

江楷泽盯着林夏夏的眼,探究道:“你好像真的……很害怕我爸爸?”

林夏夏理所当然地点头:“嗯,你爸爸可是成功的大企业家,范儿十足,我害怕他不是正常的吗?不仅是我,他公司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见了他恐怕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吧?”

江楷泽忍不住笑了,柔声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看着他欺负你不管了。”

“反正我不管,我想和同龄人一起住!我就要住在小羽隔壁。”林夏夏摇着江楷泽的手臂,撒娇道。

就算江楷泽说要保护自己,他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呀!她才不要自己羊入虎口,搬到大魔头的眼皮子底下住!

“好吧,好吧。”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说了,江楷泽也只好妥协道,何况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住在保姆房反而安全一些,只能暂时委屈夏夏了。

江楷泽贴在林夏夏耳边,低声说:“我向你保证,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尽快解决的,绝不让你和我们的孩子在自己家里也要天天胆战心惊地活着。”

林夏夏:“嗯!”

最让她高兴的是,虽然江楷泽和江风和父子情深,但江楷泽在面对她和江风和之间一点也不对盘的事时,没有选择闭着眼和稀泥,而是明确态度,愿意给自己承诺和保证。

这才是让她有安全感和信心的关键,她愿意相信他,因为他最重承诺,是一个能说到做到的人。

不过江楷泽刚才注意到了林夏夏强调“同龄人”三个字时激动的样子,又问:“那你平时在家只有小羽能陪你玩,可是小羽手头上也常常有很多工作,你会有时候觉得很寂寞吗?”

林夏夏想了想,小声说:“会,所以你以后如果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常回家看看?”

“当然可以!你不说我也一定会的!”江楷泽立即道。

林夏夏抬起头,朝他甜甜地笑了笑:“你真好,比什么都好。”所以我才愿意相信你,为你付出一切。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会不会还是不舒服?”江楷泽还是有点担心。

林夏夏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我整个人有点昏昏沉沉的,其他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估计是麻药的后遗症,”江楷泽道:“那我一会儿帮你问问医生有哪些孕妇注意事项,然后叫吴嫂好好给你补补身体。”

林夏夏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你要问哪个医生?”

江楷泽道:“周梓睿,我们现在情况特殊,得低调点,只能麻烦他帮我们去问了,以后产检恐怕也得麻烦他帮我们偷偷安排一下。”

林夏夏笑着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你还骗我说他不是医生呢!”

江楷泽也笑着回她:“我可没有骗你,医生只有在医院里坐诊的时候才是医生,下了班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梓睿那天过来的时候已经下班了,他是以我的朋友的身份来帮你处理伤口的。”

林夏夏:“……”

提到周梓睿,林夏夏又有些羡慕地感慨道:“你朋友真多,而且他们都对你很好。”

江楷泽认真地想了想,纠正道:“其实我朋友并没有很多,虽然他们确实对我很好。”

“怎么会不多呢?”林夏夏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听小羽说,当年你的病刚刚确诊的时候,你的同学们几乎全去医院做配型检测了!”

说完她立刻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失言了,她干嘛无端端地要提他的病,这不是故意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吗?!

不过江楷泽倒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那还不是因为我家有钱,你刚才不是说我爸可是大企业家吗?他当时可是在重金悬赏我的‘血友’。”

只是这样吗?可是江楷泽是多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啊,就算有些人是为了钱,一定也有很多人不是为了钱的吧?!

林夏夏忍不住道:“但是肯定也有很多人是真的心疼你的!”

江楷泽笑了笑,柔声问:“比如你吗?”

林夏夏脸红了红,小小声地“嗯”了一下。

江楷泽刮了刮她的鼻子,低声说:“也许吧,谁知道呢。我有一次还无意间听到平时关系还不错的朋友在我背后和别人谈论我时说的话——别心疼人家了,想想他能继承的家业、人脉和银行卡余额,哪怕他现在病了,如果能和他互换身份的话,愿意的人也还是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他怎么能这样说?!也太没人性了吧!亏你还把他当朋友呢!”林夏夏道。

江楷泽揉了揉她的脑袋,继续说:“不仅是朋友,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也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吐槽我。

比如我还在学校论坛里看到过一个匿名的帖子,发帖人是这么写的:‘人的痛苦,100%能用钱来解决。有钱人生个病真的不苦,大家想想,他家有的是钱,就算得了血液病也有山珍海味和进口药吊着命,家里还能重金悬赏给他找‘血友’,治好不是迟早的事?这算什么苦?顶多叫人生的一点小挫折,小阅历。倒是我们普通老百姓才是真苦,父母生病看不起,孩子上学难,房子贵,上班就是当社畜,夫妻之间还要为了一点柴米油盐的小事吵架,这才是真苦,这才叫冷暖人间。’

可能是他写得还挺有理有据的吧,我竟然记忆深刻,到现在都能背下来。”

林夏夏气得都结巴了:“这,这些人,亏他们还受过这么好的教育,说话怎么能这么刻薄。”

她知道江楷泽没有夸张骗自己,以前她给江楷泽送饭的时候,也有一次无意间听到路过的女孩说什么“江校草是高富帅,不值得同情”这样的话。

连只去过京大几次的自己都能不小心听到这样的冷嘲热讽,又何况是已经病了三年的江楷泽本人?

江楷泽笑了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人本来就是很难对别人感同身受的,他们不一定就是恶毒,也许就是发自内心认为我不值得同情而已。”

林夏夏心里一酸,问:“那你……一点都不怪他们吗?”

江楷泽摇了摇头:“有什么好怪的,他们也没有恶意,他们只是不能感受到我病发时的痛苦而已。”

林夏夏又想哭了,张了张口,道:“我……”

她本来想说“我能”,可是她真的能吗?也许她能感受到的只是其中的万分之一而已,却自以为已经和他一起承受了全部。

江楷泽看到林夏夏心疼自己的眼神,心里一动,怜意徒生,以后有她在,真好。

他柔声安慰她道:“你别为我难过啊,我自己都不在乎这些,一点‘报复’的念头都没有。”

“而且我真的觉得挺好笑的,人的痛苦,100%能用钱来解决?可是就算我家那么有钱,重金悬赏了这么多年,不是也没有找到我的‘血友’么!”江楷泽笑了笑,又自嘲道。

林夏夏真的觉得好心疼他,连忙说道:“对不起,我……”如果不是她刚好怀孕,还非要生,也许现在江楷泽的移植手术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

江楷泽柔声道:“你千万别这样想,我的病平时只要吃药就能控制得很好,并不需要牺牲我们的孩子来救。我都已经等了三年了不也好好的,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时间。”

林夏夏知道他在安慰自己,这让她越发觉得他温柔善良得像个天使。

她遇到了这么好的男孩子,她遇到的男孩子对她那么好,她为了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林夏夏嘴唇翕动,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地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痕。

“乖,别哭了。”江楷泽安慰道。

他说自己生病时的趣事本来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要再继续沉浸在噩梦惊醒的后遗症里而已,没想到她居然被自己说哭了,他真是……又愧疚又感动。

林夏夏低声“嗯”了一下,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了一个泪水中的微笑。

她几天因为伤心和难过,已经留下过无数的眼泪,可是她清楚的知道,起码这一刻,她的眼泪不是因为伤心而流。

那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高兴,或者说是欣慰,她突然意识到,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了,她也有自己的盟友,他们会一起并肩作战。

见林夏夏的注意力已经从噩梦里转移出来,江楷泽便起身去给她端来了吴嫂早上特地给她熬的鸡汤。

林夏夏喝完鸡汤,很快便困了,江楷泽便哄着她睡着,然后才悄悄地关好门,去三楼书房找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