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做武林盟主的男人(二十一)(1/1)

江湖中人以为千殊十二教与武林盟水火不容, 却不知在三百年前二者已合为一家。

当时第三十二代武林盟主项慕生与千殊教主段青川决战于鬼针崖,武斗间, 项慕生刺中段青川左肩,将他逼至崖边,段青川反手用勾魂鞭锁住段青川腰际,二人同时坠入谷中。

段青川是项慕生的杀父仇人, 项慕生对之恨之入骨,但他落崖后腿部骨折, 无法走动, 形如废人,本以为段青川要给他了断,或是折磨于他, 却没想到这人处处照拂,受仇人恩惠,一时间觉得生不如死, 又想到大仇未报,只得表面恭顺, 等待时机。

病愈之后,项慕生为段青川下厨, 以示感激, 却在暗地里寻到一味毒草, 沥出汁水, 滴于饭菜之中。

他半生光明磊落, 还未曾做过这等邪门歪道之事, 只觉得浑身似是压在了钉子板上,狠了狠心,抖着手端到段青川跟前。

段青川生性冷漠,平日里总寒着一张脸,却在此刻,眼中闪过一丝温情。

因为这一丝温情,项慕生应下了段青川临死前的请求。

收下黑墨令,接手千殊教。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项慕生出入千殊教时,都用项家易容术将自己打扮成段青川的模样,再加之段青川本就神出鬼没,一时倒无人怀疑。

直到五年后,项慕生才知晓原来当初杀害自己父亲的并不是段青川,而是赵家堡的家主赵钧城。

赵钧城身为德高望重的前辈,却为得到项家心法故意接近项父,蓄意杀之,栽赃嫁祸。

得知自己杀错了人,项慕生一时疯魔,率领千殊十二教,一夜踏平赵家堡。

自此以后,千殊十二教为武林邪教的恶名彻底传开了。

项慕生作为正邪统领,终生未娶,只收留两名徒弟,待他百年之后,一人执掌千殊教,一人经管武林盟,两人一明一暗,同心同德,且各自培养徒弟,如此代代相承。

广阔武林,只握在两人手中。

然而传到杨玉恒一代时,却出了差错。

当时武林盟主杨玉恒的徒弟名为楚鸿,此人天资聪慧,根骨极佳,杨玉恒本想传位于他,奈何楚鸿这人不爱武林盟主之位,只对采药诊病感兴趣,私入启昀宫修习,还当上了启昀宫宫主,自此,武林盟一脉断绝。

杨玉恒震怒,却对这心爱的徒儿无可奈何,幸而千殊教主收养的徒弟沈寒澜稳妥可靠,二人商量过后,决定效仿先人,让沈寒澜一人同时掌管千殊教与武林盟。

沈寒澜一生收养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做封澈,一个叫做江卓穆,两人性格迥异,封澈性格孤僻,不爱言谈,而江卓穆却是处事圆滑,八面玲珑。

五年前,沈寒澜有心退位,将千殊教交与封澈,武林盟交与江卓穆。

但还有一事未处理妥当,那便是启昀宫。

“启昀宫虽不属千殊教,也不属武林盟,却与它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实上,这么多年,启昀宫身处江湖之中,早就沾染了江湖之事,恩家仇家已数不清,鸢儿行事莽撞,你又太过良善,为师担心你们受人欺负,也担心启昀宫落入不轨之人手中,最稳妥的办法,是交与封澈或是江卓穆,也算是对师父的交代。”楚神医道。

杨玉恒尽心尽力地栽培他,而他却辜负了师恩,着实有愧。

“两年前,师兄沈寒澜旧疾复发,临终之前,我二人决定将金羽藏在机关重重的无尽塔中,找到金羽者继承启昀宫。而在此期间,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能插手,以示公平。”

“只有一点,我们算错了,封澈与江卓穆不是一心,江卓穆得到金羽后,竟对封澈痛下杀手,他想得到的不仅仅是启昀宫,而是整个武林,幸而重伤的封澈被鸢儿发现,捡回了一条命。”

季温良若有所思地道:“江卓穆想要整个武林,就必须挑起武林盟和千殊教的争端,所以他才血洗素雪山庄,嫁祸于千殊教,以得到一个讨伐千殊教的理由?”

那麽,十六便是江卓穆,小九便是封澈了。

楚神医点了点头,说:“没错,江卓穆的背后是武林盟,武林盟向来是正派之首,素雪山庄遭难,以山庄幺子的身份要武林盟主持公道,不仅合情,而且合理。”

“可是……”季温良皱起眉,“江卓穆既要扮演武林盟主的身份,又要扮演素辛城的身份,若是需要两人同时出现,可怎麽办?”

楚神医从怀里掏出两份帖子,递与季温良,道:“武林盟主已放出消息,称自己练功走火入魔,需要闭关修养,因此武林大会推迟。”

“走火入魔……”季温良喃喃道,“他是想要武林盟主彻底消失,这样两人就不可能同时出现?”

又翻开另一份帖子,这份帖子竟是由启昀宫发出,邀武林豪杰共观新宫主接任庆典。

楚神医道:“现在已有流言,说素雪山庄被千殊教所灭,素辛城逃了出来,还做了启昀宫的宫主,但流言毕竟是流言,这次他邀各路人马聚集启昀宫,就是想将流言坐实,请正派为之主持公道。到时让‘武林盟主’死于闭关之中,他再通过武林大会的比武仪式夺得武林盟主之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攻打千殊教了。”

又说:“当初江卓穆接任武林盟时,并没有用自己的真实面目,而是用了易容术,我还以为他是谨慎小心,没想到那时就想好了后路。”

“可是,”季温良疑道,“这回,他为何不易容成素辛城的样子,而是用了自己的真容呢?”

楚神医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再做别人,只想做自己罢。”

季温良沉默了半晌,说:“他的这些计谋也不是不可破,只要师父出面,一切都可解了。”

“不可”楚神医道,“当初我已立下死誓,一切尘埃落定前,不能出现在江湖之中。”

师父不能出面,江卓穆的真实面目该如何拆穿?

季温良只觉得这人手段颇多,将人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着实可怕。

一抬头,师父却不见了。

似是有所感应一般,他猛地转回身,见小九站在桥头。

不,不是小九,已是封澈了。

封澈脱下了破旧的衣裳,换上了代表教主的黑服,脸上的红色胎记和刀痕都不见了,显然之前是为了隐藏身份,故意易容。

他一步一步走到季温良面前。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过了半晌,封澈道:“我明日便走了。”

嗬!不能说话也是假的。

他见季温良不语,解释道:“之前形势复杂,多有隐瞒。”

季温良垂着头,蜷着手指道:“这麽大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以理解。”

“推翻江卓穆阴谋的证据已经找到,我明日便出发去启昀宫。”

“会不会有危险?”

“有人与我同去,应该不会出差错。”

“那……你要小心。”

日头渐渐落了下来,夕阳的余晖照在湖边的垂柳上,清风一吹,柔柔地摇晃着。

封澈忽然把季温良揽在了怀里。

季温良一怔,鼻间萦绕着松香的气息,感受到对方胸口有力的心跳,泛起丝丝甜蜜。

“我等你回来。”

素辛城广发英雄帖,诚邀武林各界集聚启昀宫,当日高朋满座,热闹非常。

觥筹交错之时,素辛城突然当众提及自己身世,一时间,酒席上鸦雀无声。

从素雪山庄,到托付金羽,再到全家灭门,娓娓道来,不禁令人唏嘘叹惋。

一位少侠突然从角落中站起,大骂千殊邪教罔顾人命,作恶多端,该群起攻之,以绝后患。

又有人说,千殊教妄想吞并启昀宫,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激昂奋起之时,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众人被飞沙走石眯了眼,纷纷抬袖遮挡,待一切平静,大堂中多了三个身影,为首之人脸戴银质面具,腰佩宝剑轩衡,正是千殊教主封澈。

在座之人心中皆是一惊。

有胆大者高喊,邪教孽畜还有胆来?

话音未落,喉咙已被暗器划出一道血口,那人吓得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堂厅。

封澈身后护法言,千殊教从未踏入过素雪山庄,眼前之人也不是素辛城。

此语一出,四座哗然。

护法将一老者引入众人眼中,该老者称自己曾为素辛城诊过病,见过其真容,这人确实不是素辛城。

在一旁静坐的林崇父子突然站起,将陷害季宫主一事托盘而出,称自己鬼迷心窍,被恶人利用。

被揭穿的十六不怒反笑,神态怡然。

正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大叫:“酒菜中有毒!”

众人大骇,纷纷打坐调息,却发觉经络堵塞,内力被封。

有强行运功者,气血逆行,当场暴毙身亡。

十六拔出长剑,击向封澈,二人缠斗在一起,起挑点刺,招招致命。

百余招后,封澈一剑穿过十六腰腹,联合启昀宫侍卫将之压入牢中,又替众人解药,这场闹剧才得了终。

半月后,楚神医带季温良回到启昀宫,顺水推舟,称确把金羽交付素辛城,却不曾想被他人冒顶。

至于这冒顶之人是谁,江湖中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定论。

打开地牢沉重的门,腐朽的味道混着潮潮的腥气立刻扑打在脸上,让人觉得冷气钻进了骨头缝,不知是血还是水,在角落里一滴一滴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空灵的滴答声。

一双黑靴走到尽头,在牢房门口停下了,侍卫开了锁,惊醒了被吊在架子上的江卓穆。

他抬起头,透过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看清了来人的脸,嘴角翘起。

“师兄是来看我的笑话麽。”

“为什麽。”

封澈问道,语气无波无澜。

为何灭素雪山庄满门?为何执着于启昀宫?为何想挑起千殊教与武林盟的争端?

江卓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偏过头去。

“成王败寇,我没什么可说的。”

同一师门,却痛下杀手,如此情义算是尽了,封澈不再逼他,跨出牢门,向外走去。

江卓穆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你问我为什麽?我也想问为什麽!我想问师父为什麽,为什麽让你接管千殊教,想发火就发火,想杀人就杀人,而我呢,每天却要面对一些所谓名门正派,不管他们多恶心,多虚伪,我都要笑脸相迎,凭什麽?凭什麽?”

铁链声哗啦啦地响。

“你以为你有多高贵?师父对你好,对我好,只不过是因为我们有用,有用哈哈哈哈,是工具!是傀儡!”

“封澈!封澈你给我回来!”

“季宫主的滋味如何?”

封澈猛然停下脚步。

江卓穆哈了一声,接着道:“季宫主看似不食人间烟火,身子骨倒是风流得很,经我调/教几次,更是——”

封澈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面部肌肉抽紧,额上的血管因愤怒而突起。

一字一顿地道:“你敢再侮辱他。”

江卓穆被憋的满面通红,却还是挤出一个笑,露出沾着鲜血的牙。

“师兄不是没碰过季宫主?那也太可惜,你不知道,我可是夜夜回味那温香玉暖的

——啊!”

猛地惨叫出声。

封澈拔出匕首,粘稠的血滴落下来。

“不要让他死了。”

侍卫被寒到入骨的声音激了个哆嗦,答了声是。

又下起了雨。

季温良站在屋檐下,看着细密的雨丝连成一线,从半空中落下,轻轻洗刷着世间万物。

远处出现一人撑着伞走过来,他心中一喜,发觉自己站在门口,好像特意等人似的,想转身回屋,又怕是多此一举,更使人误会。

犹犹豫豫间,封澈已经到眼前了。

“怎麽不进去?”语气极尽温柔。

“屋子里太暗了,想在外面透透气。”

“手好冰。”

天是阴冷冷的,穿得多也不见得保暖,手当然冰了。

季温良目光落在地面上,不肯看他的眼睛。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

“我们成亲罢。”

啊?

“我说,”封澈捧起季温良的脸,对上他琉璃般的眼睛,道,“我们成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