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冷酷魔尊的小仙侍(十一)(1/1)

季温良回到落镜山的时候, 青元正在布雨。

名师出高徒, 像避雨咒这样的小法术, 如今他用来自是不在话下,轻轻掐一个决, 周身就仿佛形成一个屏障似的,雨滴从空中垂落,还没接触衣裳, 就拐了个弯, 变更了路径,落进土里。

在这条龙的勤奋努力下,原来灰绿绿的地衣已经被大片的苔藓代替, 青嫩嫩的, 煞是好看。

雨路湿滑, 季温良小心翼翼地走着, 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大殿门口。

大殿的门紧闭着, 他抬起胳膊想要敲门, 又忽地犹豫了。

平心而论,弑神待他还是很好的。

虽然面上不如朱阳神君春风和煦, 但从不会为难于他。

若说有什么吩咐, 不过端茶倒水磨墨这等小事, 可以说是非常轻松了。

教他习字、法术的时候, 也是十分地耐心。

思及修炼枯燥, 闲暇之余, 还传授下棋之道, 足以见其体贴了。

可反观自己,第一次捉妖,好像并没帮上什么忙。

回想东海之边,自己躲开弑神伸出的手时,似乎瞥见他眼中掠过一丝波澜。

不禁按怪自己行事不妥。

“弑”这一字,解为“杀”,又与“杀”略有不同。

子杀父,臣杀君,意为“弑”。

弑神应天地而生,能感六界恶魂,上可斩天神,下可戮鬼魔,不忌长幼尊卑,掌握生杀大权。

故弑神出现之处,定是又有谁在作恶。

通晓此事者,难免绕道行之,不通晓此事的,听其名讳,也要退避三舍。

久而久之,也就没谁敢亲近了。

可是季温良不一样。

他与弑神相处得久,知他并非传说中那般可怕。

再说,弑神所杀的皆是犯了大错的神鬼妖魔,乃是积德行善之举,哪里有错?

反倒是自己有错。

他的心底升起浓烈的悔意,夹杂着难以言明酸涩之感,逐渐蔓延开来。

不管如何,还是先进去才好。

他打定主意,敲了敲门。

咚咚两声过后,仍是一片沉寂。

季温良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他不是被扫地出门了吧?

仔细想想,也不能啊,毕竟入山的结界并没有拦着他。

正考虑要不要干脆推门而入,身后忽然响起清脆的童音。

“神君没回来呢。”

季温良转身一看,原来是青元,皱了皱眉道:“没回来?那去哪了?”

青元撇撇嘴道:“你好笨,不是你跟着神君一同出去的吗?还来问我?”

季温良想想也是,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既然弑神不在,他便没那么多顾忌,推开了大殿的门。

“哎……”青元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围着他转了几圈,上上下下地打量。

季温良被他弄得不知所以,问道:“怎么了?”

“你去人界了?”

季温良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去人界的集市逛一逛?”

季温良摇了摇头,他哪有那个闲心。

青元跺了跺脚,一副生气的样子,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

这条龙是个话唠,有事没事就拉着季温良聊天,天上地下,扯东扯西。

说过的话可多了去了,季温良哪里晓得他指的是哪一句,只好又摇了摇头。

“酒!酒啊!”

季温良这才想起,青元曾提过,人间的酒比起天上的酒,别有一番风味,自己曾答应过他,若是去了人间,便给他带回一坛。

没想到青元记得如此清楚,当真是嗜酒如命。

他只好满怀歉意地道:“这次忘了,下次给你带回来可好?”

青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这落镜山里的一大一小,季温良算是得罪了个遍。

他叹了口气,走进殿里。

既然弑神不在,便只好坐在案前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天色由白转灰,逐渐暗淡。

直到最后一丝阳光消亡,落镜山陷入沉沉的黑暗里。

殿内的灯笼呼啦一下全部亮起,一阵风吹来,烛光晃动,暗影摇曳。

季温良在这昏暗的灯火里,眼皮逐渐沉重,手撑着脑袋,睡了过去。

九州之外,另有一境,名曰云海。

云海境中,分为两层,上层灵气缥缈成云,下层秀水积聚成海。

两层之间有一仙宫,浮于半空之中,当当钟声作响,三五仙鹤飞鸣。

仙宫门前,有个道童守门。

这道童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身穿月白道袍,梳着发髻,眉心点一血痣,双颊淡红。

开始时,他还规规矩矩地盘坐在门前,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似的,伸了伸腿,侧卧着,最后干脆靠在门柱上,眯起了眼睛。

一阵凛冽的风吹来,引得道童的衣袍轻轻浮动,他觉得有些冷,睁了睁眼。

入目是一双绣着暗纹的黑色云靴,抬眼上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

道童一惊,立刻站起身,施了一礼,结结巴巴道:“封……封师兄。”

来者正是弑神封离。

“我找师父。”封离淡淡道。

“师父还未出关,”道童看着封离,小心翼翼地回道,“师兄可要进去坐坐?”

封离顿了顿,道:“不了。”

道童猜不到封离此番前来是何意,又见他不肯进宫,只好欠了欠身,道:“恭送师兄。”

眼见着他驾着乌云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送走了封离,不过半刻的功夫,道童怀中的传令铃便响了。

“师父出关了!”

道童转身推开宫门,暗暗嘀咕道:“封师兄来得真是不巧。”

他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路,穿过一座座阁楼,进了引忘殿。

大殿之中,四鼎丹炉分居四方,中央为一八卦阵,分为黑白两极,一老者悬空盘坐于阵中央。

这老者一身藏青道袍,手握拂尘,鹤发童颜,道骨仙风,满脸慈祥。

“恭喜师父出关。”

道童深深鞠了一躬。

“嗯。”

太清真人点了点头,问道:“通石,我闭关期间,可有什么事发生?”

被称作通石的道童想了想,道:“只有封离师兄来过两回。”

“离儿?”太清真人脸上显过一丝诧异,抚了抚白须,问道,“他可曾留下什么话?”

“封师兄未曾留下什么话,”解石回道,“不过第一次来的时候,倒是去藏经阁取了几本仙书,第二次来,正是半刻钟前的事。”

“是何仙书?”

解石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一一列举道:“《木行心法》、《修炼十书》、《控灵之术》……”

一连串下来,太清真人便明白了,这都是些修炼的入门仙书。

只是封离拿这些书有何用?

太清真人伸出左手,默念口诀,拇指滑过其他四指,依次点算过后,睁开了眼,轻声道:“我知晓了。”

解石看太清真人一副神秘模样,好奇地问道:“师父,可是封师兄有难?”

“徒儿何出此言?”

解石思忖了一番,道:“只是看封师兄好像不大高兴。”

太清真人一听这话,竟是忍不住乐了,呵呵一笑道:“我这徒儿,从小到大都是无喜无怒的模样,连我这个做师父的都难辨他心中所想,你倒是机灵。”

解石嘿嘿一笑,道:“无喜无怒,不过是因为万物都入不了封师兄的眼。”

此话一出,太清真人原本和煦的脸色竟瞬而变得肃然。

解石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心中一骇,低下了头,用余光偷偷瞄着太清真人。

只见他闭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半晌,轻声吩咐道:“传炽彦前来。”

“是。”解石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退下了。

“无喜无怒,无牵无挂,方可为神。”

悠悠叹息之声响起,随即被风吹散,消弭在空旷的大殿里。

季温良自是不知弑神去了哪里,他参与了一场惊险的大战,又在幻境之中游历了一番,实在是身心俱疲,故而即使手支着头,也睡得十分香甜。

迷迷糊糊间,感觉头顶覆下一片阴影。

季温良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正撞上弑神的眼。

他急忙站起了身,道:“神……神君回来了。”

仿佛偷懒被抓到一般。

封离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俯下身准备拿起案上的画。

那幅上头画着黑蛇的画不小心被季温良压在胳膊下,已经起了皱。

季温良眼疾手快地将褶皱抚平,道了声:“我来我来。”

拿起画,转身向摆着箱子的西南角走去。

他知要让弑神主动开口是很难的,若是沉默以对,更是尴尬,倒不如主动找些话说,早些打破僵局。

于是一边打开箱盖,一边开口道:“我紧赶慢赶,倒是比神君回来得早……嗯,我回来时,碰巧青元在布雨,寻常时没有发现,这山上竟长了这么多的绿草,还……还挺好看的,要是再种些树,不出几年,必会郁郁葱葱……”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听到半分回响。

季温良有些气馁,但还是打起精神,接着道:“神君……今日定是累了,可要喝些茶?只是武夷仙山送来的茶已经喝完了,只剩下些澜州府的,我……”

“你……”

季温良急忙住了口,停下合箱子的动作。

封离顿了顿,接着道:“你可知云海境?”

季温良愣了一愣,随即摇头。

“云海境乃是我师父太清真人居所。”

没想到弑神居然也有师父,这在书中并未提及。

只是现在突然提起这些做什么呢?

季温良猜不透弑神心中所想,只好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先前将你送到启阳殿确是不妥,毕竟你与那处属性相冲,云海境却是不同……”

季温良手一滑,箱盖哐当一声合上了。

他怎能听不出弑神的意思?

“是我的错,我学艺不精,又见识短浅,一时被吓到了,才……”

“并非你的错,”封离打断了他的话,道,“你刻苦勤勉,临危不惧,今日若不是你刺伤那蛇,恐怕……”

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说起那条黑蛇,季温良却是想起了幻境之事,他从怀中掏出破阵珠,道:“我……我也是有事耽搁了,不然兴许能追上神君。”

遂将幻境之事与清歌之托一并告与弑神。

“若不是神君,那条蛇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条性命。”

他这样三番五次地示好,封离不是听不出来,他想了想,道:“妖界路途遥远,我明日便与你走这一遭。”

季温良心中一喜。

他提这事,一方面是不想对弑神有所隐瞒,另一方面是想转移弑神的注意,不要想着把他撵走。

谁知,他这番小心思是彻底算错了。

封离接着道:“我与妖界,也算有些私交,你若是想留在那里,未尝不可。”

说罢,竟摆出一副不必再谈的模样,直直进了内殿去了。

只留下季温良一人,躺在外殿的床上,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