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1)

深秋后半夜降霜,但是现场温度过高, 没等落下来就在半空中融化, 蒙到人身上一层水汽。

骆深眉眼上沾了些苍白雾色, 他顺手一抹擦干净, 雾变成水渍,眼睛里头湿漉漉的。

韩将宗看了一眼,侧身提起个厚重斗篷往他肩上一搭。

斗篷上的雪白狐狸毛围到下颌上, 衬托得人脸莹白如玉, 颦笑更加生动好看了。

骆深侧头躲了躲扎到侧脸上的细绒毛,韩将宗看着他动作, 无声笑了笑。

桌下二人脚边摆着一片酒壶,倒在地上的几个干净的一滴酒都流不出来。

骆深又打开一壶新的,依次给二人倒满,韩将宗看着他眼底旖旎粉红, 低低问:“你这是想将我灌醉?”

骆深笑了笑,竟然还点了点头。

“只看将军肯不肯醉了。”他笑着说。

酒精作祟, 这话中的暗示让韩将宗本来就燥热的身体更加燥热。

他凑上前去,呼出去的热气丝丝缕缕扑到脸上,瞳孔深处仿佛暗湖凝固而成:“这要看你的本事了。”

骆深一愣抬眼看他, 眼角处一圈粉红色的软肉, 与瞳孔交接处挂着的水线牢牢攀附在上面。

像一汪即将干涸的泉。

同那日深夜初见时一样, 周身都写满了‘放纵’二字。

韩将宗想起他曾说过的体香来,屏气一闻,若有似无的香味传了出来, 再细细一闻,那幽香又不见了。

“你身上这味道,是衣裳上沾染的吗?”韩将宗说:“听说富贵人家洗衣服时都放香料,等晾干后那味道经久不散。”

骆深抬手闻了闻自己袖子,不出意料仍旧什么都没闻到。他眨眼敛去神色,薄唇挑着一点弧度,笑着说:“真是体香。”

韩将宗手臂撑在桌上,指尖转着一个杯盏,饶有兴致看着他。

骆深将手一伸,伸到他鼻下,“将军不信,仔细闻闻。”

韩将宗不动如山坐着,眼皮都没眨一下:“再闻就真要醉了。”

呼出来的气息扑到手背上,灼热潮湿,骆深喝了整晚的酒,都不及这烫手一下叫人意乱情迷。

他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的举起杯来。

韩将宗扫了一眼,“没词儿了?”

整晚骆深端杯必然开口,敬酒词一套连着一套,夸的人不得不喝,心情还十分舒畅。

可见常年游走于声色场合,耳濡目染积攒下了不少。

“你将周转的钱都取出来,各商铺还能运作吗?”韩将宗突然问。

骆深举着杯,夜色之中眼底泛着暖黄光泽:“明日就会尽数补上,将军不必担心。”

“拿什么补?”

骆深唇角荡着笑,波及到眼中,那光芒耀耀生辉:“当然是私房钱啊。”

韩将宗一扬眉角,似乎没想到。

骆深:“我在城郊买过一排商铺,因着那边还没发展起来,一时用不上备用的现银。便存在商铺地下,以备着随时需求。现在秦掌柜带着人正在挖呢。”

还能这样。

韩将宗差点惊了。

有钱人的想法就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随即他想到这人种种行为和偌大家底,想必是不怕丢了这点蚊子肉的,又释然了。

“若是军饷不够,我可以再支援一些。”骆深仍旧举着杯:“只要他们不为难你就行。”

韩将军看着他,没动。

他长这么大,真没听过这种让人身处三冬却浑身暖和的话。

甚至比情话还要动听。

这拳拳心意就不得不喝了,他端起酒来一饮而下。

骆深随即喝下。

空杯落桌,骆深偏头咳了两声。

韩将宗盯着他精致耳廓,还有耳后一小片影影绰绰的暗影。

骆深伸手拿新壶倒满,提着把手的手腕线条起伏平缓而富有柔韧感。

韩将宗:“一个坑里一个萝卜,能长多大我心里有数,三军总不能靠你一家养着,那朝廷要被笑掉大牙。”

骆深再次端起酒杯来,许是咳嗽时扑了凉风,声音比刚刚更沙哑了:“我养的不是三军,是你。”

得,这话就直白了。

甚至连雾气都渲染的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他如此放得开说得出,韩将宗总算确定了:他就是想灌醉自己。

骆深举了举杯。

韩将宗坐在中央,宽厚肩膀难得放松低垂下去,从善如流同他又干脆喝干一盏。

地上空酒壶再添一个。

骆深撑着额角坐了一会儿,耳廓绯色越发明显。

韩将宗估摸着他酒量快到头了,便深呼一口气,说:“行了,差不多了。”

他要起身,骆深一伸手将他拽住了:“将军明日非走不可吗?”

“不能再晚些时间吗?”他垂着头,低低的说:“军饷已凑够了,就不用去山西了。省下来的时间,再留几日好吗?”

韩将宗沉默听着。

骆深蹙着眉,眼中神色半醉半醒,低声请求:“我……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明日,明日能不能别走了……”

他唇边笑意没了。

他先醉了。

韩将宗注视着他洇染眉眼,那上头已经又覆盖上一层雾气,显得朦胧模糊。

他伸手擦了一把,沾了一手湿气,低声说:“越到后半夜霜降的越厉害,不如去我房里接着喝吧。”

骆深怔怔看着他。

佟兴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一地的空壶,心也惊肉也跳。

下一刻,韩将宗双目如剑朝他看过来,语气比夜色更加深沉:“你少爷醉了,扶他去休息。”

佟兴赶紧跑过来扶住骆深,骆深撑了撑额角,紧紧一闭眼睛缓了缓才睁开。

主位之人站起身,昭示着宴会的结束。

众人依次拜别,骆深强撑着送人群出门。

江天上车之际,欲言又止,骆深问:“磨蹭什么?”

“!”江天:“我就知道你没醉!”

骆深眉心皱着,双目如炬看着他。

江天做着最后的挣扎:“他明天要走,你今天把人灌醉,把自己也灌醉,一旦走了最后一步,他对你没了念想,还有再见的可能吗?”

骆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问道:“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俩成不了?”

“我……”江天生气的说:“怎么可能,我就是想让你端着点,放长线钓大鱼!”

骆深沉默下来。

江天以为他听进去了,刚要松口气上车,骆深眉头一皱,在他身后毫不留情道:“我觉得你有毛病,我没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撺掇着我追他,现在追上了,你又来劝我端着点,你天生爱抬杠是吗?”

江天:“……”

他脚下一趔趄,差点滑倒。

骆深站在原地紧接着冷笑一声:“先是通风报信,然后胡乱指挥,生怕我跟韩将宗凑到一块儿去。你若是真把我当朋友,就不该事事想着你哥。”

江天以为自己掩饰的够好,想不到已经被他摸透。

他一时有些恼,“我……”

骆深打断他:“左右我跟将军是好定了,你若是替你哥抱屈,就当没我这个朋友。”

江天一瞬间从头凉到脚。

平心而论,骆深此人不管是当朋友还是当兄长,都挑不出一丝不好来。

江天回想两人一起度过这些年,内心深处的情愫疯狂滋长,委屈至极的喊了一声:“深哥……”

骆深看着他表情,半晌叹了口气:“算了。”

江天:“我……”

骆深看着他:“别废话了,我忙的很,你自己回去反省反省吧。”

深更半夜的他要忙什么,江天一想就十分悲痛,觉得这马上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深哥了,越发哀愁温吞起来。

骆深上前一按他肩,将人推到马车中去,立刻吩咐车夫:“快送他走。”

车夫得令,驱马前行。

骆家高阔大门前恢复了寂静。

骆深挥开扶着自己的佟兴,醉醺醺的往回走。

佟兴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他摔倒磕碰。

骆深忽然站住脚,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说:“去把库房里的那件裘皮大氅拿来。”

这不用多说,因为裘皮珍贵,做成大氅更是费料奢侈,库房中只有那么一件。佟兴赶紧去了。

韩将宗回到房间用凉水洗了把脸,顿时清醒许多。

他真想不到骆深这么能喝。

他再不醉,自己也快差不多到头了。

门边声音一响,韩将宗看过去,来人站在门口朝他含糊一笑,喊了一声:“我来找将军接着喝。”

他手提布包而来,展开,里头是一件墨色的大氅。

“我想你明日要走,不知道该送点什么,”骆深托着那狐裘,放在桌上:“思来想去,送你一件大氅抗寒,希望你北方也能过的暖暖和和的。”

韩将宗面上沉稳,眼中看着他满眼桃花色。

骆深摸了摸那光滑裘绒,轻笑一声:“几十张狐皮都是我亲手所猎,攒了数年,堪堪做出来这么一件,希望你能收下。”

韩将宗听他瓷脆一笑,胸中骚动数次,内心深处奇痒无比。

骆深将另一手提着的一壶酒也搁在桌上,又摆上两个酒杯,“咱们今夜不醉不归。”

韩将宗扫了一眼没说话。

骆深完全没意识到危险,自顾抬眼去看他。

眼线与水线胶合成一体,每一根睫毛都是缱绻多情的邀请姿态。

韩将宗眼皮压的非常低,其下视线直直盯着他双眼:“你送我这个,不如再多提两壶酒来。”

他声音放的很缓,压的极低:“不把我灌醉,你能有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