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天凉王破(1/1)

王敦就真的咬过来了。

王敦和他堂哥王导完全是两种性格,无论太兴帝和刘隗如何挑衅王导,频频做各种小动作恶心人,王导心中cnm,面上笑嘻嘻,在台城里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对太兴帝恭恭敬敬,和刘隗同僚情深,谦和有礼。

你打了王导的左脸,王导不会生气,还会把右脸侧过来要你打。

王敦则是另个极端,别说你抽他的左脸了,你就是盯着他左脸多看一会,他就会板着脸问“你瞅啥?”,你敢说一声“瞅你咋地”,王敦就扑过来扇你一记耳光。

在武昌领兵的王敦收到刘隗的《答王敦书》,当即就把信给撕碎了,抽剑砍断了桌角,“竖子安敢欺我!”

王敦当即写了一封讨伐檄文,一口气列举了刘隗十大罪状,什么奸佞谄媚,谗陷忠良,蛊惑圣听,扰乱朝政,擅作威福,杜塞言路;什么大兴劳役,骚扰百姓等等。

当然,重点是指责刘隗利用《放僮法》私免良人家奴,散布个人恩惠,割配本可充实国库的大田,充实部下军队。但是有通过用金钱赎回自由身为良民,或者士族自主放出来的良民拒绝加入刘隗的征兵,刘隗有所不得,便归罪于良民原来的主人。

这就是刘隗做的过分的地方了。刘隗拿着《放僮法》逼士族们放僮客,僮客成为良民,却没有真正的自由——前脚拿到良民的户籍,后脚就被刘隗强征入伍,成为羽林军。这等于是拿着一部法律直接从士族的口袋掏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跟明抢差不多。

士族们痛恨刘隗,干脆不等刘隗上门,就直接放僮客们自由,给他们良民的身份,心想我反正要失去了,干脆你刘隗也得不到。

但是刘隗不肯放过这些得到自由的良民,照样强征入伍。

这些连僮客都恼了,你不是说要放奴吗?我们已经不是奴隶了,为什么还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当士族的奴隶,和当你刘隗的奴隶有什么区别?

如此,刘隗得罪的不仅仅是士族,就连强行收编的羽林军表白上臣服,内心其实毫无忠诚可言,满朝文武,士族军队,都在骂刘隗。

王敦在讨伐书里列举了刘隗十大罪状后,说道:“逆臣刘隗欺上瞒下,祸乱朝廷,臣身为辅弼之臣,实在逼不得已,决定起兵去建康城讨伐逆臣,以清君侧。如果皇上斩杀刘隗,把他的首级给我,那么微臣立刻罢兵,带着军队回到武昌去。”

王敦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剑指建康,立刻轰动朝廷。

王敦就是王导用来打醒太兴帝和刘隗的棋子。王导在朝廷苦心经营多年,把王敦推到九州大都督的位置上,统领军队,为的就是把枪杆子牢牢掌握在琅琊王氏的手中,无论太兴帝如何作妖,都逃不过王导的五指山。

王导只需推出王敦这枚棋,就能直接把太兴帝就将死了,而且,王导手上一直都干干净净的,一滴血都没有,保持着忠君忠诚的形象。

王导要保持老好人的人设,他不可能直接动手,他早就料到王敦的性格绝对不能容忍刘隗,必定起兵讨伐。

一切都在王导的计划之中。

王悦看着父亲精妙的布局,一环扣一环,甚是佩服,自愧不如,这才修炼千年的狐狸啊,我那点微末的本事,连父亲一鳞半爪都没有。

王导看出儿子心中所想,“你莫要暗自菲薄,你还年轻,只有十八岁,你的种种表现,比十八岁的我有本事多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那还得了?肯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为父一直都相信你。”

一般的父亲都用挫折教育,摆出严父的嘴脸,恨不得把儿子骂到泥土里,把儿子当仇人般打击。但是王导不一样,他对王悦当做“爹”一样养着,捧着,供着,从来没有一句歹话,总是反过来拍儿子的马屁。

得知王敦起兵,王导淡定的召集琅琊王氏所有族人开会,“从现在起,所有人,包括我,立刻写辞呈,辞去官职,每天穿着白色粗麻衣服,跟我去台城门口请罪。”

啥?琅琊王氏的族人们不解,“此事因刘隗倒行逆施、皇上不得臣心而起,驸马王敦起兵清君侧,诛逆臣,与丞相何干?与我等何干?”

都不服气啊,凭什么?我们又没错事,为什么我们要辞官请罪?

更有族人直言说道:“驸马王敦大军即将到建康,皇帝和刘隗靠什么阻拦驸马的军队?我们用不着请罪。”

王敦就要从武昌打过来了,他统领九个州的兵马,谁有本事和他一战?

面对族人的质疑,平时老好人的王导第一次露出“霸道丞相”之相:

“听我的,都听我的。”

“辞职,全部辞职,不要问了,全部辞职。我再跟你们说一遍,全部辞职,全部辞职,不要再问了。”

“你别干了。”

“我不需要你的意见,我是族长。我的意见就是所有琅琊王氏的意见。”

“听我的,我一个人说了算,这件事不需要讨论。”

以亲善可人著称的王导第一次露出“獠牙”,无人敢反抗——就连王悦都表示支持父亲,当即提笔写辞呈,辞去东宫太子友之职。

王悦服从,众族长的目光都落在以叛逆闻名的老二王恬身上。王恬用一只玉环松松的绾着发,嫌天热人多,衣襟大敞,露出一件玉沙色的双肩抱腹(就是肚兜)

现在只有希望王恬能够他老子的话怼回去。

王恬正要开口,王悦附耳说道:“如果你闭嘴,我就让你再听一曲娄湖别院那个蒙面乐伎的琴声。”

自从前年娄湖中心竹亭里令人惊艳的琴声,王恬对毁容蒙面的乐伎一直念念不忘,可之后这个乐伎就不露面了,据说清河公主把她藏得太深,怕有人惦记她的人。

王恬一听,当即闭嘴。

连王恬都反抗他老子,其他人都不敢再反对。

次日,王导辞去丞相之职,王悦也辞去太子友之位,琅琊王氏族人集体辞职,这对父子带领着族人在台城外头铺着一面面草席,然后穿着白色粗麻布衣,脱鞋散发,做罪人装,跽坐在草席上,大呼“草民有罪。”然后静静等待等待太兴帝降罪。

若想俏,一身孝。琅琊王氏又素有琳琅满目之称。哗啦啦一片草席地上,几乎全是少、青、中老年美男子。

甚至,还有一个光头的和尚!

没错,这个和尚就是大晋最知名的高僧竺法深,他也是出身琅琊王氏,从朝堂到宗教,琅琊王氏都是领袖人物。

琅琊王氏的影响力在王导的手里达到了巅峰时期。

琅琊王氏集体请罪,除了刘隗,刁协等等太兴帝的心腹要求严惩王家,八成的满朝文武,东宫太子,甚至善男信女,黎民百姓都在为琅琊王氏求情。

王导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精妙,因为王敦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太兴帝宣布王敦是反贼,号令天下人勤王,诛杀逆贼王敦。

王敦在名分上站不住脚,处于弱势,所以王导就主动请罪,让群臣、天下人反过来同情琅琊王氏的处境,暗骂太兴帝昏聩,听信奸臣刘隗的谗言,冤枉老好人王导。

这是一场武力比拼,也是一场攻心之战。

台城。

刘隗劝太兴帝早日决断,杀了王导,将琅琊王氏灭族,“王敦起兵谋反,其罪当诛,谋反乃灭九族之罪,琅琊王氏是王敦的族人,当然要杀他全族。”

太子司马绍劝太兴帝,“父皇,闹到这个地步,全因《放僮法》推行不公,闹得士族怨声载道。王敦起兵,只为除掉奸臣,则会是他的讨伐檄文,写的清清楚楚,只要给出刘隗人头,他就立刻退兵,绝对不踏入建康城半步。”

刘隗不满太子,“殿下,王敦的檄文是为了挑拨我和皇上,他只是打着杀我的幌子出兵,想要谋朝篡位罢了,即使献上我的人头,他也不会退兵的。琅琊王氏太会演戏了,王敦唱黑脸,王导唱白脸,两人一唱一和,就是想要这天下改姓王。太子千万不要被王悦蒙蔽了,越是漂亮的男人,越是会骗人,王悦平时是太子友,其实他一直想成为太子,入主东宫,将太子殿下取而代之。”

太子说道:“琅琊王氏若真有这狼子野心,当然该死,全家跪地伏诛,可是王敦带着九州兵马,即将兵临城下,我们拿什么去抵挡王敦的铁骑?靠着你刚刚从士族那里撸/出来的两万羽林军吗?他们中间有五千人是琅琊王氏以前的部曲私兵,你下令诛杀琅琊王氏全族,这些人会不会立刻哗变倒戈?”

太子对太兴帝说道:“父皇三思啊,若灭了琅琊王氏全族,一切都覆水难收,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留琅琊王氏全家性命,即使打不过王敦,我们司马家也能保全皇位。诛杀王氏全家,司马家也会立刻面临灭顶之灾!”

刘隗也对太兴帝说道:“皇上,我们筹谋多年,为的就是今天背水一战。诛杀琅琊王氏全族,把后路斩断,借着皇上正统的名义号令天下勤王的军队阻截王敦的大军,放手一搏,方能有一线翻身的希望。否则的话,皇上,甚至太子,永远都是琅琊王氏的傀儡。”

太兴帝一听,心中的天平不禁往刘隗这边摆动,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不想当一辈子傀儡,他多么渴望尝一尝皇权的滋味啊。

太兴帝目光一凛,说道:“先把羽林军五千琅琊王氏的部曲调往石头城,然后传朕旨意,王敦起兵谋反,其罪当诛,琅琊王氏,罪不可赦——”

“父皇!”太子连忙打断道:“您现实一点!勤王诏书早就发出去了,愿意来建康城勤王的军队有几支,父皇心里没数吗?只有族叔司马乘一人响应,而他手中兵马只有两万,还有一个甘卓,名义上说来勤王,却一直按兵不动,除了这两个,还有谁?”

太子发出灵魂的拷问。

没有了。刘隗的《放僮法》得罪了所有中原士族,听说王敦要打到建康城,取刘隗的人头,个个拍手称快。

而江东本地家族军力最强的建成县公周访虽然驻扎在建康城的外城石头城里守城,以抗王敦——但是他的嫡长媳荀灌却一直在娄湖别院保护清河公主。

由于荀灌的原因,太兴帝不敢相信周家父子,别的女人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是荀灌却改变了夫家的立场,让周家陷入摇摆之中,态度暧昧。

太兴帝发现,纵使他拼尽全力背水一战,也没有一点胜算,还会给司马家带来灭顶之灾。

太兴帝一犹豫,就立刻改口道:“此时关系重大,朕……需要好好想一想,你们都退下。”

“皇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刘隗不肯放弃,还在努力争取。

皇帝有退路,他没得退路了,王敦要他项上人头,士族们盼着他去死,他唯有一搏。

“你先退下,朕有话和太子说。”太兴帝说道。

刘隗没办法,只得告退。

紫光殿里,只有太兴帝和太子两人。

太子问:“父皇有何吩咐?”

太兴帝叹道:“朕知道,因你生母名分之事,你和朕从此生分了,父子感情不复从前。但是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朕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太子立刻跪地,趴在太兴帝的膝盖上哭诉道:“父皇!儿臣岂能对父皇有怨言?儿臣只想当好一个储君,为父皇分忧,为大晋江山社稷效力。王悦是儿臣拜的太子友,他是琅琊王氏的麒麟子,人脉深厚,是士族青年一辈最出色的人物,儿臣只是想利用他收买士族年轻一辈的人心,如果想要打败对手,就要先跟对手做朋友,儿臣的心一直在大晋的江山社稷。”

太兴帝对太子的表演很满意,拿出一卷写好的诏书,“你认识江东的流民帅郗鉴,你还送给他兖州刺史的官职,朕晓得你们有交情在。郗鉴手上有十万流民军队,一直以来,为了江南的稳定,朕不敢放这些如狼似虎的流民来江南。但是现在,朕顾不得那么多了,朕在诏书里封了郗鉴为建康城中领军骠骑将军,负责京城防务,你要他带着十万流民一起来到建康城,如今,只有郗鉴的流民有实力和王敦大军一战。”

太子颤抖的手接过封郗鉴为中领军骠骑将军的诏书,“可是……郗鉴的流民是雇佣兵,只有官职没有银子,郗鉴是不会出兵的。”

太兴帝把太子领到他的私库,打开大门,全是一箱箱黄白的金银!

这下,太兴帝把棺材本都亮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