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1)

混元鼎是相长宁的法宝, 名气自然不同凡响,是以孟钟平一见之下,便知其来历,恐慌迅速攫取了他的全部心神, 再不敢逗留,拼命加速,嗖地往外窜逃而去,心里恨毒了相长宁。

只是混元鼎岂是好相与的?那嗡鸣之声愈发密集, 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洞府,震得人整个都懵了,那金色元婴顿时就仿佛失了所有的力道, 去势停滞, 自半空中一头栽倒下来。

下一瞬, 自混元鼎中窜出一头巨大的猛兽,羊身人面, 双目猩红, 森森利齿交错间, 一口将那金色元婴咬住,登时惨嚎声响起, 紧接着便戛然而止,声息全无了。

那猛兽一边咀嚼着, 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绝于耳, 令人听之便觉得牙酸耳麻, 鸡皮疙瘩四起,白森森的利齿间,还有金色的光晕飘落下来,它兀自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迈步回来,纵身扑入那混元鼎中,再次化作鼎上刻的浮雕,乃是上古凶兽饕餮。

这还是相长宁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实地触摸到他的本命法宝,和从前一模一样,每一丝纹路,都是他所熟悉的,平时触手寒凉,待开炉炼丹之时,这寒凉倏然便会转为滚烫。

他忍不住将混元鼎摸了又摸,鼎盖仍旧紧紧闭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相长宁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只能猜测大概是自己目前修为不够,这鼎犯了倔脾气,遂拍了拍鼎,忍俊不禁道:“回去罢,我如今的灵力可无法支撑你长时间出来。”

下一瞬,那混元鼎便渐渐开始透明起来,恍若氤氲的水汽,渐渐消失在空气中,只有相长宁知道,它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丹田,耐心等待着时机成熟的那一刻。

不远处传来斑鸠女迟疑的声音:“道友?”

相长宁转过身来,指尖在琴弦上拂过,原本弥漫的灰尘霎时间消散无踪,斑鸠女正站在楼阁废墟下,见了他好端端的,便松了一口气,欣喜道:“道友无事便好。”

她走上前来,目光落在晕厥的闻子铭与松百灵身上,道:“那夺舍之人……”

相长宁答道:“已经被杀死了,无需担忧。”

斑鸠女这才露出一个笑来,明艳如花,诚恳道:“妾身此番大仇得报,还要多亏了道友费心,妾身实在是无以为报。”

相长宁收了别鹤琴,道:“何出此言?你不是送了我不少东西么?”

斑鸠女笑了,道:“道友真乃性情中人,只可惜相见恨晚,不能与道友相交,实在是憾事一桩,妾身如今也要离去了,望来世还有相见之日。”

闻言,相长宁只是淡声道:“一切看缘。”

斑鸠女抿着唇微笑,她模样本就生得极美,这样静静笑起来,就仿佛夜间的琼花初绽似的,身形渐渐透明,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遗憾,叹道:“我与玉郎,此生恐怕是缘分已尽了……”

那双明若秋水一般的眸中浮现出朦胧雾气来,如同沾染了露水的花,她的神色中透着几分哀伤,双臂渐渐化作白色的羽翼,垂在身侧,片片光羽由下自上化开,像是逐渐凋落的花瓣,最后伴随着一声轻叹,女子的身形消失在空气中。

柔和的白色光羽在空中浮动,久久不去,如同斑鸠女空等了千年的痴念,相长宁看了一会,然后伸手轻招,将一枚光羽握在掌心,细细端详,心中忍不住泛起了点疑问,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值得斑鸠女放弃自身的大好修为,甘愿困在此地千年之久,便是死后也不愿去轮回转世。

相长宁想不明白,脑中有个隐约的声音问他,可曾悟了?

悟了?

没有,相长宁收起那片光羽,拍了拍手,一派风轻云淡的洒脱,那声音便仿佛知道了他的答案,如同沉入海底的石子,消失无踪了。

相长宁活了这么多年,还当真没有尝过情字,尽管他确实有个道侣,不过那只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一想起曲清江那张冰冷漂亮的面孔,相长宁便觉得颇有些兴致缺缺,压根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拉回了相长宁的注意,闻子铭醒了,他半眯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的人,语气惊疑不定:“长宁师弟?”

相长宁笑了笑:“可算是醒了。”

“我刚刚……”闻子铭使劲回想了片刻,一张俊脸顿时煞白,声音有些不稳:“我刚刚似乎被人夺舍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随口道:“好像是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那边的松百灵也悠悠醒转,见了相长宁,俏脸微微一白,又瞥闻子铭一眼,道:“长、长宁道友……”

相长宁知道她有所顾忌,遂坦言道:“夺舍闻师兄的那人已经死了,不必担心。”

这话一出,在场两人心思各异,面上不免浮现出些许不自然来,对这九岁稚童更是另眼相看,轻飘飘一句死了,便将此事草草揭过。

闻子铭与松百灵都不是笨人,既然相长宁不愿意说,他们也都闭口不言,总之,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对方救下的便可。

此间事毕,一行人便准备离开洞府,来时一共有六人,如今折了一半,这光景倒与之前大不相同了,闻子铭等人原本都是被挟持而来的,不想劫持他们的人却先死了,这事态走向也是令人颇感荒谬。

依旧是松百灵走在最前面,三人穿过长长的回廊,石壁上刻满了女子的浮雕,身姿曼妙,月貌花容,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心魄的美丽,不免吸引了闻子铭与松百灵的注意。

一边走一边看,松百灵低呼一声:“啊,这一幅竟然破了。”

闻子铭定睛一看,果然有一幅女子刻像破了一个大窟窿,露出一大块突兀的凹陷来,如同上好的宝玉被磕破一角似的,令人忍不住扼腕叹息,遗憾之余,他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年代久了,这石壁松动了罢。”

松百灵面露疑惑,嘀咕道:“可是这痕迹,一看分明就是人为的,长宁道友以为呢?”

相长宁随意瞥了那破损的石壁一眼,敷衍道:“唔,大概是吧。”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如今距离秘境时限大概剩不了多少日子了,他们还要赶路,自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多做逗留,很快便离开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自他们踏出洞天福地的大门那一瞬间,石壁上所有的女子刻像都同时崩毁了,细碎的岩石簌簌而落,那些绝美的刻像再也不复存在,与此同时,一道暗灰色的影子若风一般蹿了出去,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松百灵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看了看外面高照的艳阳,疑惑道:“怎么突然有些冷了?”

闻子铭左右看了看,道:“是风大罢?”

“或许吧。”

唯有相长宁倏然回首,往身后的洞天福地看了一眼,石门上的破洞依旧存在,里面光线晦暗,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其中的情形,只是他刚刚确实感觉到了浓重的魔气。

罢了,总归是与我没什么干系,冤有头债有主,相长宁这么想着,大步离开。

艳阳下,一抹淡灰色的影子飞窜而过,速度之快,令风声都发出些许轻啸,在高大的古木间穿行,隐约有个女子声音在轻声呼唤:玉郎!玉郎!

其声如泣如诉,哀怨悲切,余音袅袅,待要细细捉摸时,却又仿佛恨意幽怨,徘徊不散,令人背后发凉。

很快,相长宁三人赶到秘境出口时,已是第十四日深夜,那里已经有不少弟子聚集了,除此之外,仍旧有不少人在陆续赶来,粗略一看,所有人都知道,人是绝对没有聚齐的,还有一部分将会永远留在这秘境中。

来时三个门派的弟子们都泾渭分明,历练了一遭之后,倒有不少人互相结识,聚在一处攀谈说话,还有一部分是结了怨的,彼此相看两厌,恨不得拔剑相对。

一夜无事,第二日天一亮,便到了秘境开启的时候,只听轰轰几声,巨大的石门震动起来,渐渐打开,冰冷的风夹着细碎的雪花,从门外吹进来,带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寒冽气息,所有人精神都不由一振,终于要离开了。

众弟子如来时那般,各自有序地走出石门,人影挨挤,短短十数日,又换了另一遭心境,石门很快便走完了,映入眼帘的是厚厚的白色积雪,眼下正是冬末时候,外面一片银装素裹,相长宁是最后一位踏出石门的,斜阳落在他身上,令他不由微微眯起双眼来,看进了一双深若古井一般的眸中,是秦于晏。

相长宁轻轻弯起唇角,现出了一点小白牙,冲对方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