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九叔(1/1)

水猴子是喇子山老一辈的叫法,民间都管它叫做水鬼。

老一辈的人说,水猴子长得像小狗,满身黑短毛,在水里力气大得像头牛,会变成迷惑人的东西,比如衣物,莲花,甚至是人,然后拖人下水,在你的脚底板抠一个洞,吸光你的血。

而且很奇怪,人在水里丝毫感觉不到痛苦,如果太久没人救,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水猴子因为生前怨气未散,投不成胎,所以只能盘桓在水里,就跟当年我家那讨债的老牛一样。只有找了替身,怨气才会消散,才有机会往生。

当然,科学发展到今天有人说这是讹传,水鬼的原型是水獭,水獭就是水生的,并且用爪子挠食物吃,这跟水鬼的特性很像是不是

所以一开始我也不信,以为老一辈唬孩子别下河游泳瞎掰的,但是二爷说南山的深潭里就有水猴子。

“二爷,你拿麻绳绑我干啥”我疑惑道。

二爷支开小眼睛“干啥钓水猴子啊。”

于是我被二爷绑得像只粽子,推到了水边。

我踢了块石头子下去,扑通一声水花绽开,一群肉钻子翻滚出来,这些玩意儿晚上才冒出头,就跟海鲜市场倒腾泥鳅似的。

我吸了口凉气儿,这要是下去不是挨个儿放血吗

“二爷,咱不钓了成吗”我苦着脸。

“要想回喇子山见你奶,你就得听我的。”

看着二爷严肃的脸,我觉着这小老头总不能害我,所以硬着头皮就把外裤和鞋子全扒了。

“记住,在下边不管看到啥,都别当真,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幻梦泡影。”二爷叮嘱道。

我木讷地点头,把腿伸下去,潭水刚浸没小腿就凉嗞嗞的,腿脖子边一群水蛭游了过来。

但是奇怪,这些水蛭刚一沾腿就错开了。我记得我奶说过,肉钻子要用开水烫,或者盐巴沤。

我这才想起,身体一天没进水,二爷饭前还让我吃焖鸡蛋,吞把盐,原来是为了增加血液浓度。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难以捉摸的小老头,深吸一口气,一个猛扎子就跳了进去。

水下一片黑暗,水流刮着我的脸皮,头皮被冷水泡得发麻,我的身子不断地下沉。

恐惧感莫名袭来,我感觉水下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不不止一双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下沉,左眼生疼地跳动着。但很快我听到了模模糊糊的声音

“二十三,

发面团。

烙圆饼,

过小年儿。”

我慢慢打开眼缝,随着光线,一个人影逐渐清晰。

“小七,你醒啦。”我奶压着面团,满脸笑容。

我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的马灯闪烁,我奶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呦,还有些烫啊。”

“奶,我怎么会在这,我不是去钓水猴子了吗”我问。

“钓啥水猴子,让你上村西买点米酒,你倒好,没到家半瓶全下肚了,撂里屋睡了一下午。”我奶抱怨道。

我四下张望一眼,熟悉的马灯,熟悉的奶奶,熟悉的喇子山。

不对,看情景,怎么好像是七岁那年。那年我不是打旱骨桩出事儿了吗

“奶,二爷呢我不是在拐磨山吗”我问。

“啥拐磨山啊烧糊涂了吧,你二爷在后庙呢,今晚过小年,等会儿就过来。”

屋外下着小雪,炮仗声轰鸣,一群小孩子奔奔跳跳地吃着灶糖,嘴里唱着童谣

“灶王爷,

本姓张,

骑着马,

挎着枪,

捡了灶糖一大筐。”

“这雪啊,估摸着明早才停。”屋外走进一男一女,扑了扑身上的雪沫,搓手哈了口热气。

“回来啦,一路还顺利吧”我奶笑着迎进来,张罗着把东西放下。

“顺着呢。”那男的点点头,看着我“小七,怎么还歪床上”

我奶抿着嘴咯咯地说道“晌午我让他到村头稍点儿米酒回来,这小子嘴馋,咕噜半瓶下肚,一觉醒来,跟说书似的秃噜一大串梦话,这当头才消停呢”

那女的走过来摸着我的小脸蛋“瞧这晕乎儿的,米酒烧心,是小孩能喝的吗”

“你是谁”我问道。

“烧迷糊了吧我是你娘啊。”她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怔了一下,不对我娘不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咽气儿了吗

“那他是谁”我指着那男的问道。

我奶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米酒不仅烧心,还烧脑,这糊涂劲儿大的”

那男的是个蒜头鼻,搓了搓有些冻坏的鼻梁,尴尬地一笑“小七逗咱们玩呢,怪咱们常年在外打工,少在家陪他,这回老爹答应你,过完元宵才出去。”

我脑子一嗡,什么情况难道说什么打旱骨桩,阎王胎,棺中产子,阴鸷下凡啥的都是半瓶米酒糊弄出来的不成

“抱歉,小老头来晚了,娃儿爹娘都回来了呀”屋外走进一人,穿着灰色褂子,裹着旧围巾,佝偻背。

“二爷”我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扑进他的怀里,声泪俱下。

“这娃子咋了”二爷皱着眉头。

我抬头说道“二爷,咱们不是在拐磨山钓水猴子吗啥时候回喇子山了我跟我奶说,他们都不信我”

只见二爷眨巴两下眼珠子,说道“小七今儿咋了”

我急了,一口气说出了怎么打旱骨桩落下一身病,又是怎么跟着二爷外出学艺,在拐磨山撞阴神,连三煞的事儿。

“都怪我。”二爷一拍瓜脑袋“尽说些瞎扯的古给娃听,这会儿竟当真了”

啥古啊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不死心,扒开他胸口的领子喊道“五子镜呢二爷的大定五子镜和虎撑呢”

我奶一把拉开我“小七,别胡闹了,一个糊涂梦而已,较那么真,非要把你领到脖子深的地方,灌一口浑水,眼看没命了,你才会醒过梦啊”

我蔫巴了,此刻自己的头确实胀得晕乎,人说,人生如梦亦如幻,难道我真的只是大梦初醒

“小七,快来,过小年了。”我娘他们分坐八仙桌上,冲我招手。

我愣了一下,一股暖流激荡,此情此景这不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吗

没啥旱骨桩,要命的阴鸷眼啥的,只有一家老少,其乐融融。

我晃晃脑袋,清醒了不少,或许自己真的被米酒烧糊涂了,于是乐呵呵地坐上了条凳。

雪还在下,喇子山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中,炮竹声中一岁除,屋内的马灯亮得照开一家人的笑颜。

一家子正吃着年夜饭,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跑去开门,打开门一看,是村头口的林老九。

“九叔,你咋来了”我问。

他支开小眼睛,进屋摘下了那顶小毡帽,乐呵道“你二爷让我送东西给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坐里头的二爷,这是咋回事儿

“小七,这小老头是谁啊”我奶拿老花眼四下打量。

“村头口的老九叔,你咋不认得了”我疑惑道。

九叔也不客气,拍拍腿上的雪就进屋了。

“诸位都在呢”他眯着小眼睛笑呵呵地,提出一只瓦罐放在了桌子上“大过年的,上门也没啥送的,只有自家酿的米酒还拿得出手。”

现场的气氛有些奇怪,我奶他们一脸怒相地看着老九这位不速之客。

而老九反而满堆笑容,一边打开瓦罐一边笑呵呵地说“这酒老香了,搁儿署里存了七八年了。”

我看到二爷一脸阴沉,右眼珠瞪得浑圆,我娘紧绷着双手,指甲伸得老长。

“嘶”我娘突然发出奇怪的撕扯声,朝着九叔冲去,但是一双手还没到跟前,只见九叔从瓦罐里掏出一把白色粉末冲她一撒,我娘一声惨叫啪一声,把木墙砸出了个窟窿。

九叔也不慌张,攥着粉末撒去,我娘全身抽搐,一张脸开始扭曲变形,然后从鼻孔眼睛蹿出了一只只的水蛭,身体往下一塌,变成了一堆的水蛭。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九叔又朝我爹我奶撒了几把粉末,然后就跟碎玻璃似的,碎成一只只水蛭,干枯萎缩,化作一滩血水。

“小心”九叔突然朝我喊道。但为时已晚,我奶从后面掐住了我的脖子,双脚离地。

“奶,你iddotiddotiddot这是iddotiddotiddot干啥”我艰难地说道。

我回头瞥了一眼,我奶面目狰狞,眉毛眼睛鼻子全挤兑到一块儿去了,脸颊生出一撮撮清晰的白毛,脸皮呈现出青绿色,手指甲长得卷曲了起来。

我脑子一荡我奶咋变成旱骨桩了

这当头,九叔把瓦罐一泼,里面的粉末尽数飞出,砸向我。

只听我奶嘶叫一声倒地,我回头一看,她老人家痛苦地挣扎着,眼珠子翻白,全身流脓。

“奶你咋了”我心急如焚地喊道。

“她不是你奶”九叔说道。

我无意中舔了一下嘴唇,一股咸味传上舌尖,九叔撒的那些粉末竟然是盐巴。

“呜”“我奶”发出一声闷响,像水球炸裂一样,血水四溅,飞出一只只肉钻子,一滩血水流到了我的脚下。

我环顾一眼,一时难以清醒,刚才还其乐融融的一家,这会儿全变成肉钻子了。

“小七,赶紧醒过来,你二爷需要你呢”九叔冲我笑道。

望着地上的水蛭,我脸色一沉,咽了口唾沫“九叔,你是真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