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坠落(1/1)

6月19日是农历端午节,各地习俗大同小异,无非熏艾草、赛龙舟、吃粽子、饮雄黄酒,再讲究点儿的佩香囊、备牲醴,黎狮的人们也大多如此。此地善男信女多,不管是个什么节,烧高香的人总是络绎不绝,见佛烧香,遇神磕头,和尚道士菩萨真人也不太细分,总之自己尽心意就好。

牛声下午也在覃柔的怂恿下跑到庙里去庸俗了一把,向坐在庙门口那个不僧不道的职业收款员捐了100块的功德钱,还极不情愿地把自己的大名也挂在做工粗糙的暗黄色本子上,对方说是有高僧日夜为他诵经祈福——阿弥陀佛,万事大吉。

晚上回到牛瑛的酒吧,阎辰跃托快递员寄来十多箱粽子礼盒。牛瑛送了三盒给惠姐,几个员工也人手一盒,剩下的六盒她母子二人也吃不完。牛瑛不想浪费,问牛声还可以送给谁。牛声想了想,说送给粪球,他还是在过年以前去过粪球家,眼瞅着都快半年没去探望过。牛瑛没有异议,牛声随后提了三盒过去了。

粪球和他奶奶住在白黎区的某条老巷子里,那片区域拆迁进行得如火如荼,不久便会拆到粪球家。老巷子里照明条件不好,时而会迎面撞出一个人或一辆车。他一直打着车灯,速度也很慢,颠颠簸簸地开到粪球家附近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巷子里面很窄,牛声把车锁在外面,拧着三盒粽子走了进去。

粪球家在这里是老门老户,他爷爷当年也算好汉一条,做生意挣下一笔家业留给子孙。只可惜三个儿子都不争气,跟人赌博玩儿彩票,没几年就把老爷子的家业败得所剩无几,最后还欠了一屁股债。粪球的奶奶当年以死相挟才保下老爷子的最后一点遗产——三间老房子,现在有一间已经租给附近做工的人了,祖孙二人住另外两间倒也还宽敞。

三个儿子早都搬出去各过各的;粪球的爸爸是最小的儿子,以前跟他妈妈也在外面租房住。他年近七十的奶奶倒不是捡破烂的,眼瞅着另两个儿子也指望不上,她自食其力做些营生。老太太一早一晚煮茶叶蛋、玉米卖,这个她做起来顺手,能独自应付;此外也会收些废旧品,比如瓶子、泡沫、书纸、硬纸板等,变钱不多但也是门收入,反正祖孙二人平日里开销也不大。

牛声到了粪球家,他正在帮奶奶剥玉米叶子。看到牛声来了,粪球自是开心,热情地喊他哥哥,又立即去给牛声倒水。他奶奶招呼牛声坐下。屋里只有电视和电扇,收拾得倒还整洁,墙角堆了一些刚收的废旧品。

牛声将粽子放到桌上,说今天是端午节,家里粽子也吃不完,给粪球提了三盒过来。祖孙二人连忙致谢。

老太太说三盒粽子他们也吃不完,她自己消化不好,很多年都不吃粽子了,要粪球晚上给他小舅舅提两盒过去,牛声也能理解。粪球打电话过去,是他小舅舅亲自接的。粪球说要给他送两盒粽子过去。他小舅舅说现在太晚了,明天白天再送过来。粪球说今天才是端午节,过了今晚就没意义了。对方没拒绝,要他过来路上注意安全。粪球点头称是。

牛声问地方远不远。粪球说不是太远,走过去大概二十分钟。牛声说晚上巷子里黑灯瞎火,不安全,自己开车送他过去。粪球欣然领情,于是由他指路,牛声驱车带他过去。颠簸了十来分钟,粪球说小舅舅的家就在前面。牛声看眼前是一段向上曲折的石阶路,车根本上不去,他就把车锁在原地,拧着两盒粽子陪粪球爬上去。转出这段石阶路,前面平地上是一道很窄的巷子。

粪球说小舅舅的家就是左边第一间。但此刻屋里没有光亮,粪球连敲几次门都没人答应,他又扯着嗓子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两人都觉得奇怪,十几分钟前他的小舅舅还接过他电话,知道他现在要送粽子过来,怎么这会儿屋里没人呢?

牛声上去重重敲了几下,依然无人答应,他的本能和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他当即一脚把门踏开,屋里漆黑一片,但分明听到有人在“呜呜呜”地叫喊。牛声当即摸出手机照明。粪球对屋里很熟悉,借着光线探到墙角把灯打开。地上的东西倒得乱七八糟,明显刚刚发生过打斗。

这时他又听到有人在叫唤,只是说不了话,嘴上好像被塞着什么东西。他从地上操起一根棍子循声进去,在厨房里看到两个老年人被反绑在地上,满脸惊恐,嘴里塞着毛巾。他立即拔掉他们嘴里的毛巾,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正欲回答,粪球也跟进来了。粪球大吃一惊,立即问小舅舅去哪里了。原来这两个人是他的外公外婆。

二老慌忙道:“你小舅舅刚刚被四个带黑口罩的人抓走了。”

牛声对粪球道:“你来放人,然后赶紧报警。我去追人。”

他说完就拔出墙上的菜刀,操起棍子追出去了。粪球迅速给二老松绑,然后打电话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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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巷子较长,只有前后两个出口。牛声他们刚才从前面的口子上来没撞到人,他判断对方肯定是从后面的口子跑了。于是他果断朝另一头疾奔,可他从巷头奔到巷尾却一无所获。巷尾有两条岔道,对方到底走了哪条呢?

他看地面上也没留下任何痕迹,他只能凭感觉选一个方向——左边,他觉得左边那条巷子宽一点,对方四个人再掳一个人行走更方便。打定主意后,他立即奔入左边的巷子里。这条巷子不是很长,尽头却封死了,他奔到头什么也没发现。他思忖:难道自己方向选错了?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他立即原路奔回,向右边那条巷子追去。

右边那条窄巷子要长得多,两侧尚有居民的家里亮着灯火,中间有很多岔路。他心想对方若是选了某条支路,那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他迅速向前方探寻,每个岔路都瞄几眼。过了七八条岔路,他突然听到有人在说话,是从某条岔路里传出来的。他立即循声过去。

牛声看到岔路拐角的屋檐下站着四个人,都带着黑色口罩,地上还有一个大口袋,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这一幕他太熟悉了,因为他不止一次地干过这种事。他没立即行动,而是伏在暗处观察敌我形势。

有一人道:“操/你妈的,竟然在老子头顶上撒尿。”

他说完狠狠地朝口袋踢了一脚,跟着那口袋里便传出“呜呜”的叫喊声音——毫无疑问,这四个人就是粪球外公外婆刚说的人,而口袋里一定是他小舅舅。

另一人道:“别管这些,先带回去再说。”

有一人道:“这家伙真他妈重,老子驮不动了。”

另一人道:“你来。”

又一人道:“我膀子刚才被他打脱臼了,使不上力。”

还一人道:“我口罩刚才被他妈扯掉了,她会不会把我举报?”

另一人道:“少废话。赶紧走。”

有一人道:“你自己驮一会儿不行啊?”

另一人道:“我的伤还没彻底好。”

有一人道:“我再歇一会儿。”

还一人道:“我们干脆把他打晕,免得他路上再撒尿。”

另一人道:“撒个尿有什么要紧?”

有一人道:“你顶在头上试试。”

他们站了片刻,那人催他们立即动身,有两个人很不情愿地一前一后把口袋扛在肩上。牛声见他们打算从岔路走掉,他立即把菜刀插在背后,捏着棍子跟上去。

跟了一小段,对方进到一个黑暗的甬道里。走在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空手,另一个正在后面抗着口袋。牛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走在后面的两个人,迅疾出手两棍果断打在他们小腿上。那二人猝不及防,怪叫两声就全滚在地上,口袋便自然掉下来了。

前面两人惊慌失措立即转身招架。牛声再一棍扫过去,在前面抗口袋的人颈部挨了一棍,他怪叫一声当即倒向一边。牛声正要出手打第四个人,那人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自动手/枪指着他,满目凶光。

那人森然道:“你是什么人?”

牛声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抓人?”

那人道:“少管闲事。”

牛声道:“你们现在可以走。口袋留下。”

那人道:“你是真不怕死?”

牛声道:“当然怕。”

那人道:“那就滚开。”

牛声道:“警察已经来了,这人你们带不走。”

倒在地上的一个人道:“老大,我们赶紧跑吧。我不想被抓。”

那人道:“哪里有警察?他吓你的。”

地上那人道:“我腿断了,我怕等下来不及跑。”

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道:“我的腿也疼,我们现在抗不了口袋。”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牛声,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牛声根本没料到对方手上会有枪,此刻他精神高度紧张,不敢有丝毫大意。他看对方的表情,若不是担心枪响会惊动附近的居民,对方真会一枪打死自己。当然,他是吃准了对方这心理,否则对方在拔出枪的时候就已经开枪了。

那人一咬牙,愤然道:“我们走。”

地上三人哼哼唧唧,叫苦不迭,七歪八扭地撑起来。

这时附近突然传来几声锣响,跟着电筒光晃了几下——是打更巡夜的人。

锣声毫无预兆,那人被惊愣了一下。牛声伺机果断闪开,迅雷般一棍重重打在对方手上,他“啊呀”一声枪就脱手了。他怕牛声再出手,也顾不上自己小弟了,撒腿就逃。牛声拔腿便追。

那人窜出几步,转身扔出一个东西——竟然是一颗手/雷。手/雷刚好落在他的三个小弟身边。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牛声当即奔过去,一脚把手/雷踢开。

手/雷飞向甬道另一侧,跟着光亮闪现,瞬间一声巨响,划破死寂的夜空——手/雷爆了。与此同时,附近传出一声惨叫——是粪球的声音。牛声心下一惊,当即舍了众人,奔向爆炸地点。

手/雷响过后,鸡犬声此起彼伏,附近的居民全被惊醒了。事发突然,那四人都吓坏了,立即逃窜,不再管口袋里的人。

爆炸地点在甬道边缘。牛声奔出甬道,果然是粪球,他此刻正躺在五米开外的地方。牛声跑过去一看,粪球浑身不断抽搐,瞳孔张大,满脸恐惧——他刚才被手/雷误伤了,地上衣服上全是血。

牛声悔怒交加,当即抱起粪球,鲜血不断地从他后脑勺涌出来。他立即把粪球翻过来,脱了自己上衣按住粪球头部的伤口,跟着又打120求救。他以前学过几年功夫,对人体结构很了解,他捏了捏粪球的四肢,多处骨折。

粪球的体温迅速下降,呼吸也变得很微弱,他内心突然涌出不详的预感。牛声来不及等救护车了,此刻必须立即送粪球去医院抢救。他当即托着粪球,疾速朝主干道奔去。这次不同于去年三月份那次煤气爆炸,粪球当时只是站在楼下被坠物砸伤了。

他一路不断地暗示自己“粪球没事”,可只奔了三四分钟,还没到主干道,粪球的生命体征已基本消失——呼吸停止,身体开始发凉,四肢开始僵硬,血也渐渐流不出来了。牛声五雷轰顶,粪球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他继续一路狂奔,途中不断地叫粪球的名字。五六分钟后他终于上了主干道。他当即拦住一辆已经载客的的士,要司机立即送他去最近的医院救人。那司机一见粪球的情形,立马要乘客下车,火速送粪球去最近的黎狮第二人民医院。十分钟后医院到了,牛声抱着粪球冲进医院大楼呼喊救人。医生护士立即对粪球施救,但为时已晚,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医生无力回天。

六月,雨季来临,曼陀罗正开到荼蘼,而水晶天使昙花一现,坠落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