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1)

闻川当夜就回家了,他在卫生间站了一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的擦痕,突然来了感觉。

他掰了掰墙上的镜子,没能成功卸下,卫生间又太挤,不足以放下自己的一众画具,便去小姨的房间把她的落地镜搬到自己屋里。

天已经快亮了,可是他半点也不困,甚至还有些精神亢奋。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半月多前,被群殴一顿之后。那种身体上的疼痛、刺激,极大程度上触发了他心底深深的创作欲。从医院回到家,他立马就作了副画,现在就靠在墙边,对着他的床头。画中一群狰狞的怪物疯狂地互食,身上长满了带钩的触手,黑暗到让人生畏。

闻川右手折了,拿不起笔,只能用左手瞎涂,对着镜子画了个奇怪的自画像。

画完,他准备将镜子送回去,左手突然抽筋,一个不慎,镜子落了地。

他俯视着无数大大小小碎镜片里的自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了一只大笔,调了几笔黑色,将画布上原先的画涂抹掉。

闻川画了一夜,早晨,林茹下班回来,刚进门就看到架在门口的画,还有站在旁边的闻川。

“小姨。”他满眼血丝,脸上两三块淤青,三四处擦伤,一副落魄、凄惨的病态感,明显正在等她。

“小川?你怎么了?”林茹瞪圆了眼,震惊于他那一脸伤,“怎么搞成这样?”

闻川突然攥住她的手,“好不好?”

林茹紧紧蹙眉,看向他右臂,“你又打架了?胳膊怎么了?骨折了?”

他还是问,“好不好?”

林茹深知他的脾气,不给个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赶紧去看他的画,“好,很好。”

“哪里好?”

这依旧是幅自画像,只不过仅有一分像他,画里,他的脸有种支离破碎的镜面感,到处是淤青,是割痕……

林茹绞尽脑汁,实在说不出来哪里好,“哪里都好。”

闻川丢下她的手,拧着自己的画要走。

“小川!”林茹拽住画一角,“你不跟我说说?”

他回头看她,“说什么?”

林茹心疼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摔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忙,不想打扰你。”

“你一个人去的医院?”

“嗯。”

“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小伤。”

“都吊绷带了!”

“养养就好。”他提了提画,“快去睡觉吧。”

“小川。”

“小川。”

林茹跟他进了房间,看到墙边靠着的一排画,哑然失声。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进他房间了,这画风,越发的抽象、诡异。

闻川拿出一套新校服来。

“你要干嘛?”

他拧着校服领,平淡地看着她,“上学。”

“你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

“没事。”

“什么叫有事?没了命叫?”林茹两指落在太阳穴上,无奈地捏了捏,“不许去,我帮你请假。”

闻川没有拒绝,他将校服放回去,“好。”

闻川个高,长得又帅,在跑操队伍里总是格外显眼。慕有哥眼睛好,几乎每次跑操都能看到跑在队列最后的他。

今日,她特地留了神,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人。

跑完步,紧身衣衫浸了汗,乘这课间长,她便拿上伞找去了十九班。

慕有哥问了声窗口的同学,“请问席天在吗?”

“在。”

“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那人迟疑了会,朝教室角落看过去,对慕有哥说:“你自己去吧,他在那睡觉呢。”

“我进去不太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谢谢。”

“我可不敢,你还是自己叫吧。”他打量她一番,是个生面孔,“我还是劝你下节课后来,等他醒了再说。”

“……”她往里头扫一眼,没找到人,“他坐哪里?”

“最后一排,中间睡觉那个。”

“好,谢谢。”

“没事。”同学见她绕去了后门,唏嘘了一声,这同学胆子够肥啊,难不成是什么关系户?

慕有哥从教室后头走进去,班里学生各干各事,没几人注意到她。她站到席天旁边,探头看了眼,确定是他后,敲了敲桌子。

席大爷没反应。

她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慕有哥直接搡了他一把,可算是动了。

席天扭头半眯着眼看她,愣了几秒,直起背来,“放学了?”

“还没有。”她将伞放在他桌上,“还你。”

他闭着眼回回神。

“昨晚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今天还是想当面再谢谢你。”

席天睁开眼看她。

“谢谢。”

他突然笑了,拿起伞把玩着,可能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又奶又拽,“你就这么谢啊?”

慕有哥愣了一下,“那,请你吃饭。”

“今晚?”席天睨她。

“可以。”

“今晚没空,约了上网。”

“那明晚?”

“明晚喝酒。”

“后天中午?后天是周日。”

“行。”席天放下伞,笑着仰视着她,“去哪吃?”

“你定。”

“我不定。”

“……”慕有哥想了想,“我在校门口等你,到时候再说。”

教室人越来越多,陆续有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也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先走了。”

席天没有回答,见人匆匆离开,这才注意到周围三三两两八卦的目光,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看什么?”

大家嗖的,转头的转头,转身的转身。

十九班在三楼,闻川的班级就在这上头。

慕有哥在楼梯上上下下好几次,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几趟一折腾,上课铃响了。

晚自习放学,她站在老地方等他,学校快走空了,也不见他来。

话说重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戴上外套帽子一个人走回家,路上遇到了沈冬楠。这次,她独自等她,也无往日气焰。

“有哥。”沈冬楠见人过来,赶紧迎了上来,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等你好久了。”

慕有哥甩开她的胳膊,冷眼看着她,“干嘛?”

沈冬楠又拉住她,“想找你聊聊,你放心,就我一个,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松开。”

沈冬楠放开她,“好好好,我不碰你。”

慕有哥不想看她,继续往前走。

沈冬楠一路跟着,“前几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不然我出门被车撞。”

慕有哥没有回应她,心里暗想着,席天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她惧怕成这样?

“我真的错了,今个任你骂我几句还是打我几下,我”

“滚。”

沈冬楠顿了会,“你别这样嘛,我真诚的跟你道歉,真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混账,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那些事。”

“滚。”

“你原谅我,我马上滚。”

“别跟着我。”

“那你不生气了?”

慕有哥走得太快了,沈冬楠一路小跑追着,“你跟天哥什么关系?这种大佬都傍的上,教教我呗?”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低了低声,独言独语,“早知道你认识他,我何苦跳这个坑。”

“幸好对你没造成什么大伤害,不然天哥非得整死我不成。”

话一出口,慕有哥一巴掌甩了过来,打的她晕头转向,“啊”的叫了出来。沈冬楠受下这气,没敢翻脸,依旧迎着笑脸,“打得好,你解气就好。”

慕有哥朝她逼近,“没造成大伤害?所以那些对你来说都是小事?”

沈冬楠被她逼着缓缓后退。

“当然了,你是什么人?没少被打过吧?公共厕所那次对你来说是不是也算小事?”慕有哥嘲讽的笑她,“现在想想,她们打的还真是轻了,扒个衣服算什么?应该把你活剥了皮才对。”

沈冬楠咬着牙,任她言语攻击,气红了眼。

“什么对你来说算大事?强i奸?杀人?”慕有哥推了下她的肩膀,沈冬楠被逼到了马路上,身后一辆鸣笛声,吓得她身子猛地一抖,立马跳了回来,站到安全区域内。

“几句对不起就结束了?我受的屈辱,闻川挨的打?你一句对不起还的清?”

沈冬楠心里头有些虚,没敢与她对视,眼神躲躲闪闪,“那你要怎样?我都说了要打要骂随你。”

慕有哥突然笑了笑,“那你跪着。”

“你”沈冬楠抿着嘴,点了点头,“好,跪。”

她利落地就给她跪了下去。

这段路没什么行人,又是夜晚,路灯暗,偶尔路过几人,纷纷看向她们。

“可以了?”

“急什么?”

“还要怎样?”沈冬楠勉强地微笑,“你说,我听着。”

“昨天晚上,你找人去打他了?”

“谁?”沈冬楠故意装傻,见她没回答,“我只是让人拦住他关起来,好去截你,至于打没打,我也不知道。”

慕有哥靠着背后的柱子,静静地俯视着她,“把脸抬起来。”

沈冬楠抬起头,睁大了眼瞪着她。

“昨天的我没看到,以后再找你算账。那天在旱冰场,他们打了他十四拳,踢了二十一脚,你看看,你是自己打还是我来?”

入夜,闻川躺在床上,窗帘闭合的一丝缝隙都不见。他没有开大灯,腹部放着一盏diy的旋转小灯,灯上图案是用他的两幅画拼贴而成,有深有暗,画影投在墙上不停地旋转,像是有了生命。

灯光渐渐暗下来,它才转了半天不到,就没电了。

闻川起身,翻箱倒柜的找出两颗新电池,装到灯里,躺到床上继续看着墙上的光影。

这是慕有哥前几日送他的圣诞节礼物。

跟了闻川一个多月,慕有哥总想着送点什么给他,可这个怪人除了画好像别无他趣。

那天是周五,学校刚好放假。

他们两路过一家关东煮小摊,慕有哥冲上前去拽住闻川的胳膊,把人直接拖了回来。

“干嘛?”他抽了抽手,“松开。”

慕有哥哪肯放,“我饿了,你吃不吃这个?”

“不吃。”

“吃一下,很快的。”她攥紧了他的衣服,“吃一点。”

闻川没能脱身,只好默默等着她。

慕有哥点了一满杯串串,带着他坐到小桌子前,“你也来点?”

他没理她。

慕有哥吃了几口,见他坐着发呆,突然将一直拎在手里的提袋放到桌上,取出一个礼品盒推到他面前,“拆看看。”

他看了眼盒子,“什么?”

“送你的。”

“什么?”

“打开看看。”

“什么?”

“……”慕有哥想用手里的丸子串砸死他,“一个灯。”

“不要。”

“专门给你定制的。”她自己上手,将盒子拆开,取出灯放到他面前,“等到晚上你把家里灯关了再开这个,很漂亮。”

闻川看着它,沉默不语。

慕有哥又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书面上是几行英文,底图是一幅画。

“逛书店看到的,随便翻了翻,感觉应该是你喜欢的画家,蒙克,你知道吧?”

闻川将书翻开看了看。

慕有哥嚼着丸子,观察他的表情,“过几天圣诞节,到时候你肯定收一堆礼物,我这个个头大,而且容易摔坏,提前先给你带回去。”

“你不要就扔了。”她正等着听他拒绝。

“谢谢。”

不拒绝?

今天刮的什么风?

闻川欣赏着画,头也不抬。

“喜欢吗?”

他没有回答。

慕有哥用棒棒签戳了个小丸子,突然杵到他嘴边,碰到了他的嘴唇。

闻川抬眼看她。

“吃一个?”

他居然真的张了嘴,将丸子咬了下来。

“好吃吗?”

他咽下它,“难吃。”

“难吃你还咽下去。”

闻川眨了下眼,突然把她盛着关东煮的大杯拿过来,找出一颗与先前一模一样的丸子,用棒棒挑出来塞进嘴里,紧接着抽出张纸巾,将丸子吐出来用纸包住,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一脸纯良无辜相,“吐了。”

慕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