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江山饮醉,公子惜音(下)(1/1)

古树,幽影,寒风,冷月。

剑已出鞘,带着神秘的音。

轻柔的身体飘飞盘旋,顾惜音的人似乎不见了,只有光影,和着一阵诡秘的乐声。

剑曲——离弦。

手指拨弄的琴弦,成了寒冷的剑,在凄凄惨惨的秋月里,仿佛带着必杀的情绪。

顾惜音出剑极快,快得连风神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到自己身边,他什么时候会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故而,风神秀横刀于前,闭着眼睛。既然看不真切,那就好好听着,听风,听雨,听那人的剑。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忽然往左斜挥出一刀,只听“铿”的一声脆响,刀与剑刹那之间相交。

“嗯?”

风神秀轻咦一声,心下大惑,因为他在剑中并未感受到多强的力量,反而,要比他弱上不止一筹。

思绪如电光,瞬息千里,而正当他疑惑的几个呼吸间,陡然察觉,对方抽离的剑,寒气似乎粘连着自己的刀,竟使得自己的刀法凝滞起来。

风吹落叶,剑引弦音。

有琴音在极深的秋意中响起,清丽婉转,犹如群山之中一湾亘古流淌、千年不息的幽泉,渺日月之光,纵白云之深,揽清风之意,既无开始,亦无终结。

风神秀脸色一变,琴音流转的那几个刹那,“饮醉”再与顾惜音的剑相交数十个来回,只觉剑上所蕴含的力量愈来愈强,此时,更是超越了他的真气强度,凝如罡风,劲风呼啸之间,一剑又一剑,青玉石砖所造的地面,此时已如一张蜘蛛网一般,裂开无数条缝隙。

来不及思考,风神秀当机立断,一刀由下而上,轻轻撩出,正中顾惜音积攒了十数个回合的强大力量,与此同时,他脚步一点,人如一片叶子般,贴着干裂的地面仰飞到了三丈之外。

见风神秀起了退意,顾惜音却是微微凝眉,依旧提剑,霎时如猎鹰扑食,电射而至。剑光敛着月色,凝而不散。

好不容易逮着喘息之机的风神秀,看到顾惜音穷追不舍的打法,不禁微微苦笑,不就是在你家里呆了会儿,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一般,难道是要扒了我的皮吗?

心中虽然腹诽,风神秀的手却不慢,虽然他对于顾惜音这种从未在江湖上使出的奇妙手段暂无对策,但是短时间内对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只要摸清了他的手法和奥妙,到时候少不得要抽他几下。

迷蒙的刀光,映着月色,刀的影子却似乎消失了。

顾惜音的剑依旧,琴音依旧,然而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接着,他轻轻咳嗽。不是因为秋风秋月秋意秋寒,而是因为一个人。

风神秀,消失了。

只有一道悬于天顶的刀意,好似凝结着这片空间,似乎随时随地,将会降临尘世。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吹过,落叶未动,古树未动,然而,顾惜音却动了。

他转身,运剑,斜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就像精准的日晷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与缝隙。

顾惜音螺旋翻转着,同时有一阵又一阵美妙的声音传出。

也许仅仅一个弹指的时间,也许是六十分之一个刹那,他捕捉到天地之间,一丝妙不可言的声音,那道声音,虽来自于风,却超然于风,那声音,很高,高到几乎没有人看得见,没有人听得到。

只可惜,这个世上,对声音最敏感的人,不是风神秀,也不是叶初尘,而是他,一个修习了礼乐之道的书生,顾惜音。

剑,已触摸到那把奇妙的刀。

在这个刹那,刀剑的主人,感受到的,不是力量的强势对决,而是一种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真意。

青色的影子倏忽之间来到坚实的地面,背对着顾惜音,右手的刀斜指着天空,微微颤抖。

席卷微风落叶,冷月如钩。

“你要的唯一,不是我的唯一。”

顾惜音看着风神秀的背影,忽然说道。

风神秀的肩膀微微颤动,他本想以强大的招式逼迫对方,却没有想到,顾惜音居然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堪破他的刀意。

这个人,对他太了解,他本身也足够可怕,不愧是夫子的亲传。

然而,他绝不能算是败了,因为他本就是为了破除对方的攻势而为之。

一招换一招,本就值得。

他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顾先生的琴音,我却还想再听。”

他的笑容,可爱,而又可恶,偏偏,又叫人无可奈何。

所以顾惜音只好咳嗽,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他怎么再去生气呢?这个臭小子也许知道了朝雨的身份,可自己奈何不了他,他又嬉皮笑脸不承认,那该怎么办?

总有人能治他的。顾惜音想着,便慢慢走向风神秀。

然而风神秀却后退,顾惜音每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

顾惜音只好停下,他叹息道:“既然你想听,为什么要走远呢?”

风神秀讪笑道:“恰好的距离,不是正好吗?”

这已是个拙劣的不能再拙劣的借口,然而顾惜音却不再走,只因为他知道,这个青衣人也许没有他那么绝顶聪明,但也不会是一个笨蛋,就算他破解了这一个借口,也还有千千万万个借口从那人的嘴里跳出来。

他当然不再愤怒,顾朝雨迟早有这么一天的,现在的情形也不算太坏。

月亮依旧凄冷,风还在刮,落叶翩翩,这两个人相对着站了好久。

久到连他们自己都忘了。

然而有一个人知道,那个坐在树下的人知道。

那人在喝酒。

一直在喝。

一口又一口。

落叶落在他的头顶,他不在意。

微风吹着他的发,他反而很惬意。

他穿着普普通通的麻衣,靠着久远的树。

他来了有多久?

风神秀不知道,顾惜音也不知道。

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几乎吓了他们一跳。

“不打了?不打的话,就过来喝一杯。”

温和得像是一个长辈的话,他也是一个中年人的模样,他的声音,也是低沉且有磁性。

两个人转身看树。

顾惜音脸色更白,呆呆的好似说不出话,风神秀却是吓得跳了起来。

他正欲提纵而走,忽然发觉一只有力的手掌压在他的背上,然后他听到一句更加温和的话。

“小兄弟,天气这么冷,何必急着走,来来来,喝口酒暖暖身子嘛。”

风神秀回头看着这个大叔模样的人,不好意思道:“这位大叔,三更半夜,您一个人躲在树下干嘛?”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当然是喝酒。有的酒,就是在秋天的夜里喝,才有味道嘛。”

风神秀连连称是,半点不敢造次,这人在树下那么久,他都没有发觉,谁知道这家伙想要作甚?

更何况,这家伙的酒?风神秀鼻子动了动,不禁呻|吟一声,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来,这酒,可不是一般的好酒啊。想他十几年来,走南闯北,喝过的酒比他吃过的饭还多,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酒,最是能吸引他的注意。

说话间,他眼珠子一转,左手一动,直欲夺过那中年人的酒,谁知中年人的反应奇快,眼睛虽然是看着顾惜音和风神秀两个人,身体却似乎对任何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风神秀咧着嘴,只见他的左手已被中年人死死拿住,丝毫也动弹不得,他一边大笑,一边说道:“小兄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更吃不了好酒哟。”

接着他呼和着顾惜音道:“小书生,你也过来。”

顾惜音不禁又咳嗽一声,心道倒霉,这中年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他同样是一点也不敢造次,风神秀是直觉出这人的强大,他却是,亲眼见过这人的出手,若是能叫他们感知到,才是奇怪。

所以他像个乖孩子一般,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中年人温和的笑着:“小书生,半夜出来溜达,至少喝口酒暖暖身子,你这样不怕生病吗?”

听到这声亲切的“问候”,顾惜音把脑袋摇的跟小孩子玩的玩具一般,这人的酒,他是决计不敢喝的。

就在此时,风神秀又好死不死的开口:“大叔,他不喝,你就给我喝嘛。”

中年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风神秀,摇头道:“这不行,你们两个得喝的一样多才好。”

这句话说出口,风神秀脸色发苦,因为他知道,书生怎么会喜欢喝酒呢?

顾惜音的脸色也发苦,他也知道,那中年人要你喝酒,你就不能不喝,最可恨的是,还要和醉刀那酒鬼喝一样多,那岂不是要喝死过去?

酒,还是温的。

人呢?

人差不多快醉了。

顾惜音第一个喝醉。

风神秀还在和中年人干杯。

一杯又一杯。

幸好,中年人带了三个杯子。

幸好,风神秀的酒量很好。

但他还是醉了。

只有中年人还在对着月亮酌饮。

晚风残月,少年如酒。

谁人同我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