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听先生乱弹琴(上)(1/1)

风神秀拿一杯普通酒润润喉,坐到一处无人的酒桌上,对着掌柜认真说道:“请上酒。”

这副认真模样不禁令步轻尘发笑,他又想到这位有意思的人对酒食的嗜爱,已竟乎到了一种尊敬的极端地步,那么如此认真相待便也不足为奇了。他望向挺直身板以待美酒的风神秀,调侃说道:“这十坛酒,似乎比一个女人更值得等待。”

风神秀敛了敛衣衫,双颊微红:“女人和酒,岂非相似太多?”

步轻尘笑了笑,女人和酒,对这人来说却是相似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当口儿,掌柜的已拍了拍手,不多时,便有数位素衣小厮抬着酒坛子自后门进到楼内,一缕缕酒香便飘了出来。

那些寻常酒客更不必说,口中早已咂砸称妙,光这独特的酒香,已足够醉人了。

风神秀鼻子翕动着,双眸闪着欣悦的光彩,摩挲着手掌,显然是食指大动。

掌柜的看着他那馋嘴的样子,不禁哈哈一笑,说道:“少侠可知这酒的来历?”

众人皆是倾耳听着,眼中都露出一丝好奇来。

风神秀眨了眨眼,双手揽过酒坛,哈哈笑道:“美酒总该是有故事的,你说是也不是?”

话音甫落,只见一双纤长手掌掀开封口,更为迷人的酒香四溢开来,满座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掌柜的不禁面露惊讶之色,想不到这位姓风的少侠居然直接仰头就喝了起来,要知道,这可是饮仙阙主指定的烈酒,寻常人一杯可就醉了。不仅是他,连享誉洛阳的步轻尘也为之惊奇。

眼看他半坛酒已下肚,步轻尘眼神一转,说道:“风兄海量,这邀仙望月酒,可不是谁都敢喝的。更何况,这乃是昔年陈王最爱的美酒。”

闻言风神秀放下酒坛,脸未发红,气息如常,一旁看呆了的掌柜伸长脖子一看,吓得面色都是一白,谁能想到那酒坛已是见底了呢,“邀仙望月酒”的烈性他最清楚不过,这少年一坛下肚居然是面不改色,让他心生佩服的同时不禁有几分骇色,像这种喝法寻常人早就倒在地上了。

风神秀笑嘻嘻看着步轻尘,说道:“轻尘兄,莫非这酒与陈王的风流韵事有关么?”

“呵呵,”步轻尘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忽然又有一阵琴音渺渺传来。正襟危坐于一旁的冷峻少年赢川霎然站起,直对着楼阙左岸,那正是曲江所在之处。

恰在此时,风神秀也不禁转到那个方向。。

那琴音果然又响了起来,然而与半晌之前又有些不同,此刻的琴声却是丝毫不见旷远幽静,反而如同少女饮歌对唱一般热闹而富有生气。步轻尘心下奇怪,今日的琴声为何如此独特?

忽然之间,只见风神秀怀抱另一坛美酒,面带一丝微笑,人如清风一般拂过,徒有一句余音留存在这片空间。

“好酒,好歌。”

。。。。。。

。。。。。。

曲江左岸,有一先生乱弹琴。

风神秀甫一飞出饮仙阙,便看到对岸一座亭楼之处,一道白色人影抚着一张古朴的琴。他的眼力劲儿是极好的,那人一眼看去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峨眉挺秀,鬓如刀裁,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织锦长袍,乌发用一根银色丝带随意绑着,让人看着舒服至极。白皙的手指拨弄着琴弦,令人不由沉醉其中。若非他眉宇之间带着三分郁郁之色,风神秀便要把心目中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相赠了。

叮咚作响的古琴依旧发出美妙的音乐,风神秀已怀抱着美酒缓缓降落在曲江边一艘无人的小舟上。

微微江风,将额前几缕长发吹过脸颊,衬托出几分潇洒风流,他仰靠着长蒿,美酒如雨一般,滴滴落入口中,而与此同时,那小舟竟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驶向琴声所起的亭楼。

“吾辈好美酒,十年游楚川。”

“江左三秋夜,浩荡几时还?”

对酒当歌,风神秀豪情顿生,像那纵横大江之上的渔家一般,饮酒高歌着。随着这高远的歌声跌宕,左岸的琴音也起伏不定。

“饮歌笑漠北,挑剑指天南。”

歌至此处,烟波缥缈的曲江仿佛注入一股全新的力量,伴随着酒香,琴音,犹若天外盛景,饮仙阙的众人不知是在看,在听,亦或是在闻,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于这令人如痴如醉的风景之中。

抚琴男子琴弦微震,嘴角忽然浮出一道未名微笑。

“问道江湖远,亭前一孤帆。”

“妙极,”风神秀眼神清亮,看那男子的眸光火热,一抹嘴边残留酒渍,大声问道:“你与顾朝雨是什么关系?”

“给我一坛酒,我便告诉你。”男子缓缓回答道。

风神秀闻言不禁紧紧捂着手中的酒,一脸难色:“你说的莫非是这坛酒?”

男子揶揄道:“这酒莫非是你的命?”

风神秀道:“这酒虽不是我的命,却也相差不远了。”

男子忽然笑了笑,目光看向远处,轻声道:“剑雨,踏浪歌。”

一句话入耳,风神秀眼角不禁一跳。

这只不过是简单的五个字,两个词语,甚至不能算作一句话。

却也代表了一个人,一个白衣人。

更是一柄剑。

听春雨。

然而此刻是秋天。

秋意未深。

秋雨未至。

故而,有剑从水中来。

风神秀看到了那个人,也看到了那柄剑。他不禁笑了笑,也不禁放开了手中的酒。

他知道顾朝雨已出剑。顾朝雨的剑比二月的那次要更快,更诡异。

他已听到雨声。

淅淅沥沥的雨,迷迷蒙蒙的人。

此时的浪涛便是雨,江水便是雨。“雨”中的剑意,已飘散在流动的“雨”中。

风神秀此时微微抬头,手中的酒落得并不快,但此时也已经快落到船舱之上。

他看得不是顾朝雨,而是小亭中的男人。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传到那人的耳中。

“踏浪歌,踏的是什么?”

那抚琴男子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没有说话。

酒大概已落在船上。

人已出刀。

“轰!”

也就在此时,风神秀的耳朵似乎听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惊叹声音。

那一剑的力量,角度,已不可挑剔,已臻至巅峰。

但那仍不足够。

此时的风神秀和半年前的他相比,已进步很多。所以他自信出刀。

刀光分开一层层汹涌的浪涛,清澈的水仿佛带着巨大的力量,风神秀知道,那便是剑雨楼所谓的独特剑式,借天地风雨的力量,融于剑意,这本已算是极强的力量与技巧。然而,这种力量在深谙剑意奥妙,同时修为接近罡气境界的风神秀看来,却不是那么可怕。

“雨”中传来一道冷冷的哼声,伴随着这骄傲的声音,风神秀又听到一道极细的剑鸣声。

势若千钧的“剑雨”陡然变得凌厉,那雪白的剑锋极其细腻地在浪中悠然回转,好像没有丝毫阻力一般,洒出一片剑影,贴着小船划过。

风神秀的脑海之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幸好他还有一个选择。

白色长剑临身的刹那,风神秀挑刀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挡住,同时左脚一踏,那坛未喝完的酒便随着他的人,弹飞起来。

“哗啦”一声,小船在无穷剑影与涛涛江浪的摧击之下,不出片刻便已四分五裂。

一剑未建功,顾朝雨眼睛里闪出一丝震惊的情绪,“千一?”

此时曲江之上,已看不清那把青玉色的长刀,它已如流萤一般,在风神秀的手中挥舞出奇特而妖冶的光芒。

酒虽在手中,人却在挥刀。

此刻的风神秀在众人的眼中已极为强大,比之当年纵横河洛、一剑封楼的剑雨楼主顾百里也不遑多让。

千刀不尽,唯你为一。

顾朝雨此时已是唯一,刀下的唯一。

冷汗不禁从他的两颊生出,这种压力他曾在兄长面前体会过。

一道琴音忽然传出,顾朝雨全身一震,想到亭上的兄长,忽然想到他与父亲都曾说过的话:

“踏浪歌,踏的便是豪情与勇气。”

江湖有多少人以勇气为战,又有多少人以豪情为战,兄长没有说过。但,若一个人没有了豪情与勇气,那他的剑,便天然弱了几分。

胆怯的剑,从未强大。

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片刻间思考的东西,已足够他用一生去修行。

顾朝雨悍然出剑。

剑式厚重,剑意也同样厚重。

剑雨,踏浪歌。

我以勇气踏浪行。

一股纯白色的剑气逆空而上,与刀相交,与唯一的刀相交,剑光消弭,曲江的水波向两岸传去,荡起一阵阵美妙的涟漪。

“踏浪歌,好歌。”

踩在残破的船身上,风神秀眼中透出一种真正的欣赏,他只是觉得此时已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再说,又好像是忽然之间想起手中有酒,。

他不禁开始喝酒。

顾朝雨站在另一片船身上,微微喘着气。

他的脸上泛着一丝恼色,虽然他已知道,现在的自己绝不是对面这个青衣人的对手。

当他把目光投向风神秀的时候,双颊竟已微微红了起来。

那人在微笑,对着他微笑。

“这坛酒,我敬你。”

风神秀说得很愉快,一个豪情与勇气并存的人,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敌人,都算是不错。

“只可惜,你长得太俊了些。要不然,我一定选择做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