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回(1/1)

沈初黛极为幽怨地开口:“皇上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要事吗?”

陆时鄞如细瓷般的指尖轻轻点了下身旁的座位:“来这儿坐。”

沈初黛转过身将密道门关上,又将书架归为原位,这才不情不愿地磨蹭到他身边坐下,只见面前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奏折,她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她犹豫了下开口:“皇上叫我来……不会是?”

陆时鄞微勾起唇,从这叠奏折挑出了两本,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把这些看完。”

沈初黛:……!

就说叫她来准没好事,果然是奏折看不完,把她叫过来当枪手。

没想到陆时鄞人模狗样得,居然跟她当初打得是同样的主意!!

可他挑枪手的眼光也好点呀,挑谁不好,居然挑中了她这条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当初为了弄清那些绕啊绕得文言文,她可废了不少功夫。

沈初黛迟疑了片刻,非常端庄贤惠地婉拒道:“皇上,并非是我想违抗圣意,只是这老祖宗规定了后宫不可干政,既是老祖宗规定的是,如此违背不太好吧。”

所以求求他做个人吧,把她放回去睡觉。

陆时鄞柔声道:“阿黛,还记得昨晚我说过什么吗?”

啊喂他昨晚说了那么多,她怎么可能记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初黛突然一顿,心头微动。

“若是我想做女帝呢?”

“也未尝不可。”

沈初黛犹记得他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病气沉沉的眸光里氤氲地满是温柔,柔情蜜意里带着情真意切。

她真的是随口一说。

他不会当真了吧?

沈初黛刚想出言解释,却见微光洒在他如瓷般精致苍白的肌肤上,陆时鄞一字一句说道:“你是我陆时鄞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你我之间不分前朝和后宫,既是不分,又哪来的‘后宫不可干政’之说。”

说的有些道理,她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初黛想了想,只能委屈巴巴地将那两本奏折拾起来看,好在这些奏折早在上一世她就已经全部批阅过一回,今天再看就轻松多了。

她忙是假模假样地看起折子来。

陆时鄞微侧过头去瞧沈初黛,只见她玉葱般纤细的手紧扒着奏折,那奏折将她大半张脸庞遮住,唯留出一小部分娇嫩肌肤。

她的发髻有些微乱,一缕青丝落在莹白耳垂旁,像是轻盈的羽毛在挠他的心尖,勾得他心头作痒。

陆时鄞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果真将她叫来,自己便完全无心政务。

虽是用了手段将她留在宫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皇后,可他从未想过要将她拘泥于后宫里。

沈初黛自小习武,以沈家二公子的名头“沈岱安”上战场,十三岁开始便屡立奇功,这般英勇聪慧的女子,他怎么忍心看她浪费自己的才能。

虽说将她重新送回战场,让她实现人生抱负,实在有些不太可能,可他至少能在有限的能力下助她在政治上大放异彩。

能够率出奇招制败敌军的女子,又怎么会丝毫不通晓政务。

陆时鄞相信她可以做到。

半个时辰后,沈初黛这才装模作样地将奏折放了下来,玉葱般的指尖先是点着第一本:“这本说‘运河龟坼赤地千里,河中无勺水’,浙江一省极其边缘郡县连续三年春夏干旱无雨,往年如此,今年依旧如此,田中颗粒无收,疫死者众,盗贼也祸乱而起,百姓困苦不堪,故而上奏。”

陆时鄞开口询问:“该如何解决?”

沈初黛没有多想,就回答道:“国库掏银子,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陆时鄞提点道:“连续三年春夏干旱,说明不是一年之灾,而开仓放粮不过只能救一时之灾。”

沈初黛仔细思考了下,又答道:“大力开凿水渠、疏浚运河,预防水旱灾害。”

“开凿运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钱财哪来?”

“税收。”沈初黛又否定道,“百姓已经没粮食吃了,又哪里有能力缴税收。”

她犹豫了下:“那就只能出于国库了。”

陆时鄞点点头,言简意赅地道:“下一本。”

“这一本是汇报大邺同突厥边境的战报,冬日寒冷,突厥缺衣少粮便屡来侵害边境。虽说咱们大邺胜多败少,但突厥掠夺时常来的突然,边境战士损失惨重。这一封是向朝廷求助增添军饷与御寒衣物的。”

陆时鄞又问了个相同的问题:“钱财哪来?”

“衣物倒还好,我可以召集宫女一同缝制。可这军饷恐怕也只能出自国库了。”

沈初黛有些不解:“皇上如此问,是担心国库钱财不充裕?”

陆时鄞微颌首,如瓷指尖将剩下的奏折一一点过:“剩余的奏折一部分也是大同小异,要么便是哪里出了灾祸,要么便是战事吃紧。只是各处都需要钱财,可国库的钱财是有限的。”

他柔声问道:“该如何分配?”

沈初黛秀气的细眉拧起,灾情严重自是应当先赈灾放粮,可若是全部赈灾放粮不开凿运河,来年多半又会遭遇相同的事情。战士们保家卫国,血染沙场,辛苦万分,也不能委屈了他们。

她仔细想来两边都无法割舍,不由开口道:“京中高门贵族一桌宴席便足够抵上普通百姓几年的用度,不如召集这些贵胄们捐赠呢?我沈家愿意以身作则!”

她扬起娇美明艳的脸庞,一双眸子弯若月,闪着清盼婉转光彩,献宝一般地道:“我下午盘点了我的嫁妆,那些金银珠宝、奇珍异宝两个库房都装不下。若是办个慈善义卖,应是能卖不少钱的。”

见她毫无保留,陆时鄞眸光落在她脸庞上,心头又喜又怜,不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的嫁妆自个儿好好保管着,大邺倒还不至于贪图你的嫁妆。”

沈初黛长睫微颤了下,疑惑地道:“可国库银子不是不充裕吗?”

“虽是不充裕,倒还勉强够得。只是长久如此,入不敷收,并不是长久之计。”

沈初黛虽不及陆时鄞那般聪明,但被他这般提点,顿时眸光一亮。

“皇上的意思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钱粮的问题!可是要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呢?”

陆时鄞轻轻一笑:“人以食为天,便先从农业起。我听闻前朝有位老者,毕深钻研粮食种植,所研究出来的方子也绝不吝啬,成功使他所在那县一年粮食产量翻了两倍。皇兄曾经想将其招至朝廷为官,可惜派遣去的人几次三番无功而返,那老者也不堪其扰直接归隐山林了。近日我放出去的密探才刚获得他行踪,再过几日,待你回完门,我便准备亲自前去请他出山,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此事秘不可宣,切不可外扬。明面上是我去京郊温泉行宫休养,私下里我们再偷偷前去。”

沈初黛有些惊喜:“皇上,我能回门?”

民间嫁娶第三日便是新媳回门之日,然而入宫为后为妃却是没有这传统,往日要见家人便只能将家人召进来相见。

“当然。”陆时鄞轻抚了下她柔软的青丝,“回门第二日沈桦安便要回边境,你可以在娘家多待几日,好好送你兄长、陪陪你祖母。”

沈初黛欣喜不已,随即想起他要亲自前去请高人出山之事有些担忧:“对了,我担心皇上您的身子吃不消,不如我单独前去请那老者?”

陆时鄞伸出手抚上她的指尖,柔声道:“阿黛旺我,我身子已是大好,不必担忧。听说你今日未用晚膳,现在可饿了?”

沈初黛本是不饿的,但是被他这般一提,倒是觉得胃中空空如也,她舔了下红润的唇瓣刚想说话,陆时鄞了然一笑,随即牵着她到屏风后,这才让外头的宫人将一直温在炉上的膳食端了进来。

因是大半夜,故而他让小厨房准备得皆是些清淡不油腻的。

绿畦香稻粳米饭、火腿鲜笋汤、蟹粉酥、香菇鸡丝粥、糖醋荷藕被一一端了上桌。

陆时鄞没怎么吃,沈初黛倒是吃得香甜,摸着滚圆的肚子就准备从密道回去睡觉了,却又是被他拉住:“方才我看了你今日的膳食单,怕是有人对你不测,里头大多数皆是相克的食物,往后那些膳食最好还是不要碰了,来我这儿吃吧。”

沈初黛有些意外,宁枝曾说过非精通医理之人无法察觉出那些相克之物,没想到陆时鄞随便看一眼单子便能瞧出来。

她笑道:“父亲给了我个精通医理的丫头,今日一上菜她便觉察出来提醒了我,往后我让她写出单子来,我挑着吃便是,皇上不必担心。”

陆时鄞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她走向书架,挪开书架又打开密道的门,刚准备钻进去却又是转了身来,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这才钻进了密道中。

沈初黛并非愚笨之人,虽说都是陆时鄞问她答,可每逢她只说了浅层的答案时,他立刻便给提点,一步步引导着她自己思索。

他从来都没打算将她束缚在宫廷中,而是想同她一道分享这江山。

陆时鄞瞧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后,如墨色浸染的眸露出暖色,哪里是她要同他说谢谢,分明是他该道谢才是。

只有她在身旁,接下来的时光才不会那么得难捱。

——

皇后的回门礼办得极是浩大,忠国公府门前的大道早已被红绸铺满,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一大早忠国公府众人便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着沈初黛的回来。

不多时,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便平稳行驶来,只见那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微风吹来,大红绣着金龙的帷裳随风飘荡,尽显皇家气派。

一路行驶来,皆有侍卫在路边把手,将前来围观的百姓拦在后头。纵使如此这街头巷尾都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皆是想看看帝后的尊贵容颜。

他们不由纷纷讨论道:“皇帝可真宠爱沈皇后,以前只听说百姓嫁娶有回门的,皇后回门倒还是第一次瞧见。”

“可不是,办得如此浩大,听说今日皇上连早朝都免了,同皇后一道回来呢,当是宠极了沈皇后。”

“那也是沈皇后有资本被皇帝宠,你们可听说没,那容毓仙师可是说了‘沈皇后的命格贵不可言,天生凤命,也唯有沈皇后能解圣上之困,改圣上命格。’”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自从沈皇后被定为皇后之后,皇帝的身子便大好了,容毓仙师果然不同凡响。”

“不光如此,据说沈皇后的容貌艳比花娇,闭月羞花,便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那柳大才子光是看一眼当即便惊艳万分,一晚上为她作出了十七首诗呢!”

坐在茶楼某角落的柳让当即便被茶水给呛住了,他咳嗽了数声颇有些欲哭无泪,这鬼传言到底还能不能别传了!!

又听那些百姓纷纷“嘘,龙辇来了,别说话别说话了。”

柳让觉得自己贱的慌,明明怕沈小姐得要死,听这话还是忍不住钻到了围栏处往下看。

只见那豪华气派的六驾龙辇在忠国公府门口停了下来,众人皆是跪了下来,齐声道:“臣/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草民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说都是跪着,可不少百姓都趁士兵们不注意,偷偷抬起了头去瞧皇帝皇后的模样,柳让也不例外,微抬了下巴看过去。

宦官躬身撩开了帷裳,皇帝身披狐裘大氅先行下车,纵使穿得极为厚重却是不掩对方身姿颀长,眉目精致如画,眸子是浓郁的墨色带着淡淡冷戾,风姿绰约间却是掩不住地病气恹恹。

他站稳却是没着急进去,测过身伸出了修长的手。

下一瞬如玉葱般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轻搭上了他的手,沈初黛身穿正红牡丹掐金罗裙,明黄色衣带将细腰勾得盈盈一握,如云发髻珠翠堆叠,最为熠熠生辉的便是那九尾金凤步摇。

她的容貌宛若绝美的画卷,一寸寸在众人面前展开,如凝脂般白嫩清透的肌肤,黛眉似笼着淡淡雾气,唇娇嫩得宛若刚开的菡萏。

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这容貌便是赞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纵是怕极了她的柳让都不由有些失神,回过神的瞬间又忙是唾弃自己,怎么可以被美色所迷,要知道那女人不是沈初黛,是沈魔鬼、沈魔鬼啊!

他想回到角落里继续饮茶,然而就在转头的那一刻不经意瞧见不远处阁楼里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玉身长立,身姿雍容清贵,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像是冰封了一般,看得人不寒而栗。

他淡色的眸冷漠地落在底下一对玉人身上,似讥讽一般地微扯了下唇角。

柳让打了个冷颤,因为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穆冠儒。

不过……穆冠儒来此做什么?

他还想再看一眼,那身影却是消失在了阁楼里,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

——

在厅堂中一同用了家宴后,陆时鄞同沈家父子去了书房议事,沈初黛则是同祖母、妹妹、二姨娘赵氏回了祖母院里闲聊。

祖母满是皱纹的脸庞满是欢喜,看着如花一般娇的三个姐妹围绕在自己面前,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握着沈初黛的手,哽咽起来:“阿黛,祖母知晓你本不愿回来,只能装病骗了你回来,在京中的日子你过得不开心,祖母是看在眼里,内疚在心里。可这决定既是已作出,祖母便是铁了心地要你留在京中给你找门好亲事的。姊妹三个中,你受得苦楚最多,祖母便也最记挂你的亲事,生怕你嫁的不好过的不开心会怨祖母。如今瞧着你能母仪天下,陛下待你又是极为宠爱,祖母心中这颗石头便算是放下了!”

当年回京沈初黛确实是逼不得已,沈家男人们皆在边境,她母亲早亡,二房的伯母也去的早,只有一个未扶正的姨娘。

纵使被祖母骗了回来,她瞧着偌大一个忠国公府仅有老太太一人把持着也极是不忍,便索性留了下来。

没成想两年多过去,祖母依旧记着此事并心怀愧疚。

沈初黛回握住老太太的手,感受着她手间沟壑记录的沧桑,她清亮眸间水光闪动:“祖母怎么会这般想呢?我可从未想过祖母的不好,京中的日子过得清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又嫁了个好夫君。”

她弯起唇,笑容中不禁有些甜蜜:“可以说这世间上的男人,除了父兄二伯父之外,没有男人能比皇上待我更好了。”

祖母拍拍她的手,颇为宽慰地笑道:“我瞧也是,我看人决是不会错的,陛下是个好男人,便是不爱自己的皇后也定会对其敬重万分,更何况他心中是有你的。在望向你时那眼神呀,就和你祖父当年望向我时一模一样!”

她轻声在沈初黛耳旁,笑眯眯地叮嘱道:“祖母年纪大了,等不了多久,今年阿黛就给祖母怀上个孙子孙女给祖母惯惯才好呢!”

祖父祖母当年极是恩爱,祖父一生就只有祖母一个妻子,这优良传统也被沈家男人继承了下来,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位妻子。至于二伯父家的二姨娘赵氏也是二伯母逝去后才纳的,至今还未扶正。

沈初黛想起陆时鄞的好,心头更觉得欢喜,她含羞地低下头来:“祖母说什么呢,您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蔓还是第一次见阿姐这般模样,笑得拍着巴掌直往后仰:“阿姐居然害羞了,天呐能瞧到这场景,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话音刚落脑门便被沈初黛敲了下,她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地模样,犟着声音道:“沈初蔓,你倒是同我讲讲,谁害羞了!”

沈初蔓站起身,离得远远地吐了下舌头:“当然是你!阿姐可别这么凶,小心被姐夫瞧见!”

沈初黛站起身便去追沈初蔓,屋子里一派欢笑景象。

唯有沈初菱恹恹地坐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地抿着茶水。

祖母说什么最关心阿姐的婚事,还不是因为偏心,偏心阿姐是长房嫡女,要说这沈家最该愁婚事的该是她才是。

她父亲是二房未袭爵,她又是这二房里的庶女。她的出生还多亏了父亲当年醉酒不小心宠幸了当时还为婢女的母亲,母亲虽是被纳为姨娘却是并不得宠,这么多年了都未被扶正,往后也没什么指望。

她一个国公府二房庶女,高的门第瞧不上她,低的她也瞧不上,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实为尴尬。

她方才都瞧见了,那么豪华气派的场景还真是头一回见,就连本以为是个瘦脱相的病秧子皇帝都如此俊美,还那么宠爱阿姐。

她心头又是嫉妒又是心酸,分明阿姐是不愿意入宫地,可却不允她入宫,若是她也去参加选秀,今日如此气派的回门新媳是不是就该她了。

沈初菱越想越难过,眼泪几乎要流下来,觉得自己又可怜又丢人。

她站起身向祖母福了福身,有气无力地道:“祖母,孙女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回房间歇息了。”

祖母瞧见她这番模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起来,淡淡道:“既是身子不舒服,便回去好好歇着吧。”

沈初菱心头更是委屈,想着祖母就是偏心,待沈初黛姐妹俩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眯眯的模样,待她时便不咸不淡的模样。

她微微弯了下身便从房间走了出去,二姨娘赵氏见状也道:“三小姐身子不舒服,我去照顾着。”

见着老祖宗点头,二姨娘赵氏紧跟着沈初菱一道出去了。

沈初黛姐妹俩也停止了追逐,沈初蔓瞧了眼她们的背影轻哼了一声:“大喜日子非要这般,装出那副病殃殃楚楚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呢!”

话毕便是被沈初黛揪了下耳朵,她“哎哟”了声随即委屈道:“阿姐,我在为你明不平诶!”

沈初黛伸出玉葱一般的指尖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轻声道:“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妹妹身子不舒服,不关心也就罢了,还这般奚落她。”

她虽是也不喜那三妹妹,但总归在外头的面子总要给她做足,倒不能让府里的奴才们轻视了沈初菱。

“她明明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吃了个午膳就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定是瞧不得阿姐你的好,嫉妒了!”沈初蔓扁了扁唇道。

沈初黛还未开口,祖母便先发话了:“阿蔓你也是,也到该出阁的年龄了,就不能像你阿姐学学,说话做事稳重些,还这般口无遮拦的可不好。”

沈初蔓这才老老实实地低下头道:“祖母,阿蔓知错了。”

祖母这才又笑起来:“这才是我们家的好阿蔓。”

想起沈初菱,她随即又攒紧了眉间。

虽说沈初蔓说的是无遮拦了些,可有些说的也是真的。沈初菱这丫头从小心气高,可偏偏为庶女,便又老是自怨自艾的模样。分明沈家对待三个丫头都是一视同仁,无论是赏赐或是月例银子还是院中仆人的配置皆是如出一辙,可她偏偏就觉得她这个祖母偏心,不肯亲近于她。

她知晓沈初菱有想入宫的心思,可那宫里就那么好呆得不成?那穆太后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若不是不得已她哪肯阿黛入宫,当初阿黛被剔除出选秀名单时,她高兴得不行去寺庙里还愿了三回,没成想阴差阳错下阿黛还是入了宫,竟还成了皇后。

沈家女儿自是有一个在宫里了,就不可能再送另一个进去,还是要找个日子让那丫头死了心才是。

祖母悠悠地叹息了声:“阿黛你这几日若是有空了,就好好帮着祖母一道看看京中尚未娶妻的人家,阿菱的婚事还是尽早决定的好。”

沈初黛轻轻一笑:“祖母说的是,我定会给她挑个好夫婿。只是我这三妹妹心气太高,恐怕我挑的她并不会满意呢。”

祖母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就怕她什么都不满意,然后便动起歪心思。”

沈初黛宽慰道:“祖母放心好了。我话撂在这儿,她那歪心思若是动成功了,便算我输。”

那一厢沈初菱步履走的又快又乱,清泪已经忍不住从颊边流了下来,她胡乱地擦拭着,心头是满心的委屈无处宣泄。

二姨娘赵氏好不容易追上她的脚步,将腰间的丝帕递了上去,话语里满是关怀:“三小姐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是不是身子实在不舒服,不若我去给三小姐请郎中来?”

沈初菱却是将她递来的丝帕扔在了地上,她恨恨地瞧着二姨娘赵氏,沈初黛姐妹俩都是出了名的美貌是因为她们有个惊世绝伦的母亲,可赵氏相貌普通得泯然众人,若不是父亲那夜喝醉了酒,赵氏绝不会被父亲瞧上。

她已是极注意保养自己的容颜,可怎么算也只能算上个清秀佳人,最多加个楚楚可怜,她恨极了自己的出身,顺带恨极了自己的母亲赵氏。

沈初菱怨愤地道:“我怎么好端端哭了,这不该问问你吗?若不是你平庸无奇,我会哭吗!若不是你不得父亲宠爱,我会哭吗!若不是你只是个婢女出身,我会哭吗!”

二姨娘赵氏瞬间煞白了脸庞,唇瓣有些微颤嗫嚅道:“都是我无能,三小姐你别生气。”

沈初菱有些丧气,一瞬间没了继续发火的兴致,赵氏就像个白面团,无论她用多大的气力都只能陷进去。

她看都不看赵氏一眼,扭头就直冲冲往前走。

二姨娘赵氏心头空落落地,追在后头劝道:“三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

沈初菱瞧见她便能想起自己可怜的出身,顿时火从心起甩开了她的手臂,狠声道:“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话。”

她冷冷地看赵氏:“我是忠国公府的三小姐,而你不过是个姨娘。我现在命令你,从现在起离我远点。”

二姨娘赵氏被训斥地不敢动弹,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沈初菱孤零零地朝前走。

沈初菱抹着眼泪胡乱地往前走,就在走到湖边的时候突然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身影笼罩着狐裘,跟在后头的奴仆浩浩荡荡地。

便是瞧不清脸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皇帝。

她想起沈初黛满身珠翠的华贵模样,心头那不服气的劲又来了,若不是家里人偏心,不让她进宫选秀,今日气派的便是她。

可家里人偏心又如何,她出身差又如何,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好婚事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动,不过这世间哪里还有比嫁进皇家更好的婚事呢。

这念头一起便像生了魔性一般黏在心底不肯离去,脚似乎也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断往前走着。

待沈初菱缓过神来,自己已是站在皇帝面前了。

她有些痴迷地看着皇帝的俊逸脸庞,他的眉眼似画,如墨的眸子是那最浓重的一笔,阴沉沉带着冷戾,却又散发着无限的吸引力。

沈初菱心头的小鹿乱撞,她轻轻福腰,弯到刚好他能瞧见自己微红眼角的角度,待他询问怎么了,自己再楚楚可怜地与他搭上话。

她用着极近娇柔婉转的语气开口叫道:“阿菱见过姐夫。”

与自己想的相反的是,皇帝连半点眸光都未施舍过来,仅是淡淡地微颌了下首表示自己听见了。

眼见着皇帝的轮椅就要从自己身边经过,沈初菱脸色一白,心头有些慌。

纵使她是国公府的小姐,可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一辈子也不会有几次,错过了这一次等下一次就不知晓今夕何年了。

沈初菱眼前闪过面色冷淡的祖母与唯唯诺诺的二姨娘沈氏,便觉得满心惆怅,靠她们她怎么可能会有出头的机会。

她一定要自己努力争取才是。

沈初菱心头一横,瘦弱纤细的身子突然晃了下,想是弱不禁风地模样往皇帝的身上倒去。

她算盘打得极好,只要自己与皇帝抱在一起,便算是清誉不在,皇帝就算是看在忠国公府的面子也要将她纳进宫。

待进了宫一切便好说。

只是千算万算,沈初菱没想到就在即将跌在皇帝身上之时,原本坐在轮椅上,淡着一张病气恹恹精致脸庞的皇帝,突然伸直了腿。

只见他脚上黑底镶玉绣金龙的靴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然后。

一脚把她踹进了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