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笔迹(1/1)

太极殿为帝王住所, 虽然宫殿广袤,但其中大多屋舍都不是留出来给人住的,尤其是靠近皇帝寝宫的,便是皇后来了,也只能退避开来。

皇帝将白楚召进宫来,虽说是有私心, 但也没想真让她背上冒天下之不讳的恶名,是早早就让人在御前宫女居住的院落里, 单独收拾出来了一整个院子让她住进去。

还派来了几名宫人服侍她起居,处处都精心周到, 让白楚好好体会了一把皇宫中这群天下最尊贵的人平日里受的是什么待遇。

皇帝正在养病中,平日里谁都不见, 唯独就留了她在寝殿内,往外说出去的身份是宫婢,但实际上她就是跟着皇帝练字了。

他平日里说话间是个好相处的人, 但教她练字的时候, 严肃挑剔得厉害。

白楚在书法上本就没有多少基础,如今写出来的字勉强能说端正入眼,那还是原主留下的底子,她再稍稍练顺了手, 至少不能说难看。

可这点本事放在皇帝眼中那就是不堪入目。

在她刚刚开始临摹的时候, 皇帝看着她写出来的一篇成品,双眸暗沉,面无表情地看了有半刻钟。

白楚从他眼底看出几分明明白白地嫌弃之意, 当场就不乐意了。

“陛下你比我大那么多岁,在书法上的造诣比我厉害那是理所当然,等我到您这个年纪,说不定写得比您这个还要好呢。”

她这就是故意耍赖了,皇帝冷淡地“呵”了一声,道:“那好,今天你多练十篇大字,等明日朕来验收成果,也好让朕好好见识见识你的天赋和潜力。”

刚刚放完狠话的白楚瞬间就焉儿了,明眸流传间盛满了滢滢泛波的光亮:“陛下,拔苗助长是不对的。”

就你那样还算是“苗”呢?

皇帝正要开口,却听李全轻轻叩响了门,进来禀报说:“陛下,大皇子忧心您的病情,在殿门外跪着,说是一定要见着您无恙才肯离去。”

皇帝面上轻松的笑意霎时间如潮水般退去,大皇子的来意他再清楚不过。

按理说,他给皇帝下的□□不该这么快发作的,当日朝堂之上,皇帝突然吐血昏厥,把大皇子都给吓蒙了,赶紧回去询问将这药交上来的幕僚,可人家也只是有这毒药而已,又不懂医术,一时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平日以好脾气闻名的大皇子气得直接将人拉下去砍了。

这些日子他在皇子府中胆战心惊,生怕自己的计策提前暴露,父皇怒极之下要了他的脑袋。

眼看着三皇子和四皇子被皇帝安排入内阁,开始接触朝事,大皇子心头的不安感便更重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向皇帝坦白以谋求宽大处理,而是想方设法怎么把自己身上的罪过嫁祸给别人。

这时候,三皇子正撞到他手上来,大皇子精神一振,赶忙就来向皇帝告状来了。

皇帝将手上的笔一扔:“让他进来。”

大皇子既然打了父子之情的名号,他就给他几分面子情,但愿等会儿别后悔就好。

大皇子进来了,白楚就不方便继续留着了,在和皇帝通过气后,她美滋滋地躲进了旁边占了一面墙的书架背后,悄悄伸长了耳朵,对着大皇子为自己脱罪准备的说辞充满了期待。

这年头,找个敢谋害君王的替罪羊实属不易,大皇子原先打着先前冒过头、郑王余孽的主意,没成想还有意外收获,他转眼就把死了八百年的郑王给抛到了脑后。

当着皇帝的面,大皇子使出十二分的演技,先是表达了对皇帝身体状况的担心,又是不动声色的提及这场病来得说是蹊跷,“父皇您一向身强体健,就算是旧伤复发,有宫中太医这么些年的调养,也不该这样严重啊。”

等皇帝开口问他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便顺理成章地将他看好的替罪羊,三皇子“不经意”说了出来。

三皇子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往日颇为受宠的淑妃一朝跌落,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待遇就掉了个头,过去四皇子因着贤妃不受宠而受过的冷遇,放在三皇子身上只能更厉害,毕竟他母妃这会儿已经不是四妃了,还摆明受了圣上的厌弃。

所幸三皇子已经离宫建府了,至少关起门来,不用听那些小人之言。

但心头的愤懑始终消不掉,尤其是与四皇子同在内阁,众人对他们的亲近程度也是有区别的,郁气越压越多,总要找办法纾解的。

他三天两头找母家的表兄弟出去喝酒听戏,行踪甚是隐蔽,动作小心,旁人不知晓,也就不会损害他的名声。

可三皇子那绝佳的控制力,放在酒醉后就情不自禁得给放松了,一不留神,就从口里流出了不少痛骂徐皇后的话。

要是这样也没什么,虽说是不敬嫡母,但当初淑妃突然受挫倒台,外界人看得一头雾水,要是听三皇子这么一说,把黑锅扣到明面上贤良宽和实际妒性极大的皇后身上,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关键三皇子喝痛快后,把皇帝也给带进去了,“父皇先是看重老二,这会儿又看重老四,哼,可不就是单单看不起我?……我、我会让他后悔的!”

这句看着很中二的话,从大皇子口中再说一遍,就突出了三皇子心头对皇帝强烈的恨意和敌对。

大皇子说得委婉,是以长兄的身份向父亲表露担心弟弟行差踏错的真心实意,但话里话外的隐指和离间,将他心底的意图暴露得清清楚楚。

皇帝只说自己身子疲累,将大皇子,连带着三皇子都叫去了坤宁宫,皇后娘娘既然是嫡母,就让她好好教训这几个不孝子吧。

大皇子欲言又止,看着皇帝疲累揉捏着眉心的动作,心中到底是有些愧疚的,老老实实地跪地告退,从起身到走出殿门,举止体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白楚从书架后走了出来,就听皇帝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讽刺:“看看朕的儿子,只会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愚不可及。”

只要是聪明人,这时候就不该由自己站出来揭发三皇子,哪怕是要栽赃嫁祸呢?让旁人去发现捅破然后自己干干净净得不是更好。

白楚缓缓站出来,笑道:“大皇子不随您,也是他的损失。”

“罢了,”皇帝摇了摇头,从起初的愤怒劲过后,他对这个儿子就没了父子之情,“你还不过来练字?”

白楚身形一僵,颇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慢腾腾地往书案前挪进,“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真要让大皇子和三皇子两败俱伤不成?”

“这可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不值得。”

皇帝冷眼看过来:“他们迟早都是有这么一天的。”

他这人理智淡漠得可怕,从不做着“虽然你们同父异母又有皇位相争但你们到底是亲兄弟要和和乐乐不能伤了感情”的美梦,他自己就是从小争过来的,对他来说,不是付出努力得到的,便受不住。

所以就算没有安王的暗中离间,皇子们该争的迟早都是要争起来的,皇帝索性就放开手让他们自己去争,有安王在,也省得让他自己狠下心逼着几个儿子相互仇视。

白楚忍不住劝道:“您还是别太有信心了,安王这人邪门得恨,就是你有心要保全几位皇子的性命,百密终有一疏,万一哪回让安王得手了,您后悔都来不及。”

皇帝轻笑一声:“朕知道了。”

因为自觉安王一直掌控在他手心中,皇帝对他确实不甚在意。

但白楚的话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了,安王身上确实有股子邪性,当初他与四皇子南下,安王打算趁机除去四皇子,皇帝也动了趁机除掉安王的心思。

最后都把人逼入绝境了,却也能让安王找出一条求生路来,甚至峰回路转,将整座山的山匪都降服了。

要说安王真有多少能耐皇帝是不相信的,纸上谈兵,再厉害的天才也没有说刚一上手就游刃有余的,召暗卫过来询问了细节,安王几乎是每一步都有运气的成分,或许真是命不该绝,老天都不肯收了他。

“不过朕还是觉得,”皇帝笑睨着看她,“这天下最邪门的就是你了,”他直直盯着她,颇为纳闷地叹了口气,“怎么朕就是放不下你呢?”

白楚涨红了脸,大半都是气的。

嘟囔着说:“能入您的眼,就说明我优秀。你就是要埋汰我,也别冤枉您自己的眼光啊。”

皇帝心底的沉郁一扫而光,哈哈笑道:“是这个道理,楚华,过来,为了不辜负朕的眼光,你快把这字给朕练好了!”

……怎么就又拐到这一茬了?

另一边,徐皇后因着白楚的事情气得床都下不来了,短短几天,头上就多了数十根白头发,使得她气性更大了,直到唇角生出了一个燎泡,让她生怕是损坏了容颜,才消停下来肯精心休养了。

这时候大皇子的事情就闹开了,徐皇后固然惊讶于有皇子敢谋刺君父,但更令她开心的是这样兹事体大的事情,陛下居然让她来主理,这是何等的信任和看重。

也是,白氏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玩物,唯有她,才是陛下唯一名正言顺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