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挡箭(1/1)

气氛一瞬间凝滞起来。

白音华低头默默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发出轻微的啜泣声,不重, 在分外安静的现在, 恰巧能传入在场其余人的耳中。

白楚眸光流转, 轻笑着瞥了她一眼, 随即起身看向颇为尴尬地站在门框外的沈瑜之, 仿若无事:“三哥, 你怎么来了?“

沈瑜之是真没想到他会撞上张氏和白音华, 事实上,他一回来就直奔着梧桐院来了,也不理会沿路下人们的问礼, 熟门熟路地走进门, 谁都来不及跟他讲这里头有客人的事儿。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白音华。

沈瑜之犹豫地看了眼暗自抹泪,却正好将线条优美婉约的侧脸显露在他视线中的白音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担心白楚还计较于他和白音华过去的婚约, 担心她误会,声音听着更温柔了一些,“我先去墨棠轩等你,等客人离开了,你吩咐人来告诉我一声,晚上我们一道用晚膳。”

说着, 礼貌地冲着看过来的张氏点点头,退步就打算离开。

白音华捻着帕子的力道不由加重,垂落的、还凝着泪珠的眼睫遮掩住了眼底弥漫的暗色。

哪怕她心中早有准备,可到底,沈瑜之是初次让她尝到何为情爱的人,他自小对她呵护备至、亲近爱慕,白音华家世背景在京城中拿不出手,她在同龄的闺秀们中享足了优越感,靠的就是沈瑜之独一无二的看重和喜欢。

可如今,这份无声的体贴、细致的周到全都施与了另一人,还是往日被她压制的黯淡无光的女子。

她怎么能甘心!

“等等。”

这声音一响起来,白音华先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自己忍不住出声叫住了沈瑜之,抬眸一看,才发现是白楚。

白楚缓缓起身,挑花瓣似的眼眸流光溢彩,让人看不清其中真实隐藏的情绪。

“三哥,你来的正好,姐姐正要让我给你带话呢。”白楚轻声道,“既然你来了,就让姐姐自己跟你说吧。”

语罢,她低头对上白音华惊愕看过来的视线,唇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白音华掩在袖口下的手紧紧握拳,修剪圆润完美的指甲嵌入掌心,带起微微的刺痛。

在一边的张氏却不懂她内心翻腾的思绪,在她看来,沈瑜之和白音华总是有缘无分,情谊到底还在,求他可不比求白楚有用、也有尊严得多?

“瑜之,伯母最后再叫你这么一回,”想到白音华方才委屈流泪的画面,张氏眼中的泪自然而然地就落了下来,“音华她、她命苦啊……”

沈瑜之只觉得自己冷汗都快下来了,念在张氏是长辈,到底止住了脚步,温声道:“白夫人,您是楚华的母亲,有什么事与她说就是了,若是有力所能及的,我们夫妻自然不回推拒。”

听见那“夫妻”两字,张氏的心就凉了一半。

该死,那小贱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真能把沈瑜之给笼络过去了?

白楚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沈瑜之一眼,他的性子温润和善,对待亲近之人实在不是擅长拒绝的人,怎么说他往年也视张氏为未来岳母好生敬重过的,这会儿竟能拒绝得这么干脆?

不说她们,白音华更是恍若身在梦中,小时候,她眉心一皱,沈瑜之便像遇见了大事,忙不迭地上来安慰她,可现在呢,她流出的泪水几乎沾湿了一整块帕子,沈瑜之却犹自岿然不动,忙着敷衍她娘。

男人的心都变得这么快么?

白音华紧握的拳缓缓放开,反而下定了决心,神情渐渐转为平静,继而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是我惊扰了三少爷和妹妹相处,娘,我们先回去吧。”

怎么就要回去了?张氏不肯,转身对上白音华通红的双眸,以及从中透露出来的狠厉,终究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不过临走前,没忘记隐晦地瞪白楚一眼就是了。

等她们二人相互搀扶着离开,白楚才笑盈盈地抬眸看向沈瑜之,“三哥可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

沈瑜之也松了口气,脚步一转,进屋在她对面坐下:“你怎么会这么问?”

但凡是这样反问的,表明就已经说中了。

白楚笑了笑,答非所问:“你方才在外头听到了多少呀?”

沈瑜之不自觉抬头看她,瞧着神态语气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我不是有意偷听的……”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一开始听出来在里头跟白楚说话的是张氏母女,他确实结结实实惊讶了许久,至于后头怎么忘了离开发展成偷听的,沈瑜之轻咳了咳,下意识地就给忽略了。

白楚的确没怎么生气,还戏谑地问他:“那三哥你不是有意地听到了多少呀?”

她着重突出了那个加进来的定语,满是调侃。

沈瑜之面上显出几分窘色,老老实实地答道:“我听见你屋子里有旁人的声音传来,本想退开的,突然有人大嚷了一声‘放肆’,我担心是起了什么冲突,所以就守在门外了。”

等见着人,他也猜出来这声音是张氏的了,她是长辈,倒不好在背后议论是非。

只不过多少还是生气的,所以他刚才称呼张氏的是冷淡疏远的“白夫人”,不是往日常唤的“伯母”,也不是名分上的“岳母”。

沈瑜之目光清润温和,语调中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白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你别太在意了。”

白楚一怔,才反应过来在他印象里,她和白音华还是怎么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呢,她弯唇笑道,“我那姐姐才是她的亲女儿,自然是更关心疼爱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要是在意,早就把自己憋屈死了。”

别说她了,就是原主也没指望过哪天张氏能对她真心。

沈瑜之自小的生活环境就分外干净顺畅,所以过去看见一直跟在白音华身后灰扑扑的白楚华时,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以为她天生的性子就是这样,怯懦内向,不善言辞。

可直到她嫁到沈府,沈瑜之才发现她与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明眸灵动,巧笑倩兮中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独特魅力,即使不是大众推崇的温婉贤淑型大家闺秀,但正是这份独特尤其耀眼,一见便不能忘怀。

至少她和白音华站在一起,被忽略的怎么也不该是她才对。

沈瑜之不是天真得不知道嫡母可能会打压庶出的子女,只是放在往日亲近熟稔的长辈身上,分外惊讶罢了。

毕竟张氏对白音华来说,可以说是慈母柔肠的典范了。

沈瑜之不知怎么,心头涌出些许难受,不愿让她继续陷在过往的回忆中,便道:“楚华,若是下回再有客不请自来,你跟览溪说一声,让他去回绝了就好。”

张氏对白楚还有个孝道能压制,他就不一样了,至少那些流言蜚语不敢掰扯到他头上来。

白楚莞尔颔首:“谢谢三哥了。”

“不过如果不是真遇上了难处无从求助,母亲也不会舍得下脸面向我开口。”

她们担心安王有了安王妃,短时间不能对白音华负责,再耽搁两年,时事变迁,再浓的感情都会在距离中逐渐变淡。

白楚抬眸看向沈瑜之:“想必三哥你也听见了,长姐想着,都要求到你头上来了。”

沈瑜之不免想起了当初沈玧之问他要是白音华再找上门来求助,他是应还是不应。

他迎着白楚的视线,多少有些心虚,“其实也无须旁人插手,安王已经亲自入宫向陛下请旨求娶白音华为平妻了。”

白楚惊诧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什么?平妻?”

往前数五百年,加上她前世的五千年,也没听说过哪个朝代的皇家还能出来个平妻的。

“安王莫不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沈瑜之道:“也不是,他是被逼得另行陷招了。”

因着沈家女眷在京郊遇险一事,安王密不透风地藏匿了多年的暗处势力总算被凿开了一道口子,虽说他毅然断尾求生,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多了。

明面上的,京府尹、刑部、大理寺还算好对付,都是些人精,圆滑精明,反正圣上没有下死命令,抓着那群匪徒给沈家一个交代也就罢了。

可暗中的,各系势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安王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容易抵挡了这一边,那一方又出事了,光是自保已经难上加难,更别说查清到底是哪些人不懈余力的追踪、针对他。

短短半个月,安王已经被迫放弃了六七个据点,才堪堪保住余下的势力。

不能再继续下去。

所以,安王是正大光明地进宫,在太极殿前求见圣上,包括他当日口口声声要求娶白音华为正妻的话,不到半日,但凡耳聪目明些的朝野官员就都听说了。

白楚迟疑着说:“他这是想将事情闹大了,借此遮掩住自己暗中的动作?”

沈瑜之点了点头,“陛下圣明,不会应许皇家出个平妻的。”

这地方可真有皇位可以继承的!

都说离嫡立长,能不能生的出长子看命,但嫡子是能后天操作的。

今天亲王家出个平妻,明天说不定皇后之位都能分成两半。

白楚也知道皇帝不会同意,她只是惊奇于情深不悔的男女主居然还能有相互利用的一天。

白音华心性功利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安王也舍得拿他心尖上的姑娘来挡箭,果然,男主的恋爱脑那不是纯粹的恋爱脑,要是真涉及到他自己,该利用的照旧还是能下手的。

白楚有点好奇:“三哥,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她记得他是刚刚从外头回来的,宫里的是总不至于传的民间百姓都知道了,安王也不能这么豁得出去,“你今儿出府又是去见四殿下了么?”

“不是,”沈瑜之顿了一瞬,神色逐渐复杂起来,“四殿下有事出不了宫,是王修则告诉我的。”

“王……修则?”这个名字对白楚来说已经有些陌生了,“我记得,你们关系好像不怎么好?”

“就只是恰巧遇上了。”沈瑜之语意不详,明显不想多谈。

白楚笑了笑,也不强求,“不过三哥你这么好的性子,能遇上个关系不好的,还真挺新奇的。”

沈瑜之面容放柔,笑道:“小时候不懂事。”

等慢慢长大,他就知道要真不喜欢什么人,避而远之就是了。

要说他对王修则有多大的恶感倒也不是,两人小时候在同一处上学,沈瑜之有过神童之称,王修则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肯把心思放在学习正道上。

人人眼中清风朗朗的世家公子,在沈瑜之看来却是心思诡诈莫测。

年少时候觉得王修则再虚伪不过,不屑与之交,现在仍旧不喜他,不过能漠然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