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波澜(1/1)

普济寺佛烟袅袅, 禅音未散。

皇帝安坐在草编蒲团之上, 面前一杯清茶, 清香顺着热气腾腾升起,朦胧了他的面容,敛去一身气势,儒雅沉稳之中倒真有点方外之人的闲散雅致。

在他对面,是一袭僧袍的行真大师, 面容慈爱祥和,在一众岁月的纹路包围中,一双眼眸清净明亮,闪烁着精湛睿智的光芒。

“以往每年的今天, 陛下的心情都称不上好, 今年却是个例外。”行真大师缓缓笑道。

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出家人不沾红尘事, 行真你啊, 好奇心太重。”

“非也,”行真大师双手合十,“贫僧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问候, 是陛下心自妄动, 无论贫僧说什么,您都是静不下来的。”

皇帝无奈地道:“行真大师耳聪目明, 朕瞒不得你啊。”

行真大师笑而不语,笑容平和,清净淡然地坐在对面,诵了句:“阿弥陀佛。”

皇帝见不得他这副“我虽然知道但是你不说我就当做不知道”的态度, 迟疑片刻,还是叹出一口气:“朕最近认识了一个人。”

用这一句起了个头,剩下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但脑海中一旦浮现出白楚在他跟前嬉笑玩闹的模样,乱成一团的思绪不知不觉地清明舒阔,他低声笑道:“也不是才认识的,上回,我和你一同碰见的那个小姑娘,还记得么?”

“哦?”行真大师颇有些好奇地回想起来,皇帝却等不及了,又说,“就是朕说,难得不稀罕你这举世闻名的行真大师的那人。”

行真大师有一瞬间的默然,用他这颗澄澈的佛心起誓,明明是调侃揶揄他的话,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可这次里头暗藏的亲近和骄傲是怎么回事?

年过半百的大师眉眼一弯,缓缓扬起慢慢包容和蔼的笑意:“原来是那位女施主。”

“陛下今日是又遇上她了,所以才这样心怀愉悦?”

听着这个“又”字,皇帝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他大半辈子都在皇宫里,早就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哪怕行真大师并没有这个意思,他还是多想了。

转念又觉得好笑,如果天下真有人能将他的行踪掌握到这种程度,也不至于等他坐稳了江山才出手。

皇帝淡淡抿了口面前的茶:“或许朕是真的年纪大了,便是见着她,说说话都觉着有趣。”他笑了笑,轻声道,“她是个灵慧可爱的孩子。”

行真大师温和的眼眸中浮现出些许了然,低声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陛下心志坚定、深惟重虑,非常人所能及。贫僧惶恐,唯有一句话,心念妄动,是人之本心,意之源头,既然是我佛定下的一桩缘分,您只管顺流而行,自有坦途。”

皇帝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略带狐疑地望过去:“你这是劝朕把人抢过来?”

行真大师摇了摇头,笑道:“相反,贫僧是劝您放下,有时候驻足不前,反而容易滋生执念,陛下睿智,自是能勘破其中情理的。”

皇帝凝目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失笑道:“你这和尚,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气人的模样。”他将杯中的清茶饮尽,屋外有人轻轻叩响门扉,“进来。”

来人名叫卫九,是今日跟着皇帝出宫的贴身侍卫,他恭敬地进门,又小声地将门合上,步履轻快而摩擦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可见是有轻功底子在的。

他俯身在皇帝耳边轻微快速地说完一句话,下一秒,皇帝面上的笑意就逐渐由浓转淡,疏朗的眉宇间显出肃厉的冷意,“她怎么样了”

卫九低头拱手禀道:“臣察觉到山下的异样,担心是埋伏要行刺您的刺客,固然不敢打草惊蛇,臣派人小心盯着,等时机一到,便一网打尽。”

“朕是问,沈家的三少夫人,可否安全?”

“这……”卫九惊讶于圣上居然会在意沈家女眷的安危,若是沈老夫人还能说得过去,毕竟是端敏长公主的婆母,他特意让人盯了一样,确定哪些来历不明的匪徒没有对老夫人的车架如何才放心回来禀报,可三少夫人?

他犹豫着回道:“臣不知。”察觉到圣上冷淡看过来的视线,他心头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不过臣下令,必要保沈家女眷性命无忧,所以沈三少夫人……应当是安全的。”

短短一句话,他背上冒出来的冷汗都把他里衣给打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应当?”皇帝冷哼一声,不重的声音惊得卫九直直跪下,他知道圣上已然生怒。

皇帝清隽温雅的面容中掠过一道令人望之胆寒的锐光,微笑着同行真大师告辞,掀袍起身,刚走出门口,卫九方才的话就被前来回话的人打了脸:“禀陛下,沈家同那群来路匪徒起了冲突,中间沈三少夫人的车架因马受伤逃奔,传入密林中找寻不见踪影,其余沈家女眷尽数安然无恙。”

皇帝面上的笑意彻底淡了下来:“马匹受惊?闯入密林?”一句比一句冷,“你们就干看着?”

回话的侍卫莫名打了两个寒颤,虽然感觉到圣上的怒意但完全不明白自己是疏忽了哪里,明明是照着卫九指挥使的命令来做的呀?

卫九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恐怕那位刚刚和陛下偶遇,相谈甚欢的女子,估计就是沈家的三少夫人了。

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什么陛下会与长公主家的小辈这样亲近熟稔,就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心惊胆战,急急厉声道:“还不快派人去找!万不能让沈家三少夫人有任何的意外!”

那小侍卫没明白过来,不是说保护皇上么?怎么又让去找沈家的三少夫人了?

就这么犹豫了几息,皇帝锐利淡漠的目光就已经射过去了:“怎么?还要朕请你?”

“不、不不不敢!”可怜的小侍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着急忙慌地行了礼,“臣一定会保沈三少夫人安然,请圣上放心。”

眼见着他的人影飞快地消失在视线中,皇帝掩在袖口中的手轻轻婆娑着左手拇指上的翠玉浮金龙扳指,良久,冷声道:“卫九。”

“臣在。”

“查!”

“是,臣领命。”

……

当白楚再醒来,睁眼看见熟悉的床帏,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才确定自己是真回到了梧桐院的床上。

浑身无力,稍稍一动就是数不尽的酸疼,尤其是额头这块,她微微蹙眉,艰难地从宽厚的被褥中伸出手,轻轻抚上额头上的痛处,

咦?怎么还包了块布?

“少夫人!”守在床边的双喜半困半醒间,不经意看见白楚睁开了眼,蓦地瞪大了眼,又惊又喜,暗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算相信这会儿不是在做梦,“您总算是醒了!”

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话。

白楚一个晃神还以为这是自己刚刚穿越的时候呢。

她在双喜的搀扶下艰难喝完了水,干苦的唇齿间划入温热的淡水,丝丝缕缕的暖意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们……怎么……”白楚说话有些艰难,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来都透着一股子病入膏肓的沙哑和虚弱。

双喜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边帮她捻了捻被角,一边笑道:“少夫人您真的是福泽深厚,那时候见您怎么叫都叫不醒,幸好承蒙路过的贵人相助,既命手下将您送上马车,又让陪行的大夫给您治病。”

“唉,这场意外可太吓人了,若不是览川侍卫来得及时,还指不定会遇见多大的危险呢。”

想到那些人刀光闪闪的样子,双喜现在身子还是忍不住打颤,心中慢慢都是后怕,拍了拍胸口,“少夫人,听说惊马后,那群人还是不甘心放弃钱财,还差点动手伤到了老夫人,还是胡小姐以身相护,替老夫人挡了一刀,最后才使得老夫人平安呢。”

“哦?”白楚弯眸浅笑,“那如今,胡小姐可不就是咱们家的恩人了?”

“是啊,”双喜点头,“胡小姐中刀后就发起了高热,老夫人不光亲自守了好几个时辰,还说了,能胡小姐醒后,就要将她认作是亲孙女般养在身边,舍不得让她跟着二老爷离开。”

白楚捂唇轻咳了两声:“那沈蓉呢?”

“蓉小姐?”双喜一愣,拧眉细细想了想,“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胡小姐为了就老夫人性命垂危,您又昏迷不醒,满府上下都急得团团转。”

“不过蓉小姐应该是无事的吧,不然也不会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正说着,沈瑜之小心地端着冒着热烟的汤药绕过屏风走进内室,抬眸看见白楚斜靠在床上,微微直起上身,病容虽然苍白,一双明眸却荧光流转,笑盈盈地望过来。

他手一抖,有褐色的药汁溢出来溅在他的手腕上,也顾不得烫,匆匆上前将药碗放在桌上,自己则快步走到了传遍,惊喜漾上眉眼,将清俊都容貌都照亮了。

“楚华,您怎么样了?头还疼么?”

白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头上顶的是纱布,“我没事,除了头还有点晕,其他都好。”

她笑容中带着柔和的安抚,沈瑜之心头的担忧急切在她的目光中缓缓平静了下来,化作潺潺轻柔的溪水,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幸好你没事。”

沈瑜之迟疑着将她的手拉过来拢在掌心,面上逐渐浮现出坚定的神色:“楚华,我以后决不会让你再遇上这样的危险了。”回想起白楚刚被送回来时双目闭合、苍白无血色的模样,他心口便牵起两下抽疼,密密麻麻的,仿佛连接着全身的经脉。

白楚垂眸轻笑:“是你让览川来找我们的么?”

说到这个,沈瑜之的面上才显出几分笑意:“我时时都庆幸那日让览川过去接你们。”他白皙的面颊浮现出点点粉晕,“过了未时还不见你和祖母回来,所以……”他咳了咳,“我有点不放心。”

他其实是知道白楚不喜欢常闷在府里,听到她随着祖母去普济寺的消息后,坐立不安地等到午膳后,还没听见有回来的动静。

沈瑜之隐隐担心是白楚贪恋着府外自由自在的时光,哪怕知道她最终还是要回府的,装在心头的忐忑和牵挂却怎么也消不掉,最后按捺不住,便以保护为名,将览川派了过去。

也幸好让览川过去了。

白楚笑了笑,面色虚弱,唯有眼尾的一点朱砂痣映衬着顾盼流转,独一份的潋滟。

“三哥,谢谢你啊。”

沈瑜之耳根一红,不自觉的扬起笑来,汩汩冒出来的愉悦从心口上涌,透过舒展欢喜的面容明明白白的显露出来,

“不用说这些,我们是夫妻,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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