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1/1)

傅杨握这他的手握得太紧, 紧得他都有些疼。关柏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把手抽开, 由着他紧紧握着他直到这一会儿梦魇过去。

这样的梦他太熟悉, 黑暗里没有尽头的噩梦或者是永远被困在特定的某一天, 其实也没什么,一会儿就过去了, 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

果不其然,一会儿傅杨的呼吸就渐渐平息了下来,噩梦过去了, 关柏抽回了手, 起身去浴室洗脸。冰凉的水冲在他的手上,手背上显现出了三个青白的指印。

估计要好久才能消掉, 他叹了口气,还未多想,浴室的门忽然就被”碰”的一声打开了。傅杨带着点不可置信站在门口,关柏被门的力道带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身后的大理石瓷砖上。

傅杨没想到他真的在门后站着,伸手连忙拉了他一下, 还没来得及问他疼不疼就先看到了他手背上的指印。他变了脸色,“怎么弄的?”

关柏借着他的力站直了身体, 轻轻皱了皱眉,背后碰在墙上的地方有一点疼,他抬眼看傅杨无奈道,“你握的。”

傅杨噤声, 然后转头出了浴室,去包里摸了一瓶红药水出来,关柏走了出来,傅杨转过身道,“我给你上点药。”

关柏失笑,“就这么点青色,过几天就好了。”

傅杨不吭声,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给他慢慢涂红药水,关柏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你昨天夜里,梦见什么了?”

傅杨的手顿了顿,“我没做梦。”

关柏抽回了手,他移开了眼睛,他没相信傅杨的说辞,”有时候会很难,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傅杨继续慢慢涂完,然后才开口道,“关柏,你信我一次成么?”

他的语气太过委屈,关柏叹了口气,傅杨继续道,“我……习惯不了,但是今天过后应该慢慢就可以了。”

关柏没再说什么,他甚至纵容傅杨睡在他的房间里,直到此次考察结束。

其实傅杨说的是有道理的,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夜晚似乎也不再做噩梦,只是他再也没有握着他的手入睡。

回伦敦的时候正巧临近新年,傅杨搬回了之前关柏楼下的公寓中,他没再打扰他,安静得让关柏觉得重逢是一场错觉。

关柏没请到假期,他决定元旦就不回家了,上完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没急着出校门,而是站在门口与保安聊了几句,之前他出事学生寄放在这里了很多给他的信件,他都挨个好好收着了,回家打算一封一封看过去。他从来珍惜别人的心意,半点不肯浪费。

收集起来居然也填满了一个纸箱子,他抱着箱子出了门,门口一辆车安安静静停了许久,关柏十分眼熟,他本来想装作看不见,这辆车几乎每天都会停在这里一会,他知道是谁,不去问,也不去打扰。那辆车的主人似乎也是如此,他们彼此沉默站在一个静默的时间点,仿佛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无意义的消耗,也是消耗。

关柏想了想走了过去,坐在驾驶室的傅杨握紧了方向盘,关柏敲了敲窗户,窗户就摇下来了。傅杨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关柏微微低头问他,“介意我搭个车么?”

傅杨的眼圈骤然红了,“好。”

他们像是回到了最初,关柏是个完美的朋友,他并没有让傅杨感到尴尬,一路上聊了聊自己的学生,更多的,也就不必再谈了。

关柏抱着一箱信件,抬脚上楼,“不用送我了,也不高。”

傅杨止住想要跟着他一同上楼的脚步,他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关柏的背影,他心里的野火从未熄灭,哪怕曾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奄奄一息,如今只要关柏一个回眸,片刻就能燎原。

这一天泰晤士河会放烟花,从关柏家的窗户可以看到零星的光点,他拒绝了许彦的邀请,自己开了一瓶低度数的酒坐在飘窗上看窗外漆黑的夜空明灭不定。

他的门忽然响了,关柏拖着拖鞋走到门口开了门,傅杨抱着花站在门口,他怀里不再是深红的玫瑰,而是参差不齐的向日葵。

他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红着眼眶,“其实我没骗你,我的睡眠里没有梦,见不到……你,所以我睡不着,很长一段时间,我睡不着就种花,然后就着月色看空空荡荡的花盆,大概是因为你回来了,昨天回来的时候……它们全部开花了。”

关柏的喉结动了动,傅杨歪了歪头,“关教授,行行好,我睡不着觉,能在你这里蹭一会么?”

不知道是没能拒绝那捧像是燃烧的夕阳,还是红着眼眶的傅杨,他站了几乎有五分钟,就在傅杨的嘴角垮下来之后,他低头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拖鞋。

“进来吧。”

傅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进了门,这个房间与从前并无二致,他没有缘分在这里生活过,这个公寓不像在北京那一套别墅,简单得像个遗忘之地。他小心地将花朵分开,插进摆放在角落里的花瓶中。

关柏问他,“吃饭了么?”

傅杨转过身,“还没。”

关柏把酒拎了出来,“那我点个外卖?一块吃点吧。”

傅杨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机屏幕,“我做点吧,这么晚了。”

关柏点了点头,“冰箱里……应该没剩下什么了。”

傅杨眨了眨眼睛,“没事,你等着吧,我随便做点。”

他从前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关柏裹着睡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手法娴熟的忙碌,火焰的声音带着锅里冒着泡的水声让厨房的温度上升了一些,没有由来的暖意。

火光照在傅杨脸上,勾勒出一个清隽的侧影,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明显,关柏想,他瘦了。

关柏低声道,“你以前不会做饭。”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顿了顿,过去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多年无人涉足的荒芜之地,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踏了进去,傅杨给水中打了一个荷包蛋,水蒸气缓缓飘散在他面前。

沉默在蔓延,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等到飘散在水中的鸡蛋慢慢变了色,他才开口,“最开始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点外卖就挺好,毕竟我们炸了两个锅。”

关柏眯着眼笑了,是这样的,没人知道为什么煮个粥,砂锅也会碎掉。傅杨显然记得很清楚,他也跟着笑了,然后继续道,“后来是太忙了,吃饭都没时间,更别说做饭。”

关柏点头,“是这样了,那时候我连着在实验室熬夜,回……回去以后什么都没动过,办公室的地板很硬吧。”

傅杨将鸡蛋捞了出来,“硬,有时候还在飞机上,只能坐着睡,腰真的挺疼的。”

傅杨的笑意慢慢消散了,“后来……我们吵架,分开,我不想让自己那么难受,夜里睡不着我就做荷包蛋,因为你爱吃这个……”

他有些说不下去,关柏慢慢站直了身体,好在傅杨只是顿了几秒,他的手仍旧是稳的,“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给你做的……”

只是一碗汤面,他搅了搅,然后盖上了锅盖,雾气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关柏的脸,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表情,就像是废墟之后缝隙里存留的一株嫩芽,目光似乎一双手描摹着关柏的脸,而关柏被这样的表情撞得有些疼,傅杨吸了口气,逼回眼泪,表情却带着笑,“后来我再也没机会了,可是……我给自己…有个约定,我习惯了,我就一直做……”

“好在,现在也不晚,你尝尝好吃么。”

那碗面十分好看,青底的碗,面条煮的十分劲道,埋在深色的汤里,面上还有葱花青菜,还有一个溏心蛋。

他端了两碗出来,“不说这些,快吃吧。”

关柏看着这碗面,低头尝了一口,“傅杨……”

对面一眨不眨看着他的人没吭声,关柏放下了筷子,“别太难受了,过去那些,你说的我都记得,有好的,有不好的。”

他吸了口气,“那是我的一部分,傅杨,我不能抱着那些不好的回忆过一辈子,我们都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了,别用这个折磨自己。”

傅杨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吃了一口面,几乎掉下眼泪来,“我知道,小柏,你知道我从前,怕你都忘了又怕你还记得……”

关柏夹碎了碗里的荷包蛋,“所以……你跟自己的约定是什么?”

傅杨苦笑,“我不能告诉你……”

关柏停下了筷子,“我有个很可怕的猜测,傅杨,你是不是……当时想自杀?”

傅杨没否认,他望着关柏,眼里满是温柔,“大概吧,但是现在不会了。”

关柏猜得太准,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指尖都冷了下来。那天傅杨在松林中满身单薄,眼里……明明就是绝处逢生,没人比他更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羁绊了,关柏很难过。

傅杨又吃了一口面,“别难过,小柏,这不是我的本意,更大概率,我应该是找点事情继续做,那时候……我不敢去见你。”

关柏搅了搅碗里的面,傅杨放下了筷子,“小柏,好吃么。”

关柏点了点头,傅杨笑了,他不知道怎么,笑得满眼都是眼泪,“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走到关柏面前,然后单膝跪了下来,“关柏,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专注地望着关柏,关柏在等,总有些东西没有变过,傅杨爱他,与愧疚和痛苦无关,他清楚地知道傅杨爱他。

从前傅杨说爱他,傅杨比他高一些,所以都是他在仰头看他,时过境迁,他几乎跪在他的膝盖前,傅杨仰头看他,似乎在看他此生唯一信奉的神。

傅杨道,“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

这样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关柏开了口,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傅杨,你怎么会有白发了?”

傅杨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手,“有一段时间太伤心了吧。”

关柏红了眼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那么容易再允许自己走进同一个圈里。”

傅杨抬了眼,“没关系,只要你还让我在你身边,做朋友,做同学,什么都可以……”别在丢下我。

“关柏,怎样都没关系的,我爱你,从前我爱你,现在我爱你,未来我仍旧爱你……不用给我回应……没关系的……”

他没等到答案,可那天夜里他被允许睡在了关柏的床上,他听着身旁关柏平稳呼吸的声音彻夜不眠,可他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就像是遍体鳞伤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港湾。

作者有话要说: 惨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