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1)

清晨时, 傅杨走在小路上,昨夜蜷缩在路边的吉普赛女人已经不见了, 他并未觉得失望, 只是沉默着站在清晨的寒风中吸完了一根烟, 他偏头看不远处的雪山。

雪山下游客熙熙攘攘,斑马线像是山顶为融化的积雪, 整整齐齐将一半天地与没有尽头的雪山。

马路对面一个人穿着一身驼色的羊绒大衣, 四周围满了年轻的孩子,大概还是一群学生。孩子们应当是第一次到冰岛来,纷纷拿出手机将自己的脸凑在手机屏幕之前, 那个背影大抵年长一些, 他只是将手插在兜里耐心等着身旁的孩子们拍完照。

傅杨移开了眼睛,他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拿出怀里的手机,然后背对着雪山拍了张照片,他的左手边空出来了一个人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好足够容纳那个背影。

他没有仔细看,收了手机就向远处走去, 所以他没看到那个背影轻轻侧了脸。

关柏带着学生来冰岛观测,许如年已经毕业了, 她接替了关柏的位置在戈登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好在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当时奄奄一息,纪端铭带着整个团队抢救了他一天一夜才抢下来一条命来。肋骨断了三根,失血过多, 随便那一条都能要了他的命,手术台上的麻醉剂没能镇住他,关柏在清晨时恢复意识,他睁眼就看到纪端铭满是血丝的眼睛。

而关柏唯一一个动作就是费力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好在纪端铭了解了他的意思,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将自己和傅杨都杀死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疤痕,他们两清了。

他没有再回原先环境工作的道理,于是辞了职,他的身体需要恢复,纪端铭干脆直接将人扣在了自己的医院里。

于是关柏每天混吃等死,顺便还围观了许彦被求婚现场。那天他还坐在轮椅上,大概许彦也没想到纪端铭能够迅速至此,脸色由惊愕到苍白,最后染上了一层薄红。

关柏支着脑袋笑了笑,好在不晚,好在他有可以爱的人。

那天之后,他就搬回了自己的公寓,有时候许彦和纪端铭会过来蹭饭,许如年时常来请教他问题。

关柏并不拒绝这样的打扰,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他的朋友们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呆着,他们想方设法让他处在闹市里,可真的有用吗?

他们是对的,关柏玉石俱焚一般砸碎了两个人的心,他早就成了一个空心人了,于是大病初愈之后,他又出现在了校园里。

年底有一个交流项目,带着一群研究生去冰岛,关柏想了想,寒假不是很长,他不会选择回家,这点假期占用了就占用了,于是应承下来。

冰岛没什么可看的,至少对于他来讲,他曾经来过冰岛很多次,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观测,可他永远忘不掉第一次来冰岛时那种刺骨的寒冷。那时候他刚到国外来,拘谨而孤独,他站在年迈的老师身后不言不语。

老师年纪很大,那双眼看穿了太多,老人披着军大衣毫无美感站在雪山之前,拽着关柏笑道,“年轻人不要这么空荡荡,据我了解第一次来冰岛,多数孩子都要拍照的,来小柏,站在这里老师给你拍一张。”

于是留下了一张错愕而又迷茫的照片。如今仍旧夹在他的相册中,那时候老师拍着他冰凉的肩膀跟他说,“都会过去的。”

关柏听进去了,如今故地重游,他再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他走过一段糟糕至极的感情用了将近五年,可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总有些事情是不变的,他遥遥看着雪山还是觉得冷。正想着手边忽然被塞过来一个暖手宝,鲜红色的指甲映照得这双手像是雪一样白。许如年仍旧是一头卷发,一身大衣毛领露出红唇。

“老师,给,纪大夫交代的。”

关柏接了过来,冻僵的手慢慢缓了过来,他笑道,“怎么,都收了纪大夫钱么?这么盯着我。”

许如年收回手,“是啊,怕他削我们。”

关柏转了头,“行了,叫大家收拾收拾回酒店吧。”

不知道怎么,关柏冥冥之中忽然抬了头,马路对面拍照完的人转了身,他只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可他并没多想,只是转身带着学生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近在咫尺,却都没回头,擦肩而过。

傅杨并没想好夜里去什么地方,大抵电话亭也可以,银行外也可以,左右他不会被冻死在异国他乡。不是他不愿意睡酒店,他无法面对一个无梦的夜。在一片漆黑的梦境里,他会无可避免的意识到,关柏就连一个梦都不肯施舍给他。

他坐在一个饭厅靠窗户的位置,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夕阳落在了远处雪山的山峰处,将整个雪山都映照成橙色。

怀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单手拿了出来,连上了座位旁边的插座。没什么人联系他,他删除了垃圾短信,翻开了相册。

上一次与关柏的合照已经是快七年前了,他们都不是爱拍照的人,所以留下能够供他怀念的东西少之又少。那张照片是他偷拍的,关柏转头看公园里漂浮的气球,而傅杨笑出两排牙齿对着镜头比耶。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然后向下一划,傅杨愣住了。

他满眼是惊惧亦是狂喜,他似乎不可置信,一只手有些颤抖得将照片放大。傅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脖子上爬上的青筋。天雷地火兜头向他劈了过来,没人告诉过他失而复得是这样的。

他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发出巨响,他顾不得身侧所有人的目光,推开门狂奔而去。

他得再快点,他得再快点。

冷气几乎割开他的肺叶,那条路上早就没有人了,夕阳缓缓沉下地平线,收起了最后一道光线。

整个世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蓝色取代,他站在空旷的马路中间,茫然无措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栏杆。他恍若梦中,走到关柏曾经站着的地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疼痛随着这点触感回到了傅杨身体里,不远处的电话亭外玻璃上映照出他鬼魂一样的身影,他整个人消瘦颓唐,眼里却闪烁着火焰一般的绝望。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看到了他自己是什么样子,傅杨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痛苦,他在路边环抱住自己蹲了下来。

“缘分未尽……”

原来缘分未尽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