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1/1)

关柏的眼睛不像平日里透着光, 微微合着显得那双眼睛又细又长,眼角的泪痣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倒是愈发清楚。

傅杨没由来得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样的感觉将他钉在了原地。关柏像是梦游一般缓缓走了下来, 他驻足在了傅杨面前, 傅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缓缓抬起了手,像是想要轻轻摸一下他的脸, 可还没触摸到的时候, 他就停了下来,关柏脸上那种微微动容的表情像是雾气一样一碰就消散了。

这次他听清楚关柏的话了,关柏微微勾了勾嘴角, “你回来了?”

傅杨像是要抓到什么了, 可那点画面却像是一尾鱼一样飞快的划走。关柏闭了闭眼,转过身走向冰箱, 冰箱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晃出了点模糊的影子。

傅杨不敢惊动他,他轻手轻脚走近了关柏,“小柏?”

他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沉默的看着冰箱里存着的一点粥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杨轻轻伸手握住了关柏的手臂, “太晚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听话,啊?”

“不一样。”关柏的样子有些困惑。

“什么不一样?”傅杨的心要跳出来了。

他不回答他,忽然转过了头,微光闪烁在他的眼底, “你回来是来道歉的吗?”

傅杨终于明白了,关柏为什么看着这么奇怪,这点执拗与稚气,来自四年前。每个看不见的深夜,他就是被这么困在四年前那些没有尽头的黑夜里么?他恨不得撕裂时空,一把将那个关柏抱住,他握着关柏的手轻轻紧了紧,尽力克制着自己像是从前一样,“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关柏又不说话了。

傅杨缓慢的上前一步,他轻轻将关柏冰凉的手拢在一起,他低声念叨着,“你别我气,我回来了。”

关柏没有挣扎,他甚至小心翼翼的回握了一下这双手,“我怎么觉得我等了好久?”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傅杨心如刀绞,他克制了又克制,“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将关柏轻轻拢进怀里,关柏比他低一点,下巴刚好垫在他的肩膀上,他将关柏拢在怀里,眼泪就落在他的肩膀上,在睡衣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水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不会迟到了,小柏,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初还能勉强说清楚,到了最后全被哽咽淹没了。

他伸手轻轻扣住关柏的头发,他轻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头发,眼泪就顺着鼻梁坠落了下去,“关柏……你别不要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怀里的人像是陷入了另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他不挣扎也不回应,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傅杨整个人都在颤抖,“关柏,你别走那么远,我追不上,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怀里沉默的人轻轻的动了动,“不。”

关柏的声音轻描淡写,他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噩梦的人,站在没有尽头的深渊旁那样平静,傅杨整个人都僵硬了,“什么?”

关柏难以抑制得开始挣扎,他整个人都在哆嗦着挣脱这个怀抱,“不。”

傅杨恨不得将他锁在怀里,关柏猛得退了一步,他闭了闭眼睛,因为他的心脏在狂跳,他他重复了第三遍,“不。”

像是在傅杨心上开了三枪。

傅杨面如金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低低的动了动嘴唇,“为什么?”你明明放不下,为什么不回来?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他的答案,因为他恨自己,因为自己有错,左不过比这些更伤人了。

直到关柏说出了答案,曾经缠绕着傅杨无数日日夜夜的问题,终于有了结果。

那天夜里,关柏站在不远处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无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肋骨,他像是在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关柏哆嗦着道,“假的。”

傅杨僵住了。

他像是痛极了,嘴唇都没了颜色,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好了一点,才继续道,“假的。”

“那天夜里你没有回来,我在什么地方?”他想了一回儿,恍然大悟,“我好像在雪地里,或者在医院里,我记不太清楚了。”

关柏在哭,他的声音都哑了,可是仍旧一滴眼泪都没有,话锋一转,他停止了这场漫无目的的回忆,将视线落在傅杨脸上,他的瞳孔被傅杨完整的占据,再无其他,留恋与痛苦在他眼里掀起血雨腥风,“你太像他了。”

傅杨麻木的心脏被整个砸得稀碎,他宁愿听见关柏说他恨他。从前他时常觉得关柏活得太明白,只是他没料到,他连在梦里都不肯骗一骗他自己。

关柏不肯接受梦里的自己,这样的决绝,像是自戕一般干脆利落。

他不明白自己梦里这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他面前哭,眼泪就像是没有声音一样,顺着眼角一滴又一滴滑落在下巴上。

傅杨不再逼他了,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只是伸出手,“去睡觉好吗?”

关柏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傅杨跟着他进了房间,关柏坐在床头,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开口道,“傅杨,我的树死了。”

这场梦醒来得太晚,傅杨知道他醒了,关柏回了头,那一眼匆匆而过,四年就像他脚下一条河流一样,他轻轻一抬脚,就跨过去了。

傅杨站在他身后,他无法让自己停止落泪,“抱歉。是我没照顾好那两棵树。”

关柏轻轻摆了摆头,“不是你的错。”

“是我打扰你了,早点休息。”他躺了下去。

黑暗里傅杨低低道,“关柏,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躺在床上的人像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美梦,傅杨终于明白了痛失所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无异于剖心。关柏仍旧能够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人,他只有两个条件,这个人不是傅杨,这个人不像傅杨。

可他更不诚实,他在梦里仍旧等着一个不会回家的人,他仍旧捂着早已经痊愈的伤口,他不承认他痛,也不承认他还爱一个人。傅杨无师自通的想明白了那天在飞机上惊醒时关柏的眼神,他的梦太逼真了,逼真到在醒来的那一刻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他以为的久别重逢,是关柏的梦魇,这个家,才是关柏的噩梦。他甚至都不敢想他是怎么分清楚这个地方与四年前不一样的,是他经常做这一个噩梦,还是他只做这一个梦……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傅杨轻轻躺在了他一侧,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关柏睡着的时候很乖,一动不动,他低低道,“关柏……”

他一生太短,一瞬好长,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你问他为什么还不放下,明知听不到回答。

有一点晚,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