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1)

那张床仍旧与过去一模一样, 甚至连被子都是两床。床头上仍旧是一个杯子,杯子里是半杯还没喝完的水。

关柏背对着傅杨, 他的背影像是一道黑色阴影。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杯子, 傅杨没忍住, 几步上前将关柏锁进怀里,那一具温热的血肉之躯在他的手臂中颤抖了一下, 仿佛贴在他背上的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傅杨用尽了他的力气, 低着头将自己的眼睛贴在关柏的肩窝,两只手死死勒住关柏的胸口。从前关柏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皂角香气,三年过去了, 曾经他留下的衣服上留存的气味都已经消散殆尽, 久别重逢,亲密无间, 这样的气息随着傅杨怀里这具身躯的呼吸起伏慢慢染进了整个房间。

关柏目光空洞,他没有挣扎,“傅杨,我想睡觉了。”

傅杨极为克制地抬起了头,低头在他后颈上落下一个亲吻, 然后转身将人压在了床上,关柏只是默然的盯着天花板。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 右手牢牢锁住了关柏的腰,他躺在了关柏的身侧,“就这么睡吧,就让我抱一会儿行不行?”

关柏不言, 傅杨低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噤了声,怀里的关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傅杨轻轻梳理着关柏散落在鬓角的头发,贴近关柏低声耳语,“没有别人。”

自从你离开,这里就没人能够踏足……就连我自己也不行。

傅杨睡不着,他轻轻地环抱着关柏,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可早已透支的精神违背了他所有的意愿,他抱着关柏睡着了。

睡着没多久,傅杨就被怀里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关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不像是平日里那样的沉默克制,倒像是有些刚从睡意里挣脱出来的懵懂,傅杨说不上来这样的眼神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是觉得很熟悉,也许一年前?或者更加久远。

可这样的眼神也只是一瞬间,关柏眨了眨眼睛,眼里的水雾尽数褪去,他又成了平日里傅杨熟悉的那个关柏。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傅杨,低声道,“松开,我要去换个衣服。”

傅杨听话地松开了他,关柏起身,傅杨抬头道,“柜子里就有,还是过去那一套。”

关柏的眼睛垂了垂,“我穿上你会高兴么?”

傅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在关柏只是笑了笑,拉开了衣柜换上那件米色的睡衣,这件睡衣保养得很得当,柔软贴合,还有点淡淡的皂角香气。

傅杨开了口,“我让人好好洗了的,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这样,你随便用。”他顺手摁了一下手机,关柏才睡了两个小时,“你再睡一会儿吧。”

关柏转过身,暖黄色的夜灯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柔和的阴影,“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回来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傅杨,你是个商人,所以你早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么?”

欲盖弥彰,喜新厌旧,关柏知道再说下去维持在两人中间那层薄弱的冰层就要碎了,自己的理智在高压以及缺乏睡眠之下摇摇欲坠。他不再说下去,旧日恩怨不是他如今这样伤人的理由,尽管他足够失望足够痛苦,可他还是关柏。这些年他将自己秘而不宣的底线保护得十分谨慎,他不想如今功亏一篑。

关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皱眉露出了一丝丝不耐烦,转身一言不发下了楼,傅杨从床上慢慢下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关柏的背影。

他想跟着关柏下楼,可是再迈出脚步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关柏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他克制了再克制,最后只是站在栏杆旁边看着关柏走到楼下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关柏背对着他,箱子里什么都有,烂七八糟。当时他在收拾箱子的时候在想什么已经不怎么清楚了,唯独在某一刻心口到背脊都是寒意,他伸手在一团糟的箱子夹层摸了摸,纪端铭有一段时间极度关注他的健康问题,在他任何能看见的地方都塞上了必备药物,这个箱子里应该也有。

果不其然,再第二层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个盒子。关柏站起了身,傅杨离他太远看不到他手里拿的什么。关柏也不矫情,走到了餐桌旁边随手摸了一个杯子,他忽然愣了一下,那个杯子的手感很奇怪。凹凸不平,在外一层摸着倒像是一层树脂。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却先轻车熟路的摸上了底座,哦,他像是吞服了麻醉药物,整个人冷得发抖,伤心痛苦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心里像是自言自语那样,哦,这个杯子是我送的。

那个曾经碎成一片一片的杯子被傅杨一点一点捡了回来,在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里,成了他打发过漫漫长夜的工具。树脂和软胶做不到让这具残骸恢复到生前的模样,可他实在是尽力了,透明的树脂像是另外一个温柔的怀抱,将这些残片强硬得抱在一起。

关柏闭上了眼睛,他换了个杯子接了点水,将药咽了下去。

傅杨勃然色变,他三两步下了楼梯,伸手握住关柏的手腕,“你吃的什么药给我看看说明?”

关柏皱了皱眉,将手腕挣脱出来,“安眠药。”

傅杨不信,强硬的将药抢了过去。关柏困倦的眨了眨眼睛,由着他去了,“我没有抑郁,我不会自杀,傅杨,我没那么幼稚。”

药盒子上什么都没有,傅杨观察无果,倒了一片出来没有就水干吞了下去,苦涩瞬间席卷了傅杨的舌根,苦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抬起眼睛,站在灯下望向关柏的眼睛,低哑着声音道,“你个骗子。”

“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关柏避而不答。

傅杨低声笑了,“这个药的剂量你吃多了,纪端铭没告诉你要饭后吃么不然胃受不了。”

关柏不言,忽然他笑了笑,“查我病例了么?”

傅杨没有笑,只要关柏再清醒一点,再近一点,他就能看到傅杨眼里交织的绝望与痛苦,“关柏,重度失眠不是这么治的。”

关柏昏昏欲睡的脑子发出了行将就木的咔嚓声,傅杨放弃了这一场无意义的逼问,“你去沙发上躺一会,我给你做点吃的。”

关柏昏昏沉沉点了点头,坐回了沙发上。

那片药傅杨太熟悉了,曾经无数个夜晚他就是在这样挥之不去的苦涩中进入浅眠,这样来之不易的睡眠代价昂贵,后期他时常伴着胃疼醒来。其实他无所谓,医生和家人眼里珍贵的睡眠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睡眠里没有梦,梦里没有关柏。

痛苦的人并不只有一个。

傅杨在厨房里翻出一点米,然后解冻了五个青虾。他利索得将青虾的头剥了下来,放在锅里炒出虾油,然后将米放到专门买的砂锅里煮上,水汽慢慢冒了起来,傅杨心里的钝痛慢慢随着水雾漂浮了起来,这样的情景连梦里都见不到,他站在厨房里,关柏躺在客厅等他,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又好像一切久别重逢。

粥冒起了绵绵的泡,缓慢得蹦出“咕嘟”声。傅杨将虾头和虾肉放进了粥里,香菇被切成小块,被煮得柔软温和。

他爱他,傅杨这样默然的想。他想跟他白头偕老,他想跟他七老八十的时候手牵着手去公园里打太极,如果他们有机会领养一个孩子的话,那个孩子应该也已经成人了,逢年过节他会带着自己的爱人回家。这些琐碎的生活成了傅杨的可望不可即,他将粥小心的盛了出来,放了一点点盐。

他不在乎关柏是不是还与原来一样,只要他还在他身边,怎样都可以。

关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右手成拳轻轻顶在在自己的胃上。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眉头蹙着。傅杨没舍得直接叫他,伸手蹭了蹭他的眉心,这些年,你还恨我么

他一只手扶住关柏的后脑勺,探头轻轻吻了一下关柏的额头。他们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如今连亲一下都是偷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