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关系(1/1)

焦愁是真没想到,自己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孩儿,竟然成了大名鼎鼎的寒山剑仙。

他那时一心想着复仇,仗着三寸不烂之舌,辗转在几方势力之间,殚精竭虑,夜不能寐。

与他将要做的事相比,救一个小孩儿、请他吃包子、送他去燕山剑宗拜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早被后来惊心动魄的记忆替换掉。若非故地重游加上阿槐的提醒,焦愁大概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然而!

对焦愁不值一提的小事,对箫戎却是逆天改命的契机,这份恩情相当沉重!

他亲手送箫戎走上仙途,箫戎修为越高,欠他的因果就越重。

焦愁扶额叹道:“果然是三岁看到老,从小傻到大,你说说你早几十年干嘛去了?你要是早点来报恩,没准儿还能糊弄过去,可你现在都化神了……这让我怎么帮?”

箫戎摇头道:“之前不妥。”

焦愁斜眼瞧他,“哦,哪里不妥?”

箫戎不答,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吃着小葱拌豆腐。

…………

当年,箫戎年纪太小,只能留在燕山剑宗修炼,直到十几岁剑法初成,才被师尊允许外出历练。

故地重游时,鄞国已经灭国,灭国之人也被八十一道天劫霹得渣都不剩,只留下一个陌生的邯郸城。箫戎没有任何线索,只有一张凭记忆描摹的画像,在邯郸城四处碰壁。

或许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居然真让他找到当年的知情者。

于是他知道了焦家灭门惨案,知道了焦愁借尸还魂,知道了焦愁灰飞烟灭前狂笑道。

“焦幼荷,下一个就是你!”

箫戎不爱语人是非,只大概打听了一下。

焦幼荷是焦愁的小姑姑,号称鄞国第一美人,自幼拜入仙门很少回家。后来不知怎么招惹了皇帝,她自己翩然离去不染红尘,留下焦家承受这场天降横祸。

那段时间,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批焦家人被拉出去斩首,尸体暴晒在城门外。

刚开始是远亲,后来是近亲,最后整个鄞国姓焦的都遭了殃。

可直到焦姓几乎灭绝,焦幼荷也没回来看一眼。

鄞国灭国后,这段故事被传得天下皆知,焦幼荷从仙门四美变成人人唾弃的丧门星,只能离开宗门隐姓埋名。没人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只是民间留下一句俗语“男子当如焦忘忧,女子莫学焦幼荷。”

那时很多人骂焦愁狠辣,也有不少人赞他孤勇。

历史上死于天子一怒的文臣、武将、世家数不胜数,但能死而复生颠覆皇权的唯有焦忘忧。

与毁誉参半的焦忘忧不同,罪魁祸首焦幼荷彻底被钉在耻辱柱上,被天下人骂的抬不起头来。以至于后人取名都会避开“幼荷”二字,可谓声名狼藉。

想到此处,箫戎忍不住想。

以焦愁当年的戾气,焦幼荷只会比那位亡国之君更惨。

或许是杀孽太重,焦愁后来投胎几辈子都不得善终,死法千奇百怪,唯一相同的就是——惨!

为了换取寿元,焦愁不得不插手别人的恩怨,渐渐迷失自我,身不由己地卷入一场场杀戮。如同手里被人硬塞了一把屠刀,他自己放不下,别人也不允许他放下。

箫戎自然明白越早还清因果越好。

那些年焦愁麻烦缠身,报恩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将麻烦引到自己身上,箫戎也不惧。只要问心无愧,哪个剑修不是以杀证道的,不敢拔剑还修什么剑道。

可那样真的好吗?

往好了说是雪中送炭,说白了不就是火上浇油吗?

他要报恩,一定要让焦愁越过越好,而不是纵容他越陷越深。

这些想法,他是不会告诉焦愁的,焦愁也未必会感激他。

大概只会冷笑一声,在心里骂他是自作多情的傻子,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吧。

…………

忆起那段往事后,焦愁明显舒坦了不少,至少不会想方设法偷溜了。

这天中午,焦愁正用箫戎的丹鼎烤红薯,黎追来了。

素来稳重的黎师兄看着那丹鼎一言难尽,“焦前辈,您……您……”

焦愁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丹鼎太小了,就烤了两个,没你的份哈~”

黎追:“……”您不好意思的是这个吗?

那可是燕山剑宗最好的丹鼎之一!连宗门供养的丹道长老都没有!所有人都想不通师叔祖明明不会炼丹,干嘛占着那么好的丹鼎几十年不用。现在好了,直接被您拿去烤红薯了……

焦愁将黎追长久的沉默视为默认,哄道:“下次烤鸡,给你留个鸡腿。”

黎追:“……”不用了谢谢,我怕折寿。

不愧是顶级丹鼎,红薯很快就烤好了,外焦里嫩甜香可口。

焦愁手把手教不食人间烟火的寒山剑仙如何啃红薯,“你肯定不知道,烤红薯最好吃的是这里,就是皮上粘着的这一层……对,小心别烫着,用门齿咬下来……怎么样!是不是很甜!”

黎追感觉心在滴血。

——不!不要教坏我们冰清玉洁的师叔祖!

最终,箫戎也只吃了一口,将最甜的红薯皮撕下来全给了焦愁,又看着那丹鼎问:“小吗?”

焦愁迅速理解他的意思,摇头道:“不用换了,这个小的就挺好,我技艺不精,太大了控制不好火候。”

黎追心想:天天在宗门兜售上品丹药的技艺不精吗?

等等……

我好像知道师叔祖不炼丹又摆丹鼎的原因了,这是多早就惦记上了?

焦愁推了推眼神呆滞的黎追,“想什么呢,你师叔祖问你话呢。”

黎追飞快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箫戎:“……?”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黎追红着耳朵说明原委,告知二人邯郸城的后续。

原来,那只灌灌停留在邯郸城已经快四年了,刚开始妖力低微还受了伤,只敢偷偷摸摸害人。它潜伏在老妇人家中,用妖毒控制一家老小,让婆媳二人引来亲戚朋友做他的粮食。

伤势恢复后,灌灌开始挑食,于是邯郸城的美人们遭了秧。

随着失踪人口越来越多,当地百姓心生畏惧,都拖家带口逃离此地。一些宵小之徒听说邯郸城十室九空,便想溜进来偷窃一番,正好落入灌灌口中。

这些人进来时隐藏行迹,死了也没人知道。

灌灌非常谨慎,用妖雾包裹了整座城,享用着源源不断自投罗网的猎物,偶尔抢几个美人回来丰富一下“食谱”,陆陆续续害死了几百人,也在修真界没引起大骚动。

接到任务来这里降妖的都是年轻弟子,稍有不慎纷纷中招。

灌灌本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阴差阳错引来了寒山剑仙。

箫戎道:“如何处置。”

黎追摇头道:“掌门已将灌灌交予受害的几家宗门,具体不知。”

焦愁笑道:“这个我知道,肯定是囚禁起来,拔毛炼器,放血炼丹,割肉进补,还不能让它轻易死了。先给它养好伤,再来一轮拔毛放血割肉,榨干所有价值后打散魂魄,怨气抽出来镇压。”

黎追咽了咽唾沫,他当然不同情罪有应得的灌灌,只是……

“这样做,未免有伤天和。”

焦愁顺口道:“少见多怪,现在很多仙门降妖伏魔都是这样处置。有一次我投胎成毕方鸟,那时候刚出生,想吃烤肉又控制不好火候,不小心烧了一片树林,就被当地仙门抓住了。”

黎追听得好一阵心惊肉跳,焦愁却跳过过程直接道:“后来我把那宗门全烧了。”

“……”没听到过程的黎追反而更心惊肉跳了。

箫戎却皱眉道:“从未听说此事。”

焦愁笑道:“多正常啊,我经历丰富着呢,哪能每件事都人尽皆知。世人只知我大开杀戒,根本不关心原因为何。反正邪魔外道杀人不眨眼是正常的,名门正派以多欺少也叫为民除害哈哈哈~”

黎追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前辈逃出来了吗?”

焦愁似笑非笑道:“那个宗门全是糊涂鬼,直到抽取魂魄才发现是我,直到业火燎原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祸,直到身死道消才晓得——得了我的好处,是要付出十倍代价的。”

黎追愣了良久,突然惊呼:“莫非是仙踪门?!”

焦愁笑而不语。

“……”黎追心情极其复杂。

仙踪门一夜之间惨遭烧山,掌门一脉身死道消一个不留,普通弟子倒没什么损伤。只是这件事后,焦愁被彻底定义为邪魔外道,被天下修士口诛笔伐。一场混战后,焦愁反杀了围攻他的八百修士,力尽而亡。

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被反复拔毛抽血割肉,何其残忍,这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焦愁非但能笑,还笑得很开心,“公务繁忙的黎师兄要留下吃饭吗?”

黎追已经习惯了被调侃,听出送客之意,也不敢多问,躬身一礼道:“师叔祖,焦前辈,黎追还要巡逻,先告辞了。”

…………

箫戎用来“喂猪”的饭菜,已经稳定在五菜一汤了。

焦愁一边吃饭,一边感受某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伸筷敲了敲面前的盘子道:“看什么看,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千万别同情我,我不需要。”

箫戎收回视线,吃了一口爽脆的嫩笋,不想说话。

焦愁继续敲碗,“干嘛又不说话。”

“无事。”箫戎平静的语调透露着沧桑,宛如掌上明珠被糟丨蹋了的老父亲,“我太想当然了,自以为对你好,你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

“咳咳咳咳咳咳!”焦愁被一口汤呛住,心想:造孽呦,在象牙塔生活了两百年的剑仙宝宝被我吓到了,寡言仙君化身为殷勤的老父亲,我该怎么办,要不要扑进“老父亲”怀里哭着说:爹啊,女儿过得好苦啊,您相中的乘龙快婿竟是中山狼啊……

萧老父亲第一次给人夹菜:“细嚼慢咽。”

焦愁:“……”

焦愁盯着那块落入碗中的红烧肉,第一次产生了反胃情绪。

“父女俩”“其乐融融”地吃过午饭,箫戎去找秦师兄,取回那件多灾多难的飞行法器。

焦愁照例漫山遍野的浪,继花草树木之后,定居在寒山的小动物也遭了秧。焦愁抓住一只全家最肥的山鸡,琢磨着丹鼎可能装不下,要不要换只小的?

正在这时,一道惊雷响彻天地!

焦愁下意识抖了抖,心想: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谁知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越来越……

——卧槽!燕山主峰遭雷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焦愁:天雷不是劈我吧?

箫戎:不是。

作者大惊:难道是劈我的?

箫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