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房梁（1/1）
周大雪是掌勺大师傅, 她负责的菜自然也是肉最多的大菜。
“宋薇，秋收是件辛苦事, 村长也想让大家吃好点，可是村里的肉就这么多，要是一顿就吃完了, 这顿是吃得大家都满嘴流油了，以后那么长的辛苦日子可就不好熬了。”
周大雪说着，从案板上直起身来，转身看向宋薇时, 她的手里还捏着细细的一条肉丝。
“看到没, 这肉要怎么切，每一顿能用上多少肉，这都得我们自己算好, 心里有数, 手下才不会出错。”
宋薇听着, 心里把周大雪说过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得牢牢的。
“我知道，不少人都说能炒大锅菜，算不得什么本事，可要把大锅菜做得好吃，那还是得自己努力。”
只见周大雪右手一抬一落, 手里的锅铲便像是跳舞似的, 把大锅里的肉和菜均匀的翻炒了一遍。
“盐。”周大雪朝后边喊道。
宋薇机敏地把盐罐子递了上去。
周大雪左手接过盐罐子，手一低，白花花的细盐就像一道小溪流似的往菜里流。
宋薇在旁边看着, 周大雪倒盐的动作是快，但是她的手稳，看着是好像一直没停过，真正倒到菜里的盐却是不多不少的。
周大雪盖上盐罐子的盖子，顺手就把它放在了灶台边上。
她手里翻动着锅铲，嘴里又给宋薇说起这里边的门道来：“加盐也是一门手艺活，放得少了，菜里就没味道，大家吃着就不顺口；可是要是放得多了，那就得齁得慌了，等到下午大家伙干起活来，那得一个个的都嚷着嘴巴里干。所以，像你这样刚学着做菜的，得看着锅里的菜，一点一点的，估摸着来，像这一锅，两勺半就够了，要是你手上没准头，多次少量就行了。”
旁边正在蒸馒头的婶子笑道：“大雪，你教宋薇可比教我们那会儿仔细多了！”
宋薇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大碗端过来，在灶台上一字排开，这才转过头对刚才开玩笑的婶子说道：“婶子，我学得慢，可不得辛苦大雪婶子慢慢地教了嘛！”
“哎呦呦，这嘴甜得，我也愿意好好教你这样的小姑娘。”
周大雪正把锅里的菜往碗里倒，听着她们有说有笑的，唇角也忍不住扬了起来。
这宋薇知青要是真能成了晋儿的媳妇，晋儿这半辈子吃的苦也值了！
见周大雪这边五大碗的菜都装好了，宋薇也不和旁的人打趣了，赶紧拿着碟子一个一个地盖了上去。
“大雪婶，我先把这些菜都摆出去。”
看着宋薇端起大碗就要往外走的样子，周大雪交代道：“快去快回，我得紧着锅里的油炒个白菜。”
“好嘞！”宋薇笑盈盈地应道，“我马上就回来，和您学炒大白菜。”
这边宋薇端着碗出去了，小小的厨房里又热闹了起来，刚才和宋薇聊天的婶子乐呵呵地朝周大雪说道：“大雪，你这不会是替你们家涛涛看上了人家小知青了吧？”
周大雪转身朝她甩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说什么瞎话呢，我家涛涛才几岁，宋薇又几岁？”
“宋薇知青不是也才18嘛，你家涛涛还是年头生的，说是小一岁，照着咱们村里的算法，那就是一年生的，怕啥子嘛？”
周大雪转回身去，看着面上还泛着一层油光的大铁锅，周大雪从边上的竹筐里转了一大把白菜，往锅里一扔，锅里立刻就响起了油烧起来的滋滋声。
在喜人的油花声中，周大雪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低沉。
“我家涛涛今年才毕业，就算读不了大学，我也要给他在城里找个工作，城里多好……啊！”
厨房里的人正竖起耳朵听周大雪要说什么呢，突然间，周大雪那边传来一阵尖叫，大家纷纷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周大雪脚边上就是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周大雪更是脸色煞白，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副咬紧了牙关忍着痛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天上还掉下木头棍来了呢？”
这话刚说完，边上的人就手指着头顶上嚷道：“造孽哦，居然是屋顶上的房梁掉了下来了，大雪，你这也真是倒霉了啊！”
原本忙着在蒸包子的大婶看周大雪脸上都冒冷汗了，摆着手让其他人都别说话了，自己赶紧走到周大雪身边，关切地看着她：“赶紧坐下，赶紧坐下，大雪，你把左手收收，我们看看你右手到底怎么样了？”
周大雪缓缓地松开了自己捂着伤口的左手。
看着她右边手臂上肿起的一大片，还有微微可见的血丝，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大雪，你，你这样还能拿锅铲不？”有人捂着嘴问道。
周大雪看着这一厨房慌慌张张的人，怒其不争地扫了她们一眼，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了挤出来的一样：“你看，我现在还能锅铲不？”
“可你要是不能拿锅铲了，这大灶上的活计谁来干啊？”刚才那天又高声质问道。
宋薇回到厨房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一群人围着面色苍白的周大雪，嘴里不知道在叫嚷着什么，闹腾得就是刚从空荡荡的院子里回来的宋薇都受不了了，只觉得耳朵里一阵阵嗡嗡叫。
“大雪，这事可得你做主啊，你是大师傅呢。”说话的人话音一落，扭头就看向都放下手里活计围过来的人，振振有词地朝她们点着头，“村长可都交代我们了，大雪才是这儿的管事的，现在大雪不能做事了，这谁来接替她的活计，还不得大雪你自己说句话啊。大家伙，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得大雪说句话了。”
“这大灶的活我可没干过，我不行啊。”
听着耳边推脱来推脱去的话，周大雪看着从屋外快步朝自己走来的宋薇，她冷笑了一声，对着刚才气势最雄壮的李大婶狠狠地啐了一口：“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我周大雪就做这个主。大家都看到了，我的手被房梁砸了，这是工伤，今年秋收我肯定是掌不了厨了，这口大灶上的活就由宋薇负责吧。”
周大雪这番话刚说完，屋子里顿时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刚才一直鼓动着大家、就等着周大雪安排自己当一把手的李大婶第一个忍不住了，挥舞着手臂，面色难看地冲周大雪反驳道：“大雪，你这是什么意思，让一个第一天进厨房的人掌大灶？我看你不止是手被房梁砸坏了，脑袋也被砸了吧！”
说完，她又转过身来，指着周大雪的脸朝众人喊道：“大家伙看看，看看，大雪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呢？”
宋薇好不容易挤开人群，站定在周大雪身边，一看李大婶已经开始勾着别人和她一起抢权了，宋薇扭头看着周大雪，低声向她保证道：“大雪婶，这事交给我，保管没问题，厨房里的活计，我肯定替您守着。”
看着宋薇坚定的目光，周大雪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一个寡妇，孤儿寡母的带着儿子在村里讨生活，别人当面都夸她一声厉害，一个女人能抗起一个家，可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啊，一个女人要守着自己的东西有多难啊！
“小薇，婶子谢谢你。”
得到了周大雪的肯定，宋薇心里也有了底气。
她抿了抿唇，脸上又露出淡淡的笑容，在一片嘈杂的厨房里朗声道：“大雪婶，您好好休息，我这就洗手准备上灶台，中午吃饭前您等着来收验成果就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话吸引过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周大雪用自己没有受伤的左手郑重地拍了拍宋薇的肩膀，看着她的眼中还带着笑意：“好好干，这口灶今年就交给你了，你要是干得好，回头秋收结束，婶子把大家和你的功劳都报给村长，到时候，咱们一厨房的人说不定都有奖呢！”
周大雪这话一说出来，原本还对宋薇接管大灶这事还有意见的李大婶等人立刻就蔫了，各个都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周大雪这话什么意思啊？她这分明就是在警告她们，要是她们还敢捣乱，到时候她一定让她们在村长面前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周大雪和村长一家走得近，还有她和王喜春的好关系，李大婶这个领头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别站着干瞪眼了，都干活吧，我去医生那儿看看，等会儿再回来。”
周大雪一声令下，大家又回了各自的位置上，蒸包子的蒸包子，做凉菜的做凉菜，宋薇也站到了一直属于周大雪的大灶前，往灶里扔了两根柴后，她接着周大雪刚才没做完的话又做了起来。
周大雪忍着手上的痛，站在宋薇身后，看着她利索地翻动着锅铲，又是往锅里倒盐，又是往锅里加辣子，最后白菜出锅时，还往上边撒了一小把绿绿的葱花，衬得一碗炒白菜都水灵起来了。
“大雪婶，你尝尝。”
宋薇把勺子递到了周大雪面前。
李大婶站在边上，伸长了脖子朝放在灶台上的碗里看，嘴里酸溜溜地说道：“大雪，你可不能偏袒谁啊，好吃不好吃要实在的说，不然等会上了桌大家也吃得出来的。”
周大雪接过勺子，慢慢地从碗里舀起一块白菜，然后又缓缓地送到自己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看着周大雪认真品尝的样子，宋薇的心也揪到一块儿去了。
她自己做饭的手艺自己知道，可是现在还是会有那么点担心，生怕自己做的不能得到大雪婶婶的认可。
“大雪，好吃不？”
在大家的催促中，周大雪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宋薇，好好干，你这手艺都快赶上国营大饭店的了！”
得到了周大雪的认同，宋薇的脸上也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大雪婶，我还要和你多学习，这次大灶的活计交给我，我保证不会让你和大家失望的！”
看着宋薇充满朝气和自信的小脸，周大雪想到她刚才跟在自己身后学时一点乖巧的样子，心里就对她更喜欢了。
她转过身，看着脸上露出失望之情的李大婶，轻缓的说话声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李婶子，本来你就是厨房的二把手，这回我不能干了，宋薇负责我那一份活，厨房里其他事情就得辛苦你管起来。”
一听到周大雪的话，李婶子的脑门上也忍不住冒冷汗了。
她哆嗦着问道：“大雪，你等会儿不是要回来嘛，你管，你管就行了。”
周大雪笑了笑，不软不硬地把她的话又甩了回去：“我这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宋薇又是第一回 来，你是厨房里的老人了，你不担起这份重任谁能担着？”
“可……”
就在李大婶张口又有话时，周大雪直接把她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宋薇，这几天厨房都要辛苦李婶负责了，你还不得多谢李婶，让李婶也多照顾照顾你是第一回 来。”
明白了周大雪话里的意思，宋薇笑盈盈地看向面色都僵硬起来的李大婶，一派天真的样子朝她说道：“李大婶，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村长能分给我这样能和各位婶婶学习的好活计，我心里感激着呢，我一定会好好干的！”
李大婶看看周大雪，又看看笑得单纯的宋薇，这会儿脸才彻底地垮了下去，心里头更是恨不得回道刚才，好好朝自己脸上扇几个大耳巴子。
她这做的是什么孽啊，一把手的权利没趁机抢过来，挨骂的机会倒是落她自个人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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