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算计(1/1)

半个时辰已过, 雨势渐小,很快云销雨霁,晴空万里。

天边金光铺洒而来, 放眼望去, 整个云中岛上祥云璀璨, 风光一片绮丽。

便在这绮丽中, 未曾踏出殿宇一步的江晚楼靠坐在床头,微微眯眼看着外头那比自己巡游时还要大的阵仗, 神情极淡。

少顷,嘴角勾起些微弧度,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他道:“狗东西。给我跪下。”

外边被众星捧月着的云缚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双膝一弯,就要跪地。

不过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云缚定了定神, 稳稳站着,道:“你逃不出去了。束手就擒吧。”

江晚楼道:“擒谁?”

云缚道:“擒你。”

江晚楼收回看向他的目光, 转而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对自己这双比姑娘家还要显得肤如凝脂的双手欣赏了好一会儿,方懒懒道:“你能进得来再说吧。”

两尊联手设下的屏障着实厉害,此前云缚率人强攻两三刻钟,手段尽出, 也没能撼动屏障分毫。更别提置放在殿中各处的法器, 可都还没派上用场。

也就是说,只要江晚楼没傻到被激将出去,任凭云缚再攻个三天三夜,他也能坐如泰山。

何况那两尊这会儿已经回来了。

江晚楼瞟了眼云缚后方, 知晓两尊就在那儿匿着, 登时底气极足,心中也越发有数。

诚如凌夜对他的评价, 寻常人都是走一步算一步,他则是走一步算十步,乃至五十步一百步。

早在重伤昏迷被凌夜和郁九歌救下时,江晚楼就已经算好等他醒来,云缚定会率人围攻;同时也算好有凌夜和郁九歌在,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度受伤。是故今日,不管云缚如何说、如何做,他都看起来胸有成竹,毫不忧虑自己再落入云缚手里,概因这些全在他掌控之中,全在朝他预料的方向发展。

就是凌夜和郁九歌回来得太快,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不过也没什么。

他现在这样,里子面子早丢尽了,还怕自己和云缚那烂摊子事传得人尽皆知吗?

脸皮薄的人可当不了至尊。

分明早把长裙换回男装,此时的江晚楼却还是如同娇娘,柔若无骨地倚在床头,看戏似的看浑然不觉早已败北的云缚皱眉下令,继续攻打屏障。

很快,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再度响起,江晚楼学习到何为无用功,时不时还“啧”一声,好似在评头论足,闲得令人发指。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又一轮进攻结束,屏障却还是无所动摇,云缚总算道:“你就打算一直躲在里面?”

江晚楼应道:“是啊。累了就睡,醒了就看戏——这么美的日子,你不想来试一试吗?”

云缚沉默一瞬,道:“比不得你。”

江晚楼闻言,嗤笑一声:“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当然比不得我。”

这话说得围在云缚周围的人齐齐动怒。

有人上前一步,厉声道:“江晚楼!你这个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资格侮辱岛主?”

“……岛主?”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江晚楼哈地笑出声。

约莫是笑得狠了,他捂唇咳了几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后抬手拭泪,又笑又叹:“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奉他为岛主。果然狗东西就是狗东西,主人没死,就急着上位。”顿了顿,再道,“我当初,是这么教你的?”

云缚沉默着没回话,只面无表情地看他。

看他明明病气缠身,面色苍白,却仍噙着点笑意,一如既往地笑盈盈望着自己,云缚心头有些发冷。

你看,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云缚对自己说道,这样的一个人,值得你继续跟随他?

值得你继续在他面前摇尾乞怜,做尽一切不该做的,只为他能拍拍你的脑袋,夸一句真是条好狗?

于是云缚终于回道:“不是这么教的。”

“不是这么教,你还这么做。”江晚楼无甚诚意地叹道,“真叫我失望。”

云缚道:“失望?”

他笑了笑。

伪君子的面具一旦戴上就难以摘下,是以周围也无人知晓往常他和江晚楼是如何相处,更无人知晓摘下面具的他是何等模样。

整个云中岛的人,从来都以为副手光明磊落,是个与岛主截然不同的老好人。

甚至他们私下闲聊时,常常会感慨,副手这样的人,怎么就能死心塌地跟着岛主?莫非越是坏的人,就越能吸引好人,副手这才能这么多年都不离不弃?

他们纷纷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样的说法,一直持续到云缚对江晚楼出手,总算无人再提。

能十多年引而不发,日复一日地等候最佳时机到来,然后凭一己之力重伤至尊,逼得至尊落荒而逃——他们傻了才会继续说他对岛主忠心耿耿。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的人,实则不过是江晚楼养的一条狗?

哪怕他已经取代了江晚楼,成为云中岛新的岛主,那扎根在骨子里的奴性也仍挥之不去。

于是此刻,聚在云缚身边的人也只能不可置信地听他说道:“你救了我,你把我带到云中岛,让我活在你的影子里,让我当你的奴隶。你给我取名云缚,却从不喊我名字,你把我当成一条狗,缚了我半生。”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复而继续道:“江晚楼,你凭什么失望?你这样对我,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能让我继续跟在你身后,不摆脱你?我想杀你,想了十几年了。”

江晚楼闻言,目光瞬间变得古怪。

慵懒倚靠着的身体也瞬间坐直,连心口处的疼痛都不顾了。

但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想杀我想了十几年了?可你不是喜欢我吗,这就是你的喜欢?”

这话一说,周遭立时静了。

云缚像是没料到他竟会这么说,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过了好半晌,才艰涩道:“我喜欢的不是你。”

江晚楼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云缚双手握拳,慢慢道,“我喜欢的是江姑娘。不是你,江岛主。”

江晚楼道:“哦……可这不都是我吗?”

一个穿女装,一个不穿女装。

这有区别吗?

看出江晚楼的诧异与不解,云缚慢慢摇头:“不是。”他低声道,“江姑娘和江岛主,不一样。”

江晚楼道:“哪里不一样?”

云缚不语。

要如何说,江姑娘是他一个人的,江岛主却根本不拿他当人?

明明都是江晚楼。

可就是江晚楼,就是这个人的两个身份,他始终都没有办法把日日夜夜对他颐指气使的人,看作是在雪中花海里邂逅的那位姑娘——

那是亵渎。

他不想亵渎他的神。

于是反问道:“你会一辈子都是江姑娘?”

“当然不会。”

江晚楼明白什么,登时表情变得似笑非笑,还带着点嘲讽:“你云缚算什么东西,连条狗都不如,能让我舍了原本身份,日日扮成姑娘哄你开心?”

这话说得锥心。

可云缚听过比这还要锥心的。

是以他很好地稳住了,回道:“你既然清楚,又何必觉得我不该杀你?”

江晚楼道:“也是。是我错信人了。”

轻描淡写地把过去十几年给出的信任翻篇,江晚楼再不多言,往后一靠,继续看戏。

云缚也没再说话,连继续下令都没做了。

他就站在那里盯着江晚楼看,看得后者都要以为他是不是练了什么瞳术,企图以目光来杀死自己,就听他道:“你早知我想杀你。”

江晚楼眉一挑。

云缚再道:“你早就知道,不然你不会去金玉宫。”

去金玉宫夺金玉宝珠,是云缚的主意。

彼时云缚让人把自己打成重伤,然后气息奄奄地对江晚楼说,他活不了多久了,除非能拿到金玉宝珠,否则至尊也救不了他。

他是特意挑江晚楼扮成姑娘时说的。

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他提出一些条件和要求,江晚楼不仅不会拒绝,还会亲自给他办到。

于是很顺理成章的,适逢少君之争,金玉露传信请邪尊前去担任客卿,江晚楼便亲赴金玉宫,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这期间,江晚楼在金玉宫里如何遇魔尊,如何伤圣尊,又如何进紫府如何夺宝珠,云缚是一概不知情的。他只趁着江晚楼不在云中岛的这段时间,尽力煽动众人,收服人心,然后在大半个云中岛的势力都收入麾下时,江晚楼回来了。

江晚楼是空着手回来的。

甫一回来便去看卧床不起的云缚,倒豆子般说倒了血霉碰到个新尊,不然就算金玉宝珠不认主,他也能给他拿回来。

云缚耐心地听他唠叨。

待他唠完了,坐那儿神游天外,云缚让他过来,有话要和他说。

江晚楼毫无防备地靠近了。

就是这么一靠近,堂堂邪尊以重伤之躯逃出云中岛,形容实在狼狈。

云缚本该高兴的。

可真的看到有如丧家之犬的江晚楼,他没有半点心愿达成的喜悦,有的只是热血上头褪去之后的未知的恐惧,与深深的无力。

别人不清楚江晚楼,他还能不清楚吗?

江晚楼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就中了他的圈套?

尤其眼下,看江晚楼安安全全地躲在屏障里,过得比谁都滋润,云缚总算了悟,江晚楼是故意的。

故意落入他圈套,故意让他以为自己成功算计到他,故意逃出云中岛,故意倒在两尊前来求白云酒的必经之路上。

江晚楼从头到尾,都在故意配合他。

便道:“你知道我要杀你,索性将计就计,反将我一军。”

江晚楼闻言笑了。

明明心口疼得厉害,可他面上却看不出半点隐忍。

“你终于看出来了。”他轻声道,“你以为你真能伤得了我?若不是我让着你,你能穿上这身衣服,能让人喊你岛主?”

云缚喃喃道:“果然。”

听到这里,听懂事情始末的众人纷纷神色大变。

正如云缚所说,江晚楼其实很早以前就看出他对自己抱有杀心。

想杀自己的人太多,江晚楼从不当一回事。只在有次扮成姑娘被云缚尾随,他看出云缚对装扮之后的自己有着非同寻常的好感,觉得有趣,便就此开始放任,想看云缚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这一放任,就是整整十八年。

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半点特殊情况都没发生,江晚楼都以为云缚要放弃杀他了,不料云缚假装重伤,请他去拿金玉宝珠,他知道,云缚要动手了。

云缚是他养的狗。

养了那么多年的狗殚精竭虑之下提出的请求,主人能拒绝?

于是他欣然离开云中岛,任由云缚作为。

之后的事,就很简单了。

他假借云缚之手,看究竟有多少人生了反骨,好在此后一举肃清云中岛;再假借云缚之手落难凡间,被两尊救下——

这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

“一群不成器的东西。”

江晚楼连“白眼狼”三字都懒得奉送给那群跟了云缚的愣头青,被他带来云中岛这么久,竟半点端倪都看不出,真不知留着还有何用:“我现在是没力气。等我有力气了,一个个全剥了皮扔云海。”

音落,接二连三的跪地声响起,刚刚还站在云缚身边的人,此刻全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各种辩白,乞求岛主能手下留情。

然而岛主看也不看他们,只冲某个方向喊道:“看得开心吗?开心就下来,帮我个忙。”

云缚循着看去,就见在自己身后不远,两道身影凭空出现,正是凌夜和郁九歌。

凌夜站定,回望了云缚一眼。

云缚从这一眼里看出什么,当即嘴角微动,露出个自嘲的笑。

随后什么想法也生不出,只觉得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如此疲倦过。

凌夜收回目光,对江晚楼说道:“你连我们都算计,还好意思找我们帮忙?”

江晚楼道:“哎,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就帮个忙,把云缚给我送进来呗。”

凌夜道:“送进去?你想干什么?”

江晚楼:“这是我个人私事,就不劳您操心了。”又说,“反正白云酒你也拿到了,你就进来一趟,顺带把你爹带走吧。你爹实在是太无趣了,我看到他都觉得头疼,真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能忍受得了。”

凌怀古:“……”

两盏白云酒都在自己手里,凌夜并不担心江晚楼还会耍什么手段,便和郁九歌联手把其中一盏连同云缚送进殿中,同时把凌怀古和众多没用到的法器接出来,然后收好法器,转身就走。

却是才转身,就听江晚楼嚷嚷道:“这不对啊,你们怎么把法器都给拿走了?不都是送给我的吗?送出去的还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郁九歌回头道:“你自己能炼。”

江晚楼道:“自己炼的和别人送的哪能一样。”

郁九歌:“那临走之前,送你个大礼好了。”

江晚楼:“……”

总觉得圣尊这话中有话。

出于对个人的安危考虑,以及对云中岛岛体结实与否的顾虑,江晚楼诚恳道:“不了,谢谢,您二位走好。”

目送三人远去,江晚楼微微侧首,看向柱子般直挺挺立在殿中的云缚。

而后无视还跪在外头的众人,他道:“狗东西,过来。”

云缚立了片刻,依言过去。

“跪下。”

云缚跪下。

“抬头。”

云缚才抬起头,后脑头发就被扯住。他仰着脸,动弹不得。

只能看江晚楼垂着眼,不打招呼地逼近。

泛着淡淡药味的嘴唇印过来,那味道分明不好受,偏生能品出一点隐秘的甜。他听他轻声道:“我亲了你。你什么感觉?”

……

沿通天之路出了云中岛时,凌夜没忍住,说道:“论城府,还是没人能比得过他。江晚楼此人,实在可怕。”

郁九歌道:“无妨,下次再见着他,打一顿就是了。一顿不够就两顿。”

凌夜笑道:“嗯,反正他打不过我。”

郁九歌道:“他也不敢还手。”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凌夜这时才想起自己记得把衣服首饰全留给江晚楼,反倒忘记找他要钱了,“他还欠我一大堆银子没还呢。”

郁九歌道:“给他记账。他要是不还,就把这事说出去,让世人都知道他欠钱不还。”

凌夜欣然点头:“就这么办。”

与此同时,正大爷地半躺在床上,等云缚回答的江晚楼非常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料想不是面前的云缚在心里说自己的坏话,就是那离开的小两口在说自己坏话,江晚楼揉了揉鼻子,想云缚这狗东西的诅咒没可能实现,铁定是那同为至尊的小两口。

思及于此,他自言自语道:“离云中岛近的,一个是赤凰山,一个是不夜天。看来不夜天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一晚上,可算把这章卡完了qwq

然后诸位,我特别喜欢这对副cp!蠢作者一边疯狂吃自产粮一边捂胸口如是说道。

【高亮】正文不写bl线。他俩后续只在番外里写,到时内容提要会注明都是谁和谁的后续,大家可以自行选择看哪个。

明天新卷。

剧情已经走二分之一啦,真快。

ps:改成上午九点更新~以表我对女婿的满意【?